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现年十八岁，本为中原昶国人士，在巡卫营中任什长。四个月前随苍舒去到徐国，初为苍舒幕臣，后经推荐入朝，官拜下三阶监军都尉。一个月前，因在世子徐梁的宴席上降服以下犯上的宗亲，一举扬名，成为少壮派武官的代表人物，颇受推崇。”
齐侯外衣褪到一半，听得身后侍从话语停止，转过头去问道：“就这些？”
侍从低下头说道：“这些信息都是在徐军驻地，从士兵口中套出来的。貌似他们对这个流云也不是特别熟悉，只知道一点片面的东西。”
齐侯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将脱下了外衣扔到婢女怀里，张开双臂，让另一名婢女为他披上一件黑狐皮长袍。
“从一个无名小卒瞬间跃升至下三阶权臣，一定是得益于赤鬼吧！”齐侯坐到席位上，收起长袍下摆，道：“苍舒能看上他，也必是这个原因。这么说来，赤鬼甲一直是被藏匿于昶国了？！”
侍从赞同似的说道：“要不要派人去昶国查一查？”
“没这个必要。”齐侯左手撑着额角说道：“赤鬼甲已经重现于世，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那是否要招徕这个流云仕齐，亦或者……”侍从声音突然压低，一字一顿道：“杀人夺甲？”
齐侯冷笑一声，道：“一个士级武魂甲，还是个烫手山芋，用得着你这般废尽心机去抢吗？”
侍从忙拱手请求道：“是臣愚钝，请君上恕罪。”
齐侯轻扬手掌，示意无碍，“徐靖祭出赤鬼，无非是想将诸侯的注意力从他儿子身上引开。然此举利弊尚不能得知，咱们还不宜过早的接触。先派人盯着流云，等时候到了，再连人带甲，一并收入麾下。”
“诺，君上英明。”
“宋、辛两国有什么消息吗？”
“方才有飞鸽传来信笺，说他们正在与秦、陈两国谈判。至于进展如何，尚不能得知。”
“知道了，一有新情况立刻来报。”齐侯紧闭了一下双眼，舒缓了一下发胀的神经，对侍从说：“你先退下吧。”
侍从点头道：“臣告退！”说完便躬着身子退出寝殿，后脚又进来一个婢女，蹲身向齐侯禀报道：“君上，邓君到了。”
齐侯轻揉着高挺的鼻梁，略显疲惫的说，“快请。”
婢女恭迎着邓伯走进殿内，正要向齐侯行礼，齐侯直接说道：“不必多礼了，坐吧。”
邓伯跪坐到齐侯对面，解开外袍交到婢女手中，嘴上问着齐侯道：“您在小笺上说，苍舒答应为您效力了？”
齐侯抬眼看着邓伯，反问一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与苍舒虽不算熟识，但也看得出来，此子非甘居人下之臣。他同意做内应，想必是您应承了不菲的条件吧？”
“不错。”齐侯微笑道：“灭了徐氏之后，他要徐国一半的领土。”
邓伯一惊，徐国一半，这疆域比邓国还要大出不少。“这小子，胃口可真够大的！”
齐侯呵呵笑道：“胃口小就不值得利用了。”
邓伯也同意齐侯的话，若有所思道：“苍舒能将玉儿送回来，诚意倒是十足。就是不知道，他真的能做到颠覆徐氏吗？”
“那就是他的事儿了。”齐侯说，“他若得手，那吾等便可坐享其成。他若失败，也与咱们无关。”
“但还是小心为上，越是聪明的人，越不能轻易相信。”
邓伯的提议齐侯也很是认同，苍舒的诡诈他已然见识过了。放出徐侯出逃的消息，借卫、吕两国之手剪除徐国二十多名大小官员。也不怕把自己搭了进去，这样的阴狠与胆识，连齐侯也自愧不如。同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虽然危险，却也很刺激。
“安心，最起码在共同利益实现以前，他是不会背叛我们的！”齐侯五指合拢，仿佛是将大局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
“放心吧，起码在共同利益实现之前，他们是不会背弃我的。”苍舒为流云倒上一杯酒，如是说道。
流云对苍舒的话却不以为然，问道：“他们是一国之君，手下有钱有兵，你孤家寡人一个啥也没有。怎么看都是你更加倚重他们吧？”
酒水满上后，苍舒又顿悟似的说道：“哦，你伤没好，喝不得酒。”说完就取过流云的酒，自己一口闷掉。
“喂，我说……”流云想要阻，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啊……好酒。”苍舒怅然一声。等酒劲散去，才说道：“谁说我就是孤家寡人了，我还有你，还有青璇韩歌，还有卫源和一众旧臣。”
流云叉着双手看着苍舒微醺的说着那些话，“成事虽难，但也可以试一试啊。”
“你现在是徐国丞相，百官之长，食邑五万户。你还不满足啊？”流云劝说道：“是，苍国已经名正言顺的归徐梁所有，但他也因此失掉了徐国储君之位，代价比你还大。你若是因这些计较而与齐侯合作，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苍舒满意的对流云笑道：“知我者，流云君也。”
流云试探的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徐侯将我放在这个高位，只不过是想让我成为宗亲世家的眼中钉。还有我的食邑封地，呵，那两个县大部分都是宗亲的私产，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向我上缴供奉？”
流云听呆了，这徐侯，明面上是授人恩赏，实则是将人往刀尖上推呀。只要苍舒行将踏错，立时就会成为众失之的。
“这么说，徐侯一直都没弃要除掉你的念头？”流云弱弱的问出这么一句。其实答案也显而易见，就像这次徐侯的金蝉脱壳，带着贴身的武魂甲亲卫，不声不响就走。连和他多年称兄道弟的淳于召都舍得抛下，更何况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苍舒。
“倒不是说要除掉我吧。”苍舒说道：“没了苍国，我对徐国的威胁也就没了。他现在想要的，是一个能护徐梁顺利登位的挡箭牌。没人比我更合适了。虽然徐梁已失储位，但想要复立也不过是徐侯的一句话，天子又能奈何？！”
“唉……”流云不禁一声长叹，政治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复杂了。苍舒靠出让故国才平息了徐侯的杀念，也因此让徐国免于被诸侯控诉。这番功劳对于徐侯父子来说如同再造，但想必他们也不会顾念这份恩情。苍舒终究是个外人，他的作用，只是为了打压宗亲平衡朝堂势力。可以为保自家而随时舍弃的一枚棋子。
想到这儿，流云不由得对苍舒心生怜悯。“那，你投靠齐侯，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报复？”
“徐齐二侯，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苍舒把玩着手里的酒樽，说：“谁都靠不住，我的想法是，将这二人拉扯到对立面，势力僵持彼此消耗。而我能从中讨到好处，比如，在徐国掌握实权。”
说到实权，最重要的莫过于兵权与财权。二者若得，基本就等于控制了一国命脉。各国君主向来都不敢将这两项大权轻易下放，即便是因为国政需要，也会将权力稀释，层层分配，同时设立监察之职，一旦有人敢擅专弄权，可先斩后奏。
虽说控制权力集中的手法有千百种，但对权力的欲望还是会让无数人铤而走险，只为站在昔日跪地仰望的高位上，一览梦寐以求的风光。
“你想做真正的权臣！”流云感慨的说道：“历来有此理想的人，最终没几个有好下场，死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苍舒像是被这话逗笑一样，止不住轻拍桌案，笑道：“你以为，我要掌权，即是奸臣了吗？”
奸臣，反贼，这不就是失败者的名号吗？
“我看你，也不像是个会忠于徐侯的人啊。”流云挑着眉说道。
“圣人言，‘君视臣如心腹，臣视君如父兄；君若视臣如草芥，臣当视君如仇雌。”苍舒收住笑意，对流云说，“徐侯欺我，也会做足表面工夫，让别人以为他当真视我如子侄。我要想掌权，就得学习他的方法。让自己比忠臣，更像忠臣！”
忠臣掌权，行为与奸臣无二，但意义却大有不同。毕竟现在的人，已经被礼义廉耻所束缚。只要面子上做得足够精致好看，谁管你里子是不是肮脏腐朽。
所谓忠奸，在这争权夺利的混乱场面上，最大的区别，只是谁的骗术更高明吧！
流云摇头笑叹道：“我以为朝堂之上的人能有多与众不同，看起来，这手段与市井之中的三教九流也并无二至嘛。”
苍舒手指轻敲桌面，细声沉吟，“这就是生存之道，人性使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