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侯低头审视着苍舒双手捧着的那个木匣。里面那个人的模样，说实话，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了。但看苍舒那沉静阴郁的面容，这颗人头，应该是苍浩无疑了。
徐侯轻叹一声，走身跪在地上的苍舒身边，一手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委屈你了！”
“君上说过，他是当年盟军的叛徒。即是罪人，理应伏法。”苍舒淡然的说，“不过他终究是我的叔父，所以，还希望君上能优待他在苍国的家眷。”
“其罪不及妻儿，这是自然。”徐侯扶着苍舒的胳膊，让他站起身，又对他说道：“你对徐国的忠心，寡人一直看在眼里。下个月初三就是你二十岁的生辰，寡人会在那一天，亲自送你回国继位。”
苍舒俯首道：“谢，君上恩典！”
徐侯转过身走向主座，“再过五天，就是梁儿大婚之期。典礼方面的事，还要再劳烦你一时。”
“这是微臣的职责，绝对不会受外事影响，请君上放心。”
“很好。”徐侯坐下，摆弄着桌上的书卷。“那个叫流云的怎么样了？”
冷淡了这么久的苍舒，双眼这才有一丝的微动，“武功有所精进，但是，似乎赤鬼甲对其并无侍奉的意思。”
苍舒隐去了流云他们与公孙冶及鬼王的遭遇，因为徐侯交待过不可让外人知晓赤鬼甲重见天日。当然也不敢提到赤鬼魂力尽失了真相，徐侯知道必定会怪罪流云。只能说些可以让徐侯信服的真实内容。
“听流云说，赤鬼曾言只愿侍奉烈山家的传人。所以，他对此亦无能为力。”
徐侯抬头仰望着屋顶，沉吟道：“这么说来，我们拥有了一把不能出鞘的剑。这要他又有何用呢，不如……”徐侯看向苍舒，问道：“毁了算了？免得他日后成为不必要的隐患。”
……
流云来到马厩，找到了正在喂马的卫源，兴冲冲地将他拉到身边，说：“哎，卫源哥。小弟有件事儿得求你帮忙。”
“啥事啊，你说！”卫源豪爽的答应道。
流云搓着双手说道：“你看我姐现在康复的不错，我想带她去大业城各处转转，又怕累着她，所以想向老哥你借辆马车来。”
“嗨，我当多大点的事儿呢。”卫源在流云胸口擂了一拳说，“放心，包在我老卫身上。你先去陪细雨姑娘吧，一会儿装好车我就去叫你去。”
流云高兴的搂过卫源的肩道：“真是好兄弟，谢啦！”
“客气。”
二人约定好，流云便转身回到前庭去了。卫源想着流云对细雨的好，亦不由得对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好生羡慕。
……
苍舒将木匣放在地上，盖上盖子。“君上还是太小看流云了，且不提他是赤鬼甲的寄魂器，单论他个人的才智与武功，也算得上是个可用之材。求取贤良，不一直是君上自我标榜的‘德’么？”
徐侯用拳头撑着自己的下颚，看着苍舒说道：“你好像对这个人，很是上心啊。”
“他对臣有救命之恩！”苍舒言辞诚恳的说道，“臣引荐他来徐国就为送他一个前程，而不是让他受死的。望君上能看在微臣的薄面上，给他一次机会！”
“明白了。”徐侯伸出食指指向苍舒，说道：“既然这样，那之前所说的考核不变，而且时间提前到明天！”
苍舒一惊，让已成白身的流云和武魂甲士打，这根本只是换个方法处死他而已。将时间提前，更让他来不及有任何准备。就算想逃命，估计也晚了。
“君上……”
苍舒还想请求宽限一下条件，却被徐侯张口打断。“寡人的要求不高，只要这个流云，能在士级武魂甲士的手下活过一刻时，寡人就兑现之前对他的承诺。怎样，这份脸面，寡人给的足够吧？”
徐侯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苍舒也不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头应允。“谢君上！”
“他的命运就靠他自己争取了，你也不必再有愧疚。”徐侯安慰的说道：“还有，寡人准许你将苍浩的首级送回苍国安葬，配享宗庙供奉，以尽你的孝心。”
苍舒双膝跪地，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伏身叩拜道：“多谢君上厚恩！”
徐侯慈祥的微笑道，“好了，你先回去歇息吧，司礼府的公务就先交给手下人去办。”
“诺！”一声答应带着丝丝哽咽。
苍舒将木匣抱在怀里，起身退出殿室。徐侯笑意不减，表情却从慈祥变成了得意。
……
苍舒回到了家，走进书房，跪坐在芦苇编织的席子上，将木匣恭敬摆到了放置其父配刀的案台上，旁边还有装着骨灰的布袋。
“叔父，漂泊了这么多年，您终于能回到故乡了。”苍舒感叹道。“侄儿在此立誓，一定会为您和当年蒙冤的将士正名。”
说完，以头磕地，连续三拜，末了虔诚的对那方木匣说道，“忠骨可毁，英魂不灭。叔父，安息吧！”
屋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苍舒下意识的转头望向门口，见青璇抱着两把刀，神情慌张的跑了进来。
“少君！”青璇半跪下来，将手中一卷白布递到苍舒面前，“少君，流云姐弟出走了！”
苍舒瞠目，忙拿过青璇手中的布条，上面写着，“苍舒君亲启”五个字。
“我去到流云房间里就只发现了他留下的刀和信。之后才听卫源哥说起流云带细雨出游，想必是借口离开此地了。”
青璇在一旁解说事情的细节，苍舒翻开书信，上面的内容不多，只是寥寥几句说道，“臣下有负少君所托，不愿因己之过累及大家，故选择不辞而别。所欠少君诊金，只能用这两把刀来抵还，望君不弃！流字敬上。”
“他们走了多久？”苍舒问道。
“一早就离开，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了。”青璇说，“我想他一定会回昶国，所以让卫源哥向西去追了！”
苍舒将信收入袖中，“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大业城，若流云有心避开，凭源卫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们。”
青璇随着苍舒站起身，“那他们还能去哪儿？”
二人快步走出书房，“不知道，只能靠猜了。”苍舒说道：“叫上韩歌，咱们分三路去追，务必在明天日落以前找到他们。”
“如果找不到的话怎么办？”
苍舒脚步倏定，青璇吃惊的看着他这么强烈的反应。
“那我们之后的路，会走得更加艰辛了。”苍舒语气失落道。
“流云真的就那么重要么？”青璇小心的问道，“就现在来说。”
苍舒知道青璇的意思，没有赤鬼的流云似乎真的就一钱不值了。但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撑起我全盘计划的重要柱石。”
苍舒目光笃定，又重新迈出步子，朝马厩走去。“快走吧，抓紧时间！”
“好！”青璇下意识回应，直到苍舒走远她才完全反应过来。这一瞬间的走神，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此时的流云正赶着马车慢跑在野外的驰道上，这儿已经离大业城很远了。他不敢跑得太快，也不敢走小路，就是怕车子的颠簸会让细雨感到不舒服。
躺在车里的细雨刚从梦中醒来，她揉着惺松的睡眼，双手撑起身体靠坐在车厢壁上，掀开窗帘向外看，眼前的景色尽是一片凋敝之相。枯木和杂草，还有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影。这哪是繁华的大业城嘛，分明是乡野之间。
再看身边，有一个不起眼的正方形小箱子，细雨好奇的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都是钱。用线串成了十几贯，这样一笔巨款，让细雨不禁用手捂着自己因惊吓而微张的嘴，连连眨眼，直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小弟。”
流云听到后头车厢中的细雨在呼唤自己，忙提缰叫停马儿，转身推开车门。
“醒了啊姐？！”流云嘻笑的问候。
细雨弯着身子要出来，被流云扶住，“哎，慢点儿。”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细雨问道，“还有那箱钱是怎么回事？”
流云扶着细雨坐到车边，安抚她道：“那钱都是我多年来存的。”
“你干什么能存这么多钱？”细雨质问道，“不是抢来的吧？”
“我哪儿敢啊！”流云强行辩解，却又不敢说明这些钱都是靠什么手段挣来的，只好先错开话题。
“我啊，突发其想，想带着你到天下各国去走一走，看一看。领略山河秀美，异域民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美好？”
细雨一脸责怪的表情说道：“那你也应该事先商量一下啊，而且咱们也没能跟苍舒大人他们好好道个别。”
“都说是突发其想嘛，而且我们都已经出了大业城了。现在折回去城门都得关了。大不了以后再回来陪罪，我想他们会理解的！”流云不以为然的说道，“好啦，你先上车吧，外面湿气重，你要不小心受寒可就麻烦了。”
尽管细雨心中疑惑，但也拗不过流云，只能先上车。流云关上门，拿起鞭子对里边说道：“姐你坐稳啊。”
“嗯，”细雨简单的回应了一声。车子随后又缓缓启动，细雨的脸上却泛起了愁容，她能猜到，流云一定是有很多事在隐瞒着自己。但她也知道，若流云不肯说，就算她怎么问也是没有用的。
唉，这个傻小子，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啊……
细雨的一声叹息被掩盖在马蹄声下，车轮轧过尘泥留下两行印迹，不断的延伸向前，不再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