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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缘起

时值盛春,风和日艳。汪洋浩渺的洞庭湖上,波光耀闪;湖侧君山独秀,婷婷立水。

一阵歌声隐隐飘来,远远望去,有半叶扁舟荡漾在粼粼水波之上,不一会儿便翩然而至。艄公便朝后舱吆喝:“君姑娘,到岸啦。”

船尾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应声盈盈而起,“阿翁叫我海棠便好,你身手真俊,不过半刻工夫,这便靠岸了。”

艄公笑道:“看姑娘不像岳州人氏,想必是远道而来。此间除却洞庭湖外,还数岳州城内的岳阳楼最闻名,姑娘不可不去一游啊。”艄公说罢,驾着小船又复漂远,只余悠悠歌声扬送于春风中。

君海棠坐在湖边,稍作梳理,眼望身周的洞庭春色,她心里暗自兴奋,能见此秀丽之景,实不枉自己偷跑出来一回,即便被翠姨责罚,也是值得。

此刻又有小船靠岸,一名紫衣女子匆匆落船,举步欲走。船夫在她身后急叫:“姑娘不忙走,你还未付船资。”

女子皱眉,摸出一块锭银抛至船板,“不用找了。”说话间连头也不回,疾步而去,似是有什么急事。那银锭足有五两重,十倍船资都绰绰有余。

君海棠见紫衣姑娘出手豪阔,忍不住多朝她多看了两眼。那女子约摸二十岁,面容姣好,她身后背个长条形包袱,行色匆匆。只可惜了这大好的湖光山色,竟是未能将那女子的脚步留住半分。

这时,湖岸村落一侧的树林传来阵阵马嘶鸣声。她二人目光皆被吸引过去,只见林边树干上缚着三四匹高大骏马,正悠闲低头吃草。紫衣女子虽步行远去,却不时转过头去瞧看那马,面上若有所思。

君海棠已是梳洗完毕,手上绢帕被流水一冲,却漂出了半丈开外。她不想入水弄湿衣物,于是抄起身边残破舢板,往前扔出。舢板落在绢帕前的湖面上,君海棠便一跃而起,足间轻点浮板,折身捞了绢帕,而后又借那足点之力飞身跃回岸边。

她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态曼妙无比。

“好俊的轻功!”一阵喝彩响起。另一艘稍大的画舫自湖心驶回,其上立着四名少年,他们都瞧见了方才那一幕,惊艳之余,却是相互对了几个眼色,目光中似有警惕。

船还未靠岸,四名少年便飞身纵出,隔着两三丈河面跳上岸堤,个个身手矫健。他们年岁相仿,衣着更是如出一辙,看得君海棠暗暗称奇。

少年们落了船,却不前行,反而盯着朝君海棠瞧。其中一人上前问道:“姑娘轻功了得,不知师从何门?”

君海棠心下暗叫糟糕,翠姨多年来对她仔细叮嘱,切莫在外头随意显露自家武功,这下可如何是好?“家传粗浅功夫,哪里入得了各位的眼……”

那问话的少年转头与另一人耳语道:“阿福,你瞧她的身法,可会是逍……”

“小康,噤声!”那年纪稍长的少年阿福略一沉吟,“时候不早,少主只怕已到了前头,切莫多事。”少年们舍了她,径自往一侧树林而去。

君海棠松了口气,不敢停留,转身便走。此时斜侧林内忽然蹿出一骑,马嘶声声,尘嚣大扬。那些少年们猛然惊醒,一人叫道:“你是何人?为何盗我们的马?”那盗马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从船上下来的紫衣女子。

那一骑驰得甚是飞快,经过君海棠身侧时,紫衣女子背上的包裹却在颠簸中松开,不偏不巧正掉落在君海棠身前。

包袱内有一卷画轴,轴端伸出,赫然显现一枚印记。那环丝盘绕而成的奇怪形状,正是逍遥宫的特有标记!君海棠见此,心中大震,她将画拾起正要凝神再看,不觉耳际蹄声隆响,手中包袱已被人一把抄走。

“多谢了!”紫衣女子从君海棠手中抢过包袱,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君海棠心神纷乱,被飞马的力量带得向后大仰,只听有人叫道:“姑娘小心。”她身子已被人从后托起。待她起身,见得出手相助之人是方才船上的少年小康。

另三名少年已策马而至,那名叫阿福的少年叫道:“阿禄、阿寿去追那女贼,小康上马,和我去前头与少主会合。”

一时间,泥路上扬起滚滚烟尘,众少年转眼已消失在视线之外。

画卷上那个印记在君海棠脑中挥之不去,她权衡半晌,亦提气纵起,施展轻功循着蹄印一路跟到岳州城。

倚山面水的岳州城并不大,君海棠走落一圈,却寻不见紫衣女子和少年们的踪影,此时腹中已空空如也。她回想起艄公的话,便径自来到岳阳楼。

岳阳楼所处的位置极好,下俯洞庭湖,遥对君山岛,北依长江,南连潇湘。君海棠上了二楼,在大堂靠窗落座,叫了些膳食。她看着那一片湖光山色,品着这里特产的君山银针,不禁心中暗赞:“真不愧为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正叹间,君海棠不经意从楼梯缝处瞥见,那叫阿福的少年正在底楼和人交耳低语,他们目光警惕,频频瞄向二楼。

此时,二楼雅室内匆匆走出一人,紫衣短打,正是洞庭湖边盗马、身负逍遥宫画卷的女子。君海棠心念急转,而后猛然站起,装作不经意撞到紫衣女子,却暗地里轮拨纤纤五指,将那女子背上的包袱揭开。

哗然声中,一幅工笔仕女图应声落地,延展开来。君海棠看清图上之人后,霎时脑子一片空白,怔愣当场。

紫衣女子狠狠剜了君海棠一眼,快速从地上收起画卷。此时两边楼梯已涌上无数人,他们叫道:“女贼莫走!”紫衣女子一咬牙,纵身踏桌,跃向最近的窗口。

这时,一条淡青身影飞旋而至,“还想跑么?”来人凌空连劈数掌,生生将紫衣女子的去路拦死。

紫衣女跳窗不成,回身挥臂数击,一刹那人影飘忽如烟,步法精妙若斯。君海棠看得心中大怔,这是逍遥宫武学无疑,莫非这紫衣女竟是逍遥宫弟子?

紫衣女子本就不是青衣人的对手,加上她处处维护背后包袱,只过十余招便落下风。她怒喝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阻我?”

青衣人微微一笑,“姑娘胆子不小,敢到君家堡行盗窃之事,更何况……”话语至此,声音瞬间变得冰寒,“如此身份还敢在江湖四处走动,可是活腻了?”说话间拍出一掌,罡风四起。紫衣女子闪避不及,被拍中右肩,瞬即软倒在地。

青衣人上前点她数处穴道,取过画卷拿在手中。他身周众人如释重负,“我们追了这女贼两日,都徒劳无获,还是二爷厉害,手到擒来。”

那青衣人生得颇为年轻,身形潇洒,衣着不凡,倒是个少见的清俊公子。

那名叫阿福的少年上前低声道:“二爷,少主已到后院。”青衣公子点点头,在众人簇拥下离去。

君海棠此时已无心吃食,欲招小二结账,却发觉自己银钱已告罄。看着掌柜和伙计渐渐变黑的脸色,她只得低头将鞋上一颗拇指大的珍珠解了作为食资抵押。末了,君海棠不忘加上一句:“过些时日我拿银子来赎回。”她心中颇为是忐忑,只因那是母亲遗物,翠姨还特意叮嘱过,鞋上的黑珠珍贵无比,还隐藏着本门一个极大的秘密,万万不可将之丢失。自己此举若被翠姨得知,只怕要糟。

客房内,君海棠在镜前仔细验查脸上的易容面具,以确保万无一失。这易容术传自翠姨,加上有娘亲留下的手卷,她学成之后竟胜过翠姨数倍。君海棠望着镜中那张平凡的圆脸,忍不住暗自得意,心道,就算翠姨亲自来追,站在自己面前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等天色落暗,君海棠方摸出客房,攀檐走壁直往后院去。只是她越走越心惊,一路上驻扎的众多黑衣守卫,人人眼内精光聚敛,武功必定不俗。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中庭廊下,更立着日间湖边的那几名少年,正在议论今日之事。那阿福告诉众人:“二爷今日抓的女贼便是逍遥宫余孽。奇的是,她潜入堡内,独独只将少主书房里的一幅画盗走。”

余下人道:“逍遥宫是武林公敌,这回被我们擒住,不知少主会对她如何发落?我们这便瞧瞧那女贼去。”

暗处的君海棠点头,紫衣女子果然是逍遥宫弟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隐约中,另一人却奇问:“小康去了何处?”

阿福低声笑说:“你们可记得日间我们在湖边遇到的另一个小姑娘?小康不知中了什么邪,只是扶了人家一把,竟是念念不忘了。恰巧那小姑娘也住进了前头客栈里,只怕小康此时已是去寻访佳人踪影了。”

众人恍然了悟,嬉笑开来。阿福却语气一转,“那小姑娘轻功有些古怪,小康前去,探查出些眉目也好。”

君海棠却心道,他们家那什么少主,似是跟逍遥宫摽上了劲,自己可须得小心行事。

而后众人行至后院深处,忽听前侧屋里传来紫衣姑娘的怒喝:“姓君的,你要杀便杀,休要这般羞辱我。”

一把低沉的男声旋即响起,“既然姑娘不配合,那恕君某得罪了。”

只听紫衣姑娘发出惊叫:“你……你这淫贼,要做什么?”

屋内一阵衣风拂动,男子又说了句:“君某得罪了,还望姑娘见谅。”那语气竟是难掩失望。随后房门大开,人已旋风而出。

那男子前走几步,却骤然停下,似在侧耳聆听。君海棠隐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须臾,男子低声吩咐过两名侍卫,这才领着前来的三名少年没入黑暗中。

君海棠松了一口气,趁黑衣侍卫踱步走远,她便闪入屋内,旋即拍开紫衣女子身上的穴道。紫衣女虽已认出了君海棠,却仍坐在地上,满脸戒备。

“姑娘快走,他们一时半刻便会回转。莫说你,到时候连我也走不了。”君海棠焦急相劝,不料紫衣姑娘竟飞身跃起,举掌朝她劈来。

君海棠一惊,提气向后猛滑,“姑娘何故如此?”她身形不变,转瞬已立于桌上。

紫衣女子脸色一变,立即收手,“迷踪幻影,踏水无痕?你怎会这套身法?”

此时屋外喧哗四起,君海棠哪顾得上回答,急道:“有人来了,快走!我日后再跟你解释。”自己先施展步法蹿出。

紫衣姑娘亦朝相反方向奔逃,待她跳上屋顶,转身朝着底下追来的人骂道:“好个君惟明,好个君家堡少主,却是个卑鄙登徒子。”说话间身形已去得远。

众人喝骂欲追,一名全身着黑的高大男子忽道:“放她走!”

众人诧异追问:“少主,这便放了那女贼?”一旁的青衣公子听了,亦面露惊讶之色,“那可是逍遥宫弟子,若被其他门派得知,只怕会对大哥非议。”

那黑衣少主的神情似有些怅然,“我方才已审过,她并非……她并非……”此时他微微侧头,露出的轮廓俊朗非凡,在暗夜中异常明晰。

黑衣少主自知失言,就此顿住,而后轻咳一声,“君家堡早已不过问江湖事,魔教也好,逍遥宫也罢,却不是我君惟明该插手之事。那女贼跑了也好,否则对她如何处置,倒是个棘手难题。”说罢,轻拍上青衣公子的肩头,“这次倒是多亏了渊弟。”

青衣公子微微一笑,“大哥如此重视,那画可是伯父遗物?”

黑衣少主君惟明不置可否,却道:“其中缘由此时不便与你细说,待日后……”他忽而神色骤转,侧头喝道:“何人在那里?”

身形方动的君海棠猛吃一惊,不敢回头,径直冲入暗夜里。自家轻功身法已独步江湖,却被那黑衣少主轻易察觉,她心中自是震撼异常。此时,无论她如何运力疾走,那君惟明的身影始终跟在三丈之内。

眼见客房将近,君海棠灵机一动,绕着小楼东窜西折,趁身后人来不及转过墙角,自己便如乳燕投林般穿入室内,并反身悄然掩上窗扉。她屏息靠在窗扉聆听外面的动静,此时房门处却有细碎脚步声响起,她大惊,心道:那人何时拐到了前头?再仔细听去,门外人轻功只是稀松平常,君海棠想起后院少年们的对话,心中一动。

房门开处,果然现出一张又惊又喜的面孔,正是日间出手相扶的少年小康。他似没料到君海棠竟会从房内走出,讪讪道:“日间姑娘受了马惊,不知可否有事?”

君海棠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莞尔,“多谢小哥挂怀,我无事,腿脚灵便,不信你瞧瞧?”说罢原地笨拙地转了个圈,竟是把自身轻功给掩了去。只是此时,她却隐隐感觉黑暗中似乎有双眼睛在瞧着这里。

君海棠转眼四望,不远处的转廊暗角,果然有名黑衣男子负手而立,隐在夜色中。那人见她望来,慢慢步出阴影,正是方才那个黑衣少主君惟明。他身上着了一袭玄黑软袍,边角处爬着绣金兽形物,似龙非龙。一双利目正盯过来,让人隐生不安。

君海棠和君惟明眼光相碰,不知何故心里忽地一跳,脑中竟漫起一股熟悉之感。只是对方目光凌厉,似乎便要穿透她脸上的易容面具。她猛然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小康却是面色一正,快步走到男子身边,垂手恭叫:“少主。”

君惟明恍若未闻,径直行至君海棠身前五尺,“在下君惟明,姑娘方才可曾听到屋外有异响异动?”他虽面容清俊,身形却高大异常,隐散一股肃杀之气,让人逼视不得。这哪里像什么经商之人,气势上倒更像一方霸主。

君海棠稳住心神,装作一脸无辜,“方要睡下,却觉外头似有人在绕屋捉迷藏,不想是这位小哥……”侧首瞄一眼小康,适时低下头。

君惟明薄唇抿起,面上高深莫测,眸中黑流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君海棠暗惊,“此人着实精明,只怕是瞒不过。”

他却忽然一笑,“如此说来,在下打扰。”倏然转身离去,和来时一般神出鬼没。

小康纵然不舍,自家主子当前,也不得不跟随。临行前却回头朝君海棠打个暗语,“告辞,明日见。”君惟明回到后院,青衣男子早已等候多时,“大哥空手而回,莫非又是那女贼?”

君惟明摇头,“并非同一人。自始至终,我都未能瞧清那人的模样,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但那人‘迷踪幻影,踏水无痕’的轻功,比今日那逍遥宫女贼更胜数筹……”

青衣男子双瞳微缩,似笑非笑,“那小弟可想不通了,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竟引来这许多人的窥觑……”

君惟明若有所思,唤过侍卫,“盯着前面天字二号的姑娘,若有异动,当即来报。”前院房内,君海棠亦是思绪纷乱,那人竟是君家堡少主!她记得自己曾问过翠姨多次,君家堡里的到底是亲人抑或仇人。翠姨每每神色复杂,竟似隐含恨意,“前事一言难尽,但君家堡累我们至此,你要远远避开为好。”

君海棠未及记事,娘亲已去世。她由翠姨抚养长大,十几年来在谷中倒也平静安逸。每次出谷,翠姨都要她易容一番,叮嘱她不可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真容。当她疑惑询问,翠姨便会怔怔望着她,“确实太像了……若被人瞧见,恐怕江湖再无宁日。”

榻上的君海棠一夜辗转,待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暗叫不好,不知君家堡众人是否已离去,昨日落入君惟明手中的那幅画至关紧要,自己纵是武功不及,也要去试上一试的。待君海棠匆匆奔出,却见那少年小康正与酒楼执事说话,她不由暗松了口气。

小康也瞧见了君海棠,惊喜之余上来与她攀谈。二人互通了名字,那君康还担心道:“海棠姑娘,你一个女子孤身上路多有不便,还是小心为上,早日返家为好。”临了依依不舍,又道:“我要随少主回返君家堡了,日后若有难处,可来君家堡寻我。”

君海棠微笑与他作别,却暗地里悄悄尾随其后出城,跟上君家堡众人一行。

今日君惟明仍是全身着黑,一袭外罩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将春寒料峭挡在外头。众人驰了大半个时辰,便在江边停下休憩。那君惟明和青衣男子更是一同走到岸边,遥望滚滚江流。

君海棠见此机会大好,旋身疾跃至马旁,劈手将画一把夺了。君家堡众人一见,都惊呼来擒。她自忖君惟明离得远,其他小喽啰不足为惧,于是轻笑数声,骈指疾取身后,同时拔地纵起。不料手指戳处绵软无尽,君海棠大惊,来不及转变身法,只觉脚踝处一阵紧痛,已被人扯落于地。

“姑娘今日果然再来,在下已等候多时了。”来人双臂发力,瞬间制住她手脚,竟是君惟明。

君海棠盯着他一身侍卫装扮,转眼去看江边,又懊又怒,“你这人使诈。”

此时君惟明双目暗有异彩,连声追问:“姑娘的轻功比寻常逍遥宫弟子更胜数筹,可否告知尊师姓名?”

君海棠奋力数挣,只是徒劳无用,她眼珠一转,却道:“我师父的名字,可不能当众随便嚷嚷,你附耳过来。”

君惟明先是一怔,随即想起那个禁忌,于是身体微微前俯。一张菱花小嘴凑上前来,他不知怎的竟然心中一漾,急忙敛住心神,侧头喝道:“快说!”

君海棠咯咯一笑,低言软语:“我师父是……”一口气轻吹,拂过他脸颊耳际。

一瞬间,君惟明只觉眼前缥缈,仿佛不知天地人间为何物,鼻端处更是幽香无尽,全身肌骨欲酥。眼前这女子,竟然对他施展逍遥宫媚术!他怒极,暴喝而起,击出的双掌用上了十成真力。

君海棠银铃般的笑声已掠上半空,“画我取走了!多谢君少主……”

“追上!”君惟明一击不中,铁着脸下令,当即循着前头那翩翩身影疾掠而去。君家堡一行纷纷醒悟上马,只是前方二人的轻功实在精妙高臻,没多久,众人便被远抛在后方。

君海棠闷头疾奔,竟是将传家本领尽数用了出来,只那君惟明如影随行,她大骇,“这人轻功不在我之下,莫不是也掌握了逍遥宫心法?”

二人一路追逃,也不知奔了多少里,眼见前去无路,君海棠只好回身,作势要将画抛出,并恶狠狠警告说:“别过来,再过来我便把画投入江里……”

不料,君惟明面色却瞬变,急道:“快过来!”

君海棠嗤笑,心道:我过来才是傻子。不料耳后厉风暗起,刃芒闪耀,不知何时,河岸下跃出七八名蒙脸汉子,将她团团围在当中。其中一人魁健如山,劈手便去夺她手中画卷。她急了,扑上前死死抱住卷轴一端。

“臭丫头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那人拍来的掌风挟着开山劈石之威,竟是当世一流高手的功力!

君海棠大骇,这一掌下来,自己哪还有命在。下一刻,她后背受到猛烈撞击,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时,君海棠只觉冰寒刺骨,牙齿更止不住打战。睁眼扫视下,才发现自己遍身湿透,淤泥尽染。而君惟明也好不到哪儿去,湿淋淋的同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闭着眼斜靠在树旁,手抚右胸,眉间紧锁。君海棠回想晕过去之前那一幕,是君惟明冲上前来,替她挡了那沉若泰山的一掌。

这人与她素不相识,为何却甘愿舍命来相救?君海棠心中大大过意不去,转头看见君惟明身侧的画卷,又叫苦不迭。那画在水中泡了许久,只怕是毁了。君海棠将画小心翼翼打开,却是喜出望外,这画幅非纸非布,其上墨色竟然沾水不化,毫无损坏。

下一瞬,画卷忽然被人劈手夺去,君惟明不知何时已坐起,正双眼含怒望着她。君海棠又待去抢,却被他喝住:“噤声!”

君惟明侧耳听了一瞬,“有人来了,我们走!”

君海棠挣扎想站起,右脚脚踝却一阵刺痛,不由得颓然后坐,强忍着不叫出声来。可一转眼,自己鞋袜已被君惟明扯下,她不禁又羞又急。她脚踝上的刀痕两寸有余,不见有多深,从红肿和骨骼的状况来看,定是被持刀人的内力震伤了筋络。

君惟明审视一瞬后,又飞快望了林外一眼,“姑娘,事急从权,恕在下逾礼了。”不由分说将她背在身后。他之前将她擒住时露的那一手,内力雄浑深厚,当属世间一流高手,可如今背着她疾驰得半里,却已是脚步虚浮。

君海棠心中过意不去,伏在他背上低声说:“多谢君少主,挡掌之恩无以为报,那画……我不抢便是。”

君惟明却低哼一声,半晌才道:“你给我下了什么媚香?若非如此,童大海那一掌休想打到我。快将解药拿出来!”

君海棠面有难色,小声说:“逍遥宫媚香无解,过上几个时辰,受阻的气息和经脉便会恢复如昔。那童大海是何许人?为何也要来夺画?”

君惟明伸手入怀摸出响箭,可惜那物已湿透不可引燃,一时半会联系不了手下。“童大海是魔教十大长老之一,排名第八,有一身神力。若在平时我倒也不惧,只是此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气息混浊变粗,想来所受的掌伤着实不轻。

“你……放我下来,不必管我。”君海棠歉意更深,挣扎着想跳下。君惟明却喝道:“别再乱动生事!”一双臂膀箍得更紧。

临近江岸有小船一只,其上渔翁正蓑衣独钓。渔婆从舱后出来倒水,看见二人,不由得面露惊讶。

“我娘子脚踝不慎划破,走不了路。能否请大叔大婶载我们一程?”君惟明随手从君海棠头上摸下一朵珠花递过去,她身上的物件无一不是人间珍品,渔婆霎时被闪花了眼。

君海棠差点没给噎死,这人真不要脸,招呼都不打就从她身上拿东西,更过分的是,他竟然……他竟然说她是他娘子!她恼羞之下暗中使劲,在他背上掐了好几把。

渔婆将二人带入后舱,摇橹起航,却是死活不肯要报酬。远远河岸上有人影摇动,那是童大海等追至,却只能望江咒骂。

渔婆拿出自家衣裳,让君海棠二人将湿衣换下,“小娘子请将就些,既已经私奔出来,日后少不得要粗衣淡茶,不过你夫婿相貌堂堂,将来定会出人头地。”她只误认为是富家小姐和下人私奔,敦促渔翁快些行船,将追赶二人的“家丁”远远抛下。

“我们并非……”君海棠大窘欲辩,却被君惟明一把抱住。他抢过话头,对渔婆说:“多谢婆婆,我二人才新婚几日,我这娘子还害羞得紧。”说罢将君海棠嘴一掩,拖入舱内。

“危机尚未过去,一切须小心行事。”君惟明说着自顾自脱下湿衣,羞得君海棠急忙转过身。他察觉后亦怪不好意思,轻咳着摸到前舱去换了。

船行半日,夜间泊岸,渔翁夫妇让出后舱给他二人歇息。君惟明受伤劳累多时,此刻已是沉沉睡去。

身边多了个陌生男子,君海棠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望着君惟明的侧脸出神。这人天庭饱满,鼻梁挺直,是个少见的俊秀男子。自己对他竟有种熟悉之感,仿佛很久之前便在哪里见过。

想起晚饭时渔婆的话,“君小哥,扶你娘子出来吃饭啦。”君惟明答应得极为顺口,她忍不住面颊飞红,啐了一口。

次日清晨,渔翁要去岸上送鱼,人年老力弱却要背着沉重的竹筐。君惟明心有不忍,却转头盯着君海棠,她无奈道:“我脚伤成这样,想溜也溜不了。”他一想也是,但临走前仍留了个心眼,将画卷随身背负。

岸上送鱼完毕,君惟明在小镇里寻了个少年许以厚酬,让他快马赶到附近重镇的君家商铺报信,为此多耽误了一些时刻。待回到岸边,任凭渔翁连声招呼,渔船内依旧悄然无声。

二人跳上船,却见渔婆歪倒在舷板上,面容紫黑,已然气绝。舱内凌乱不堪,独独不见了君海棠的身影。君惟明焦急懊悔,心道那小姑娘脚上有伤根本走不了,定是被魔教掳了去。他张嘴欲唤,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

这时,船舷外哗然一阵声响,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破水而出,君惟明大喜过望,那竟是失踪了的君海棠。幸亏她水性好,暗中滑入水下闭气藏匿,这才免遭一劫。

方才经历了一番生死,心悸害怕无以尽说,此刻被救上来,君海棠忍不住扑到眼前人身上,哇的一声哭出来。“他们搜不到画,便将大婶给害了。”

君惟明瞧怀中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比自家妹子惟馨大不了多少,想必她害怕至极,不由得柔声安慰几句。君海棠自小在山谷安逸无忧,哪料到甫一出谷便遇到如此险恶交关的经历,眼前这人自然而然便成了她心中可依靠的对象。

渔翁原本伏在渔婆身上痛哭,此时哀声渐止,蜷缩着发出“喀喀”之声,口中黑沫泛流,显然是渔婆尸体的毒过到其身,令他毒发身亡。

“只怕魔教弟子还在左近,此地凶险,不可再留。”

过了一宿,君惟明体内媚香早已消除,气息经脉畅通如初,他抱起君海棠,疾奔离去,纵是身后渔翁夫妇无人收尸,亦顾不上了。

所幸奔出不远,前方便传来蹄声纷乱,还有人喊道:“少主在这里!”那是君家堡众人,他们接到传讯后,一路飞驰,终于寻到自家少主。

那青衣公子上前扫视君惟明,见他安好,松了一口气,“幸亏大哥平安无事,否则小弟回去怎和惟馨交代?”

君惟明想起惨死的渔翁夫妇,心有不忍,吩咐手下:“将他们好好安葬了。”只是为何魔教也来夺画,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青衣公子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说:“多年前江湖便有传言,逍遥宫守护有惊天宝藏,唯有集齐一图二钥四诀,方可开启。莫不是……”

君惟明神色一凛,却道:“此画只是家父遗物,并非逍遥宫藏宝图。”

这边君家堡众人都记挂自家少主,哪有人理会君海棠受伤与否,唯有小康上前,一脸担忧看着她,“海棠姑娘,你无事就好。”

君惟明隔得不远,将这句话清清楚楚听在耳里,他骤然色变,拨开众人一把将她拉过,“你叫海棠?你……你姓什么?”眼中泛起异彩,却闪烁不定,仿佛不能置信一般。

君海棠不明所以,她犹豫道:“我姓君。我……”话未说完,君惟明更是激动万分,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旁侧的林子里,转到树后,粗大树干正好阻住外面一干人的视线。

人方站定,君海棠便见君惟明袭来禄山之手,将她襟口扯落,她又羞又急,怒骂道:“你做甚么?”忽然想起前晚紫衣女子临去前骂的那句“登徒子”,君海棠心中惊怕欲哭,难道眼前这人果真是个衣冠禽兽?正要出招,却发觉他一动不动,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自己襟口已被扯开,露出肩头锁骨处的肌肤,以及其上那朵娇艳欲滴的海棠刺青。

这刺青是在她周岁时由母亲亲手刺绘,随着年岁日长,竟愈长愈大,色泽更艳。

君惟明怔怔望着,竟以指轻抚过那株艳红,又忽地手颤急缩。君海棠蓦然清醒,未被制住的左手抬起便是一掌。清脆耳光响起,林外众人瞬间静默无声,随即脚步纷杂,只怕都一齐奔了过来。

君惟明大喝道:“都站住,不准过来。”倏地替君海棠把襟口掩好,柔声说:“海棠,听我说……”见她仍是挣扎不休,他只能叹气,伸手点她麻穴,从怀里取出一幅绢帕,展了开来。

君海棠惊异看到,一朵和自己肩头处毫无二致的海棠花,跃然帕上,如素妆淡粉,似缬晕明霞。君惟明持帕之手仍自轻颤,仿佛正捧着无比珍贵之物。

“这次绝不会错,十三年了,海棠,哥哥终于将你寻回。”君惟明激动之下,铁臂一收,将她紧紧抱住,仿佛生怕她转眼会消失不见。

君海棠静静听着君惟明在她耳边絮絮言语,他说她是自己寻了十多年的妹妹,右肩上有海棠刺青,以父亲留下的绢帕为证,这番话倒是和翠姨偶尔流露出的蛛丝马迹有所吻合。只是此时凭空多出了个亲人,她有些茫然,又感觉冥冥中该是如此。

忽然,心中那个禁忌的名字浮起,君海棠面色一变,盯着君惟明的眼睛冷声问:“你可知我母亲是谁?”

君惟明闻言微愣,眯眼看向别处,嘴里低声吐出三字:“崔、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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