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渚村的事儿算是全安排妥了,薛宝珠也好将心思全搁在了八宝楼上,连着几日推出了新菜色,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莫大娘从外头进来传菜,瞧见宝珠一个在灶台上忙的不可开交,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热汗。可不是嘛,外头多少桌人,一道道菜可全靠她一人做出来。莫大娘看着心疼得紧,忙拿着碟子去接宝珠起锅的菜,“宝珠,要不再请个人罢。”
薛宝珠趁着间隙摸了一把额头的汗,笑着道:“大娘说的我这两日也想过,可这人却不大好找呢。”
“对!可不能又找了个刘四儿那样黑心肠的东西!”莫大娘想起那人还咬牙恨恨,就昨儿还见他来八宝楼门头探头探脑,瞧见如今她们这生意好了,指不定要说些酸话。莫大娘不好多耽搁,外头食客都还在等着菜,忙端了要出去。“刚外头又点了一份爆炒牛肚。”
“嗳,知道了——”薛宝珠手脚麻利,这片刻功夫间已经刷好了锅子重新下油了。处理过的牛肚要快炒,青红椒做颜色点缀,绝对下饭下酒,也因为她弄的手法成为被点最多的一道。
已经过了中午最忙的时辰,等将余下新进的两桌人招呼好了,她也稍稍得空歇了会。外头有裘和主事,莫大娘就进来帮宝珠收拾。
“大娘,我这一人忙得过来,您先帮我看看宝琴闹没闹。”
这几日宝霖跟着先生念书了去了,只剩一个宝琴,可一忙起来哪里顾得上这小丫头。连着几日都只能搁着好玩的将宝琴哄了放在房里头,叫她一个人乖乖在床上玩,等莫大娘这边稍稍空了再去带她。
莫大娘过去抱了宝琴过来,“可乖着呢,咱们宝琴知道店里头忙可没让大人费心。”
薛宝珠正在洗着碗碟,回头头看了一眼宝琴,小姑娘软趴趴的伏在莫大娘的肩头,一双漆黑的眼直直的看向自己。要说宝琴……薛宝珠心中也有几分愧疚,这往后去人手一定要添的。宝琴年纪还小,忙起来也总不能就将她关在屋子里,到底不放心,纵然磕磕碰碰也是会有的。
“倒真是要找个人了,大娘你要看到手脚麻利人本分的便留意着。”薛宝珠道,想了想又多添了一句,“是男是女都成的。”
这样一说,莫大娘心中便有些素了,只是她一辈子住在乡下头,来了镇上也少出八宝楼,“我叫青彦也帮着留意留意。”
“嗯。”薛宝珠应声,心思一转又提到了旁的事情上了:“昨儿那位宋小姐来,可是带了他们书院好些人来呢。”
莫大娘见厨房桌上还有半碟子没上桌的白糖糕,便拿了一块给宝琴吃,可她脸上这神情却委实说不上好,总归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才道:“青彦……”
薛宝珠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大娘?”
莫大娘却也是无奈至极,“要是青彦在金殿上博出了个功名,同这宋小姐还有可能……可这如今,宋小姐那样的人物可怎么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想的?”她怀里的小宝琴咿咿呀呀的还要吃糖糕,莫大娘又拿了一小块给她,哄着道:“宝琴乖,吃完了这可再不能吃了,吃多了牙就该疼了。”
薛宝珠也不知道如何下口安慰,门户之到底横亘其中,并不是那样就能轻易抹却的。莫大娘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青彦哥呢?怎么好几日都没来了?”
“前儿不是什么从京城里来了个朋友什么的吗?青彦说要跟他去州城做什么的去的,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莫大娘叹气道。穆闫其的事情虽说过去了,可她孙子没得功名还被驱下金銮殿的风言风语可没断过,如今跟宋家小姐走得近,又不知生出了多少讥讽的酸话。今儿就有几个那书院来的读书人,吃饭的当口故意在她面前说了好些刻薄话。不过这些莫大娘都自己给藏心里头了,怕告诉了宝珠她憋着不快反而断了八宝楼的生意。
“大娘,我看青彦哥将来还是有大能耐的,那宋小姐也不是寻常人,既然能看上青彦哥,说明了我青彦哥也不是寻常人哩。人这一生当中总归是有些不顺的时候,要不然怎么会有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话来?”薛宝珠笑着哄她。
莫大娘叫她逗笑了起来,啐道:“我不懂什么龙啊虎啊的,就只知道宝珠你的嘴儿嘴甜,将来不论是嫁到了哪家去,都能讨得婆婆欢欢喜喜的。”
薛宝珠脸上一红,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活,“我好心好意哄大娘开心,大娘却故意拿我寻开心!”
薛宝珠同裘和两个整日里就在莫大娘身前,她哪里会瞧不出端倪来,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索性提了起来:“宝珠,叫大娘看,裘和这小子也是顶不错的。只是……只是他身辈上再没什么人了,你们俩往后成了怕将来遇着什么事也只能自己担着了。”
闻言薛宝珠不自觉停下了手中动作,心里头暗暗叹着气,裘和真要是独自一人倒也就好了。偏他这身份是假的,等他想起原先的身份只怕身后有一大帮亲亲眷眷。就算现在他同自己是相互欢喜,到时候他家里头要是……薛宝珠倏然回神,没想到自己竟想得那样长远了,随即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再想这些了。
这一日忙下来,薛宝珠手臂酸乏得都有些抬不起来,不过怕叫旁人瞧出来便一直忍着没多说。等去柜台同裘和核对完账,竟光今儿一天就赚了七八两的银子。“怎么这样多?”薛宝珠大感意外。
裘和道:“你是一直在厨房里头忙,没瞧见外头挤得跟什么一样。咱们大堂中摆的这几张桌子都没空的,正中午的时候还有五六个人在外头等着候桌呢。”他到底心细,瞧出薛宝珠手有些发沉,拨算盘珠子的时候也用手肘支在桌子上,很是乏力的样子。“过来,我给你捏捏。”这话竟是不留半分商量的语气。
薛宝珠只好生生受着,这时候偏是小宝琴探头探脑的从后院跑出来,张开手要让姐姐抱。这一日宝琴都乖得叫人心疼,这是见到店夜里头关门打烊了才出来找宝珠腻歪。宝霖白日里不在,晚上回来又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发奋读书,宝琴彻底少了一个玩伴。
薛宝珠不忍叫她失望,便抱着去后院玩了,好容易哄睡了宝琴,黑已经全黑了。外头更夫打着更经过,原来已经是亥时了。
薛宝珠手臂发酸的沉不下心来睡觉,心里又压着事,索性顺着梯儿从后院一壁贴着爬上了两层的屋顶上。这一上去才发现,上头竟还有一人。
“你……你怎么在这?”薛宝珠吃了一惊,咽着口水道。这天上的月亮不甚明亮,周遭漆黑黑的不说,连着这人衣裳也是暗沉色的,乍眼看过去可不是要吓一跳。
好在薛宝珠认得出此人的身形,倒没真被吓丢了魂。裘和分明朝着她来的方向侧坐着,这模样摆明了是看着自己上来的——好嘛,竟是半点声音都没出!“你故意吓唬人!”
裘和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苦笑着道:“我瞧见你上来,怕出声你从梯子上跌下去。”
薛宝珠讪讪撇嘴,问:“你上来做什么?”
裘和没立即回她的话,只是将目光转到了原先所看的大街上,等薛宝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方才沉吟着出声:“观月。”
哪里有月亮!薛宝珠无言地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头顶,真要有月亮方才自己也不能被吓到了。
“……你有心事?”薛宝珠参照自己试探着发问。
裘和不置可否。他上来的确是因为有事压在心中。尹奉已经来找过他几回了,回回都在催他回府。如今金陵裴府早乱成了一锅粥,他那好弟弟原先还能兜上瞒下维持着表面,可如今爆出几桩大事,连带着旁人都瞧出裴府的不成了。长此以往,只怕百年家业会如溃堤之势崩塌。何况官家势力如今已经渗入其中,事态发展恐怕要远比他想得来得更快。
薛宝珠见他果然是有心事,便也不多话了,静默的坐在一旁。她自己也是因为有心事才上房顶来舒心来的。今儿下午莫大娘说莫青彦和宋家小姐的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无端扰得她也不安心。她对裘和动了情,便不能坦然对待,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能搅动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盒珐琅彩的搪瓷小盒,做工精致非常,薛宝珠转过眼去来看裘和:“送我的?”
裘和眉眼含情的望向她。
“是什么?”薛宝珠红着脸接过,才刚打开就闻见了清新的香味儿。“脂粉?”她甚少用脂粉一类的东西抹面,只因这些价值不菲的脂粉当中都是添了铅粉的,用多了肯定是要毁脸的。可这……薛宝珠用指尖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细细闻了闻。
“全是鲜花碾粉制成的。”裘和适时解释。
薛宝珠大为意外,没想到竟还有这种脂粉,又略带了打量的神情去看裘和:“你怎么也懂这些?”要知道古时脂粉中含铅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刚才那表现显然是知道铅粉不是好东西的。
裘和笑,“给你的东西,我自然要寻好的。”
他没说的是,单这小小一罐的东西在金陵引起了多大的轰动,成了贵妇小姐争抢要的热门货,二三十两的售价都无人顾,但凡上架必然抢购一空。而这都是从她捣鼓的那些酒中获得的灵感,碎碎叨叨那些的名头自然也用上了,金陵的珍宝楼便蕴着他最浓烈与最深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