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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刺

第二日一早,君海棠便缠着江遥解除身上的软筋散。江遥细细问明后,却两手一摊,“这种软筋散深入骨血,只能等它效力退散,却无药草能解,就算是万里春来了也一样。”君海棠只能悻悻作罢,转而央求他去放了范剑。江遥思索一瞬,上下打量她几眼,却道:“放他出去不难,但你要答应好好在此修养一段时间,一来你如今浑身无力,武功使不出,跟那愣头小子在外乱闯,我不放心。二来也好趁此机会给你试着驱毒疗体。”

他说的确是实情,君海棠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并未将水儿是君惟馨一事告知。她心存顾忌,江辰如若得知,也许便会对惟馨不利。

当日江遥便开始运功助她驱毒,那绵绵纯阳之气一入体内,她便觉四肢百骸暖意融融,如阳春化雪一般。一轮功运过,江遥也有些诧异,“我察觉你体内多了一小股真气,其性与我混沌功的纯阳之性不相上下,莫非曾有少林高僧替你驱过毒?”

原来自少林寺一别,君海棠闲着无事,每夜都拿出从空问处得到的圆虚生前笔录,循着其上的心法口诀打坐练气。那些心法口诀本就源自少林九阳功,圆虚不过是删减修改以利于君海棠自行驱毒。她这般练了月余,体内已积蓄了一些九阳真气。

听完君海棠的叙说,江遥沉默思索许久,却道:“自行修炼纯阳之气以驱毒,圆虚大师此法可行,只是你身为女子,体性属阴,修炼纯阳真气容易阴阳不调,若有差错,更会走火入魔。此外,上回我在破晓山庄已与你说过,你体内寒毒,需用纯阳内力长期调理方可驱散,切不可操之过急。我仍须每日替你驱毒,你自己虽也可慢慢修炼,只是切记万万不要自行将寒毒压封。”

君海棠听了也仅是点点头,对江遥的话毫不在意,只道他是为了多多亲近自己而故意夸大其词。

是日,江遥径直拉了君海棠一同到地牢,将范剑放了出来。地牢守卫一见是江遥,自然不敢阻拦,只偷偷遣人去向江辰报信。范剑眼见君海棠安然无恙,大喜之余不禁好奇江遥的身份,一路上不停偷眼打量。君海棠将范剑送出王府后门,细细叮嘱他这几日继续查探逍遥宫众人的下落。

二人刚关上后门方转身,却见江辰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饶有兴味地盯过来。江遥皱眉,欲拉君海棠离去,江辰却在后面高声叫道:“大哥,你曾说过绝不插手瑞王府事务,今日既插手放人,何不一并子揽了?”

江遥却无动于衷,嗤笑道:“你才是这府里的小王爷,你自己不揽,凭什么让我揽?”江辰听罢,几个快步赶上,拦在二人面前,脸上是难得的正经神色,“大哥,这世子之位,理应是你的,你若要,随时可拿去。”

江遥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忽地放声大笑:“我出身低微,世子之位非我能染指,能承小王爷叫一声大哥,已是受宠若惊了。”江辰面色一黯,“大哥,你心里还在怨父王和我母妃,这十几年来你从不与我亲近,就连父王,若不是他身患重病,你也极少回王府里来……记得幼时,你还教我练武,带我爬假山,但自你娘过世后,你却从不和我这个弟弟多说一句话……”

江遥不屑轻哼,似不愿江辰再继续此话题,“天家本就无兄弟,枉费你当了这么多年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小王爷,这道理都不懂?”

“自小,他们就教我说天家无兄弟,我母妃也时时说让我提防你,你会为了父王的王位不择手段,可他们都错了,那些东西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你都不屑于回来,又怎会去算计我?我此生只有你这一个大哥,别人看我是风光霁月,我却宁愿不要做什么小王爷,只希望你能和从前一样,教我练武……”

江辰的言语在二人身后渐渐转低,江遥脚下却无一丝迟缓。他面上仍是淡淡,只是紧绷的双臂却泄露了些许异样情绪。君海棠转头望去,江辰仍在回廊另一头站着,远远朝这边凝望。风过处,残花碎瓣撒落衣襟,那身影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在王府数日,君海棠也曾寻机溜入君惟馨的住处,每次均被留守的侍卫拦下,他们都道江辰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骚扰水儿姑娘。

君海棠原以为过了两日,自己体内的软筋散药性消失,便能行动武功如常,不料刚感觉好些,第二天睡醒却又恢复原样。她心知道定是有人暗中做鬼,于是对平日的饮食茶水也加以留意起来。这日晚饭后的例行茶水便被她搁置一旁不动,自己则坐在床上安心打坐。侍女在一旁等了又等,不敢出言相扰,又踟蹰着不肯离去。君海棠心中便有了计较,拿起杯来一饮而尽,等那侍女如释重负退下,她才张嘴将口中含着的茶水吐出。

君海棠悄悄跟在那侍女身后,转了几个弯,果然见她走入花池小亭内,向等在那里的江辰细细回禀。江辰听了侍女的话,奇道:“怪了,我大哥不是中意那个女子么?怎么人给弄来了,他却还依旧天天往外跑?难不成我们全都会错了意?”四煞却有人说:“据手下来报,大公子这几日并未去天香居,倒是听说武林大会不久便在岳州召开,现任武林盟主林振南已向各门各派广发帖子,如今江湖上可是热闹得很。大公子这几日,只怕正是跟他帮内弟子商议此事。”

江辰嗯了一声,“那女子的软筋散不能停,父王的病稍微一好转,我大哥就想开溜,只要那女子在,不怕他不留下来。哼,他不想管王府的事,我就偏偏不让他如愿……”君海棠在墙那边听得怒火中烧,好你个江辰,竟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若不是她自己觉察,还不知会被他下药到几时。君海棠又想起他说“我大哥中意那女子”的话,心中不知为何竟怦然一动,面上微热。

当夜,无风无月,密云掩星,正是夜探好时机,而江遥江辰两兄弟又不在王府内,君海棠便一路摸到君惟馨居所。这时,花园另一头忽有兵器交鸣之声响起,几名侍卫大声喊道:“有刺客,快来人,有刺客要行刺王爷……”

霎时间,王府各处火影摇动。君海棠瞧这情形,今晚所行目的想必难达成,她只得避开王府守卫,拣了偏僻处走。只闻身后一阵劲风,似有重物飞来,她内力虽失,武艺步法却还在,于是轻巧旋身以避。不料飞来的那团黑影巨大异常,带着她一同翻滚入道旁花丛内。

随即,有三人缠斗而至,其一赫然便是萧无剑,而另两人皆黑巾蒙面,目露精光,出手更是狠辣无比。此处是王府偏僻角落,竟无人前来巡查,倒是远处追捕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还隐约传来兵器相交之声。君海棠心道,妙极,看来偌大的王府也与菜市场并无二异,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大剌剌穿堂过室,好生热闹。

方才那团黑影竟是个活人,似是受了重伤,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君海棠将那人翻转过来,只见他面如金纸,呼吸微弱,一时半会便要断气。奇的是,这人面目五官较之常人更为深刻,不似中原人氏。君海棠掀开他一只眼皮,果然见其瞳色颇淡。

那人忽然抽搐两下,随即僵直不动,衣襟松动处,现出怀内黄色信封的一角。君海棠心念一动,莫非萧无剑三人缠斗,便是为了这封信?她轻轻将信封抽出,却发现那信封皮无字,再翻转看去,便见一枚奇特的三角火漆纹印在封口处。战团中的三人此时都不约而同朝她看来,惊见她手中的信封,两名蒙面人越发焦躁不安,下手亦愈见急狠。

君海棠心道,如今自己内力无法使出,溜之大吉方是上策。忙不迭将信收入怀内,手脚并用穿过花丛于另一边爬出,朝昏暗无人处冲。她边跑边暗念:无剑啊无剑,你既认出了我,可得使全力挡住他们护我脱身。

君海棠只顾回头张望,却在月洞门内与人迎头撞上。那倒霉人被撞倒在地,哼唧扶着腰慢慢撑起身子,“谁这么不长眼?哎哟……腰闪了……”竟是个穿着月白便服的老者。

“老伯,真是对不住。”看那老者扶腰掩唇咳嗽几声,似乎还带病在身,君海棠心中立时涌满愧疚之意。听闻身后有人追来,她忙一把扶住老者,四处找寻可以躲藏的地方,“今夜王府里来了许多刺客,他们武功高强得紧,老伯,我们寻个地方避一避吧。”那老者一听“刺客”二字,身子一僵,却即刻镇定下来,低声说:“随我来,我知道哪里好躲。”

老者带着君海棠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更为谧静的庭院。水塘边上,三两间房舍孤零零地立着,栏杆雕刻也寻常得紧。老者开了其中一扇门,点了灯招呼她进去。君海棠一入内便张口吹熄烛火,“老伯,不要命啦?那些人正追着过来。”老者却道:“不点灯怎能找藏身之处?”再次将烛火点燃。

初见烛光下君海棠的秀美容颜,老者似是吃了一惊,手脚却不曾慢下,他在房中四处摸按不停。这房中陈设极为简单,像是下人的住处,里间床榻上还摆放着几套女子的衣衫,整整齐齐叠在那里。虽然斗室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桌椅窗几无一颗灰尘。老者按了一阵,又去推动里间的衣橱,墙后出现一个人形大小的暗洞,那暗洞后面似乎是条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两人钻入了暗洞,看着暂时安全无虞,君海棠身子一软,靠坐下地,强笑道:“老伯对此处还真熟,不知怎么称呼?”老者微微一笑:“王府中人大多受赐姓江,你叫我江伯好了。”洞内如豆火光下,老者虽面有病容,眼睛却颇有神采,颌下美须一髯,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君海棠瞧他一身寻常月白便服,心道,只怕他是王府内年长德高望重的管家,所以才会知晓如此隐蔽的所在。

屋外有异常的响动,虽声音极细,君海棠仍是察觉了出来,江伯见她面色有异,也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的来源处,似是有人开了门进来,在房中四处翻寻,还不时轻敲墙壁,试图发现有什么夹层。过了一会,又有不同的声音传来,似是另有人也进了屋,随即双方又自缠斗在一起。

乖乖,都追到了这里。外间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君海棠颇觉奇怪:“王府侍卫怎如此草包?此处打斗了半日,却无一人过来察看。”江伯低声说:“这里地处王府边界,平日极少人来,如今侍卫们正在前头捉刺客,又怎会想到此处另有状况?”

君海棠摸出怀中信件,用银针轻挑信封背面火漆封口,将其内的信笺抽出。江伯瞧见那信封的火漆封印,面色忽地一变,冲口道:“别碰!”话说出口已是迟了,君海棠已把那信纸拿在手中展开。

“为何碰不得?”里面那封信竟是白纸一张,别说字,偌大的纸面就连半丝墨迹也寻不到。君海棠好生奇怪,抬了眼询问江伯。江伯却神色古怪,盯着君海棠不停地上下打量。

此刻屋外的打斗声戛然而止,刚才江伯叫得那一声虽不大,但这暗洞与外界并不隔音,想必那两人已是听到了,两人暂缓相斗以免元气大伤,竟罢手先在屋内寻了起来。

江伯皱眉,忽然低声道:“他们要寻的恐怕是这封信,不如给了他们,反正也是白纸一张。”君海棠却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莫不是要湿水火烧才显示信笺内容?”说罢欲凑到灯前,江伯则面色微变,侧了身避开。

外面那两人已探到衣橱处,左敲右敲,君海棠和江伯忙屏声静气,生怕再发出声响。那两人敲了半晌,未发现任何异状,于是又沿着墙根到隔壁另一间房去敲。君海棠心里暗暗叫苦,夜还很长,外面两人就在这附近敲个不停,王府侍卫又不至,那她和江伯岂不是要在此处里坐到天明?或许这洞后甬道,便可有通到外间的出路。于是君海棠收好信,持了灯火往甬道深处走。江伯却在她身后坐着不动,幽幽叹道:“不用看了,这条暗道早就被堵死了。”

果然,君海棠才走了几步,便见通道被一堵泥墙封死,已是前无去路。她失望转身,瞧见泥墙脚下有微光一闪。君海棠行近,捡起那发光之物,却是一支小巧精致的凤头钗,长约四寸,钗头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眼嵌珠,喙口垂着细碎串连的各色宝石,在烛光映照下,纤纤绞丝攒凤影,莹莹晕彩耀珠辉。

江伯乍见她手中之物,身形大震,颤巍巍伸手取过那钗,目不转瞬瞧着,似乎人已痴了。

瞧江伯柔情痴迷的样子,似乎他识得这钗,更及睹物思人,沉浸在回忆中。君海棠默不作声,拢膝静坐,并不去打搅江伯,经由此气氛感染,她的脑中不停闪过君惟明的身影,一颗心也在思绪中起起伏伏。

明知此恋前路茫茫,却又忍不住泥足深陷,越是痛苦一颗心越是放不下,苦在心中,无人以诉。江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在她脑中闪过,带出她唇边一抹笑意。这人,还真是不错呢,只不过,他,毕竟不是他……

她正想着,忽然“咣当”一声,江伯手中的油灯落地,洞内霎时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闻江伯呼吸急促,似是心情激荡。君海棠感同身受,也悠悠叹道:“江伯是否也在想自己的亲人?”好一会,江伯才低低“嗯”道:“想起了我的……我的……妻子,她早已不在人世了……”语气黯然。

君海棠惊觉自己勾起了江伯的伤心事,心中有愧,忙安慰他道:“江伯如此情深义重,尊夫人在天有灵,也定会欣慰。”江伯听了却苦笑,“欣慰么?恐怕……她只会恨我……”

君海棠有些困惑,却不愿细探他人隐私,于是想法子改变话题,“尊夫人一定很美吧……”不知那只钗可是江伯夫人的物事?如此精致的珠钗,它的主人必定也是个玲珑婉转的美人。

“美,她的确很美,当年在天香居,多少王公富豪一掷千金,只求见她一面……”江伯尚沉浸在回忆中,君海棠乍然听到“天香居”这三字,不禁脱口“咦”一声,心道:“天香居?那不是刘大姐掌管的青楼么?难道,江伯的夫人,出自风尘?”

仿佛知她心里所想,江伯悠悠道:“她原先也是清白官宦人家、名门之后。与我也有过婚约。其父贵为开国功臣,只是朝局动荡之时包藏异心,以致先祖皇帝下令将他满门抄斩……”

“啊……”君海棠心下讶然,没想到其中故事竟如此曲折。

“幸得有朝中大臣上书求情,先祖皇帝也念其父开国有功,最后只斩了他一人,留下家眷的性命,只是男丁皆流放边关为奴,女眷尽数卖入青楼为妓。她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女儿,上面三个姐姐不肯卖身受辱,都先后坠楼、服毒、引颈自尽。只有她无丝毫怨言,安安静静接受命运的安排。一夜巨变成陌路,缘分浅薄如云烟,明知与她难有正果,我却一直放不下……”他思绪仿似又飞回当年,上元时节,千门灯火,他与那云鬓素裳、手提彩灯的少女,在洛河边初次相遇。

“我偷偷瞒了家里人,流连天香居有半年之久,那段日子,我与她鹣鲽情深,恩爱异常,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她虽身在青楼为妓,却仅有我一个恩客,甚至后来有了我的骨肉……是年,先祖皇帝驾崩,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我才得以将她赎出,只是她远在边关的兄弟,早已不堪苦役折磨,随先人去了地下。迎她回家之前,我家中早已娶了正室,那是我父……父亲在世时……唉,父命难违啊……”

听到这里,君海棠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刚要愤愤出声,忽而转念一想,自己父母当年也不是一样么?父亲家中早有妻室,母亲依旧情深难以自拔,寄居在君家堡中近五年。这其中的纠缠,又是谁之过呢?君海棠悻悻说:“若是换了我,自然不愿与人共事一夫。”心里又加了一句:何止不愿,若是看到哥哥和苏婉在一起,还不如就此不见了得好。

黑暗中,江伯转头朝君海棠处望了半晌,继而叹气摇头,“姑娘不通世故,有此想法不足为奇。世上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愿,能勉强委曲求全,已是万幸了。我夫人倒并非不愿与人共事一夫,她性子向来是淡定,既来之则安之。只是我娶的正室娘家侯门显贵,对她多有相欺,而我……也鉴于形势听之任之。只过了数月还算平安的日子,我便有要事远下南方,一去便是一整年,就连她腹中孩儿出世,也未能回来探看。直到我事毕还返,家人才告知,她与我的正室相处不和,早在临盆后带着孩儿出走无踪。我终究是负了她……那几年,我派人寻遍天南地北,都不见她母子的身影,直到第四年,她回到天香居,以一曲骊歌一舞长绸再次名震长安,我才得以再见。本欲接她母子回府,她却笑说不必了,并言道四海之内,皆可安身。我以为她是一时赌气不肯回来,好言好语哄了半月,却发觉她是心意已决。只是哄了这么久,我放不下面子,想着她不自量力,一个女子如何能在外独自抚养孩儿,迟早会后悔回来相求,我便冷眼放任她在天香居胡闹。哪知就这样的情形持续大半年,她每日卖艺不卖身,所得的银钱竟也可将孩儿照顾得不错,虽然无锦衣玉食,但日常温饱却是足可为继。”

“这位夫人心志坚韧,当真让人好生敬佩。”江伯口中如此有骨气的女子,让君海棠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慕之意。

江伯怔住,“连姑娘也这么认为?可我当时并不这么想,她带着我的孩儿在外抛头露脸,于我,颜面何存?所幸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僵持多日后,我便强行令人带她们母子回府……”

“这……那位夫人怎会答应?”君海棠摇摇头,心道如此刚烈的女子,必不愿受人挟持,彼时还不知是怎样地抗拒和争斗。哪知江伯却说:“她性子虽倔,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还得为孩儿着想,再加上我用了强,她一个弱女子也无法,只能乖乖地随我回府。”

君海棠心叹可惜,“这位夫人如今在何处?海棠如若有幸,真想去拜会一下。”

江伯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我前面说过,她……早已不在人世了……”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喉咙,“方才是睹物思人,在姑娘面前失态了。”

此时屋外脚步声错乱,似乎来人不少,隐约便是王府侍卫的声音。暗洞内江伯和海棠二人见得危险过去,心下大喜,忙起身手忙脚乱开动机关钻出了衣橱。

不料梁上电光耀闪,疾速劈下。君海棠暗叫不妙,那人好狡猾,竟一直躲在屋内等他们出来。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着江伯便依仗精妙步法滑出房门,只那森冷寒光剑气仍如附身鬼影,紧随逼至。

砰然声中,房门轰然倒塌,侍卫听到响动,前来加入了战团。江伯和君海棠刚松一口气,蓦地里屋檐上伸下一只手,将君海棠扯到半空。

那是另一个埋伏未走的黑衣人,君海棠身遭挟持,便自然而然使出家传武功,她骈起双指直插那人肋下,只是无内力支撑,双指戳到那人坚硬如铁的肌骨,十指连心,疼得她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眼见被挟持越过两重屋檐,她一不做二不休,抬起膝盖朝那人胯下用力一顶,那人没料到她会出此狠招,只哀嚎一声,手下大松,君海棠便直直掉落。黑暗里又抄出一人,将她下坠的身子接住,旋身便隐入花丛假山,借夜色掩身而去。

君海棠刚要如法炮制,抱着她的那人早有防备,将她紧紧钳制,苦笑道:“属下还没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还请小姐膝下留情。”她脸一红,忙挣脱下地,还好没踢错人。

君海棠将黄皮火漆的信件交到萧无剑手上,他大喜,“属下正是奉了少主之命为此信而来。”她不解,“里面仅有白纸一张,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萧无剑错愕,举起手瞧那火漆封口已被打开,便不着痕迹朝君海棠身后的暗处看了一眼,低声说:“小姐稍候,我去去就来。”

墙那边绿树花丛的角落,明明看过去一片黑暗如墨,但直觉告诉君海棠,那里有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这里,四周有暗流涌动,仿佛黑夜里静静流淌着一首无言的歌。

不一会萧无剑回转,却将手中的信封交还,“小姐巧手天工,能否将这信封的火漆封口恢复原样?要快。”君海棠心神仍被暗处的魅影隐隐牵动,低声问:“我哥哥在那边?这是他的意思?”萧无剑不答,颔了下首算是默认。

君海棠抬头打量周遭,墙那边便是自己的居所,她咬牙,朝角落暗处深深看一眼,转身一溜烟回到房内。拿起信封,只见里面的白纸原封未动,她压住内心疑惑,取出易容用的胶水物事,将信封的封口按原来的样子分毫不差贴回去。

火漆被剔开处已有裂痕,她灵机一动,取了松香在灯上烧融,用银针挑上些许按于几处有裂痕的地方。火漆制作本就大同小异,无非是松香松脂融入着色的银朱灯煤等物。旧漆遇上高温的新漆,在银针灼烧下微微化开,与新漆相融,但若不细心查看,实难发现有何异样。

只短短一会工夫,复原的信封又交到了萧无剑手上,但暗处隐隐涌动的感觉不再,似乎那人已离去。“哥哥他走了?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瞧见萧无剑面色古怪地摇头,君海棠大失所望,咬着唇恨恨跑回房内,将门窗关得死紧,远处似又隐隐传来些交手的声音,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许久,窗棂上有轻轻的敲击声,不屈不挠好一阵,越来越急。君海棠只觉有异,翻身打开窗扇,范剑随即轻跃而入,神色焦虑。“不出属下所料,六派拿住我们的人,放在囚车里押往岳州。他们日落前已上了路,而今追出,还来得及。”听他大略说完,君海棠脑中已转过无数遍,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有你我二人,只能智取,不能力斗,到时走一步是一步,见机行事。”

两人刚要动身,江遥却在此刻推门而入,神色了然,显然刚才的对话都被他听得一句不漏,“你这副样子,怎么去救人?”君海棠气不打一处来,刚好把对小魔王的怨怒发到他身上,“还不是你们两兄弟,一个不停下药,一个偏要留我在此处,谁知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你做什么?放开我……”她呼叫之余,已被江遥扣住双臂,愈加恼怒不堪。

江遥径自点了她哑穴麻穴,抱了她往床上一放,扯过锦被密实盖好。“乖乖地睡一觉到天亮,我替你去救人如何?”

范剑在一旁见他二人举止暧昧,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再加上是江遥将自己放出王府地牢,范剑心中料定这大公子与自家宫主关系匪浅,便乖乖在江遥前面带路。只可怜君海棠软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二人扬长而去。黯夜,无风,疏影,密林。

几辆被黑幕遮得严严实实的囚车散乱停在路旁,林内不断有金铁交鸣、喝喊厮杀的声音传来。一条纤细白影潜到囚车旁,掀开黑幕,却瞬时愣在了当场,“糟,中计了。”

囚车里堆着的分明是几块厚重巨石,却哪里有半个人?白影仍不死心,一辆辆囚车探过去,见均如第一辆那般,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一脸忧心忡忡。她颦眉如新月,肌肤赛春雪,竟是此前被点了穴扔在王府里的君海棠。

不远处有衣袂拂风之声临近,君海棠忙闪身掩入密林之中。须臾,一黑两灰三条人影急掠而至,“你们方才可有看见一个白影在囚车旁出没?”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女尼,灰袍芒鞋,面色冷峻。而后一个柔软的声音答道:“弟子未曾看见。”暗处的君海棠听见那熟悉的嗓音,心里暗道,是纪姐姐的声音,看来是峨眉派的人到了。

中年女尼一双精芒扫了眼四周,低声自语,“莫非是我眼花了?可那个身法,竟像是……”

“果然不出师父所料,今夜逍遥宫余孽会来劫人,幸亏我们早有准备。”两名弟子瞧见散落的囚车和密林内的厮斗声,伸手一指,“昆仑派怎如此不济,这么多人都制不了对手?”

中年尼姑冷笑一声,“若不是我们峨眉施以援手另道押送,恐怕今夜人早就被人得了手。我倒是想不明白,昆仑派这般窝囊,当初又如何能将逍遥宫的人拿下?”

“又能如何?还不是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说话的这人,却是那天和纪悠然同行的师姐静凡。君海棠皱眉,心下已明白了状况,他们所谓的六大门派相互通气,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自己得赶紧去和江遥范剑二人会合。

“什么人?”一声暴喝伴随着一记拂尘,君海棠虽身如脱兔,分枝拂叶转得飞快,却因内力不济,脚下的迷踪幻影比往日逊色许多,后背猛地剧痛,已中了一击,跌入林子深处。

眼前灰影一闪,中年女尼掠近,她手中拂尘顿住,面色霎时一变,眼睛死死盯着君海棠,“你……你……崔……雪莲?不对,你定是她女儿。”惊诧、愤恨、忌惮,无数神色在那中年女尼脸上转过,她眼神复杂扫了一眼纪悠然,转过头时眼中却是精芒大盛,“好,好,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夜要让你这妖女死在这里。”拂尘灌劲如钢鞭利刃,当头便往君海棠天顶扫落。

“求师父手下留人……”纪悠然也认出了君海棠,急忙上前单剑挡下中年女尼的拂尘,却不想那力道着实大,她和君海棠双双被震飞撞上身后树干,歪在一旁咳嗽连连,压下胸口气血翻涌。

一袭白影伴随清啸,乳燕穿林般飞掠而至,来人身未落地,掌风已至。中年女尼挥扫拂尘,最终抵不住从天而降的刚猛之力,不得已运足内力拍出,与那白影对了一掌。轰然劲风中,两人分开,江遥白衣轻带翩然落在君海棠身侧,伸手探过脉象发觉她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你竟有多余的内力自行解穴,早知方才我下手重些。”他点穴时固然舍不得对君海棠下重手,但君海棠识破侍女有问题的茶水不再被迫服用软筋散,自身也在慢慢恢复过来。

“慧清师太乃是出家人,对付一个弱女子,出手竟如此毒辣,真是有辱佛门慈悲。”江遥噙着冷笑,瞧得中年女尼心生疑惑,“阁下是谁?竟然认得我?”江遥哈哈一笑:“当然,如宁师太的爱徒,现任峨眉掌门,慧清师太的大名,江湖上谁不知晓?”

慧清心中又惊又怒:“这小子使的是丐帮的不传武功。”方才和这年轻人对了一掌,已知他内力浑厚无比,深不可测,自己在他手里未必能过得去。于是将拂尘一摆,对着江遥厉声喝道:“如此说来,你们丐帮是要公然助纣为虐,与其他各大门派为敌了?”

江遥闻言面色一沉,“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师太未免管得太宽了。再说六大门派和逍遥宫的恩怨已经过去了十八年,物换人非,何必要如此斩尽杀绝?”慧清冷笑,“当年的血债,哪能说罢便罢?更何况,逍遥宫妖人半年前毒杀我派掌门,这新仇旧恨一起算上,幸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逍遥宫妖人大半已被擒拿,就等八月十五的岳州武林大会上,由各门派和新盟主商议后处置了。”

“你这秃母驴不要大放厥词,如宁师太圆寂跟我们逍遥宫半点干系也没有。”范剑料理完林内的昆仑派众人,赶过来听到慧清这番言语,便忍不住出言反击。

众人听到他骂“秃母驴”,江遥哈哈一笑,连君海棠挣扎站起时也忍俊不禁。慧清大怒,拂尘一扫,只取范剑面门。静凡在一旁叫道:“师父,这人便是逍遥宫漏网的余孽,弟子们从鄯州一路追他到长安。”

慧清乃一派掌门,手上的拂尘使得出神入化,范剑自然不是她对手,便一溜烟躲到了江遥身后,眼看又是一场恶战。

趁江遥举掌迎上慧清,静凡眼中精光一闪,手中剑毫无预警朝君海棠刺去,一旁的纪悠然迟疑一瞬,最终拔出长剑挡在面前。双剑相交,静凡斜眼盯着纪悠然冷笑,“纪师妹,在师父面前,你竟然善恶不分?难道要和妖女同流合污?”纪悠然摇头,心中明白自己此番作为定是不容于师门,但口中仍解释道:“师父、师姐,弟子识得这位海棠姑娘,她并不是什么坏人。”

慧清在空中的身形一僵,扭过头来,她神色怒极,目光复杂盯着纪悠然和君海棠二人来回扫视,“悠然,你……”趁此机会,范剑手一扬,撒出一幕浓浓白烟。烟雾散处,江遥等人已不见了身影,唯有朗朗笑声回荡在林中:“师太,恕我们不奉陪了。”

纪悠然默默在慧清身前跪下,“请师父降罪,弟子甘愿受罚。”慧清怒到极点,脸上却是出奇的沉静,她眼内翻过复杂黑云,良久,缓缓问:“悠然,师父这十九年来待你如何?”纪悠然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眼中已隐然有泪,“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有如再生父母,养育授业之恩,悠然万死不足以报。”

“那好,为师命你,日后定要亲手杀了那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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