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凝重，华灯初上。
徐侯扶着虹桥的护栏，望着灯火通明的大业城。在以前，这个时辰早已经宵禁，却也因为白天的几番混乱，让他破了这个例，也让他有幸看到这么一番美丽景象。
城门开放后，那些暴露身份的细作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终于平息，巡卫营的官兵们还在帮忙收拾着损坏的商铺，各个路口也被严格把守起来，以防还有不死心的人趁夜行凶。
城外的港口停泊着徐国为各国使臣准备的几艘大船，他们将沿白澜江离开徐国境界。
瘟神，也算是送走了！
但今天发生的太多事，还聚集在徐侯的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桥上传来的脚步声，打乱徐侯的思绪，他转头望去，看见徐梁正向着他匆忙走来。
“父上！”徐梁走到徐侯身边，站定了脚步，朝自己的父亲亲切的呼唤一声。
“回来啦。”徐侯像是论家常一样，语气轻松道：“邓玉找到了吗？”
徐梁低下头，表情有些愧疚道：“没有，儿臣回到司马府将那些女子逐个甄别，没有发现邓玉。”
徐侯轻叹道：“这样啊……”
“白芦苑也没有任何发现，邓国送嫁的人一口咬定邓玉已死在了卫国。”徐梁说，“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被算计了。”
徐侯笑了一声，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道：“就算她是早有准备，但你，可是在意料之外。两者难以联系在一起，你可曾想过，邓玉失踪，纯粹是因你而逃婚？”
徐梁像是被点醒一样，倏地抬头看向徐侯，“仅仅是逃婚？可她也不顾此举对两国造成的影响吗？”
“所以她才利用了你的过失，‘杀掉了自己’。让我们陷入不义的境地。”
徐侯挪动双脚，向桥的一端走去，徐梁忙也跟上。
“梁儿啊，你这次，真的是闯下了大祸了。”
徐侯的话让徐梁内心不由得一阵颤抖，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磕得桥面发出一声闷响。
“父上，儿臣，知错了！”
语音柔弱，嘤嘤如泣。听得徐侯无比心疼，回过身，看着伏在地上的儿子，他也知道，这件事对徐梁，也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你这孩子从小就要强，为父当然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太操之过急，反被自己的聪明所误导。”徐侯蹲身扶起徐梁，“所幸，这个亏吃得还不晚，就当是个教训，警示以后吧！”
“是，儿臣记住了。”
徐侯露出安慰的笑容，能让一贯自傲的儿子低头认错，也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这番经历能让他有所成长，也算是祸事中的一点福泽了。
父子二人并肩前行，转眼之际，徐侯的视线又再次落到了江面离岸的大船上。虽说与此处相距甚远，但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到，那边有一股莫名的威势，穿过冷风向自己投来，让他身心紧张，又热血沸腾。
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与猛虎对视！
……
齐侯站在船楼上，看着往后移动的大业城，渐渐被夜幕遮掩。身后的侍卫退开一条小道，让邓伯通过，来到齐侯身边。
“现在就开始欣赏即将得到的战利品么，齐侯？”邓伯兴致不高，话语之中带着些许的疲倦。
“跟卫国使臣谈好了吗？”齐侯侧过脸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邓伯，问道，“由你出面，他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吧！？”
“只要利益相同，他自然是满口应允。”邓伯看着漆黑中闪着光的江面，说：“信已经交到他手上了，您就静候佳音吧！”
齐侯嘴角轻扬，说道：“放心，你妹妹的仇，寡人会留给你亲手解决。”
“多谢！”
寒风鼓动着船帆，推着他们逆流而上，底下的浆手高呼着整齐的号子，拨弄着江水，为大船再添一道助力。
……
苍舒骑着马回到家中，身后跟着卫泱，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进了院门，青璇和卫源出来迎接，卫源一见自己多年不见的伯父来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扑上去搂抱着卫泱，卫泱脸上这才多了悲伤以外的表情，却仍是开心不起来。
“卫源，你先陪大人去屋里歇息，这么久不见，想必你也有很多话要对大人说。”
苍舒的提议受到卫源的热切回应，“是是，我先跟伯父叙叙家常，一会再来与少君议事。”
“不急，去吧。”看着卫源的样子，苍舒心里也感到暖暖的。卫泱无力的向苍舒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跟着卫源去了内院。
“少君。”青璇叫过沉浸在那份温暖之中的苍舒，目光有些暗淡道：“前厅有客人在等您。”
“客人？”苍舒面带疑惑，青璇不说名字，看来她并不清楚来人的底细。“带我过去。”
“是。”
二人来到前厅，推开门，见白天来的那名女子正在火炉边饮茶，她还披着斗篷，低头让人看不见全貌。听到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的抬眼望过来，清澈的双眸与苍舒对视后，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邓玉……”
苍舒吃惊的喊出声，邓玉却是婉尔一笑，放下茶杯，道：“等你一天了，怎么才回来？”
青璇来回看着这两个人的表现，那种彼此熟悉，不分主客的气氛，让她觉得自己很多余。
“少君，你们慢聊，我，先出去了！”青璇说完就退出来，关上门，只留苍舒与邓玉在里面独处。
苍舒的视线随着青璇的离开而转了过去，待门关上后才回过头来，看着淡定坐在眼前的邓玉，他的心居然在莫名的悸动，说不清是愉悦，还是担忧。
“婚礼上的事，果然是你安排的吗？”苍舒一步步走近，向她明知故问道。
邓玉看着炉中的炭火，笑容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是的。”
苍舒停下脚步，跪坐在火炉前，与邓玉面对面，道：“这代价，你真的能承受吗？”
邓玉看着苍舒道：“眼下，徐国要承担的代价，恐怕要比邓国大得多吧。”
“我指的是你！”苍舒语速有些加快，这让邓玉有些愕然。苍舒沉了一下气，又恢复正常的说道：“你对天下宣称自己的死讯，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死人，值得吗？”
邓玉不作声，抬起手褪下自己的帽兜，露出一头齐耳的短发。
苍舒双目圆瞪，生怕自己看错似的，视线游移，呢喃道：“你……”
“玉儿以剑断发，抛弃了过去的一切。”邓玉声色坦然，道：“我并非是‘杀死’了自己，而是选择新生！”
苍舒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腰背微屈。邓玉的话让他折服，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说的对，这个方法于你，于邓国，都是最好的，那些所谓代价，都推到了‘死去’的邓玉身上。这样的胸襟与胆量……”苍舒一笑，认可的说道：“真是更甚男儿！”
“我似乎能明白你在白芦苑一直扮作军士的用意了。”苍舒说，“随邓国军士一起出入宫城，混得守门禁卫军的眼熟，以便在今日能够安然离宫，是否？”
“大人心思缜密，所言丝毫不差，玉儿真心拜服。这也是玉儿为何要一再请求您帮助的原因了！”邓玉说道。
“只是……”苍舒又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而不伺机跟随邓君回去？”
邓玉轻轻摇头道：“时候未到，现在回去，只会成为兄长的软肋。还是等事情淡下来再作打算。至于为什么来找你……”邓玉直视苍舒道：“徐国之内，我只认识大人啊，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出卖我的。”
“哦，为何？”苍舒笑问道，他心里当然清楚答案，但他就是想听一听邓玉诉说。
“大人在徐国不受信任，若将我交了出去，很有可能被人构陷与我同谋，因利变而反水。引火烧身，以大人的智慧，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智之举。而且，你还必须尽力保护我，不能让真相见诸天日！”
苍舒感慨的摇头赞道：“公主的心思真让在下惊叹。你让邓国上下避开了祸害，现在，却成了我的软肋！”
邓玉听到这话，一股少女知羞的劲儿又涌上心头，让她眼神飘忽不定。
“虽说有些无礼，但玉儿在此地能倚靠的，也就是苍舒大人了。”
“公主既愿将性命托付予我，苍舒绝不会弃你于不顾。还请公主安心！”
邓玉拱手齐眉，朝苍舒俯身行礼道：“多谢大人！”
苍舒忙伸手示意道：“不敢当，公主请起身。”
邓玉移下手，抬起的双瞳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晶莹可人。
“咚咚……”外边的敲门声打扰了两人，苍舒回头问道：“何事？”后面的邓玉忙趁机捂着通红的脸蛋，悄悄挪动着身体，拉开与火炉的距离。
“少君。”青璇在外说道：“大家在书房等着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听这语气严肃，苍舒已经能猜到，一定是卫泱将今日让国的事告诉了他们。
“知道了，我马上就到。”苍舒回应着，心情似乎又沉重了许多。回过头，对装作若无其事的邓玉说，“我先去议事，一会青璇会为你安排房间，你早些休息吧。”
“啊，好。”邓玉点头道。
苍舒起身，再看邓玉一眼，然后推门走出大厅，对守在门前的青璇叮嘱了安顿邓玉的事后，径直朝书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