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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吃了春分饭,一天长一线。城里的忙着踏青赏玩,乡下就多是挖春菜,务农活了。大清河在化了冰后就有不少小孩儿捞鱼虾的,河边还有洗衣服被褥的婆子媳妇聚在一块,一壁喊着娃儿乳名要他们当心些。

一声尖锐的断气哭声蓦然传出,恰是挨着大清河,叫妇人们手里的杵棍险些掉,实在是这声儿太渗人。

“哟,这是荷花声儿罢?”董氏抬头往声音来源探了脑袋,能隐约瞧见在白渗渗一片中头上戴着素花儿的女子。“听说是昨个来的,找老聂头来的罢。”

薛李氏重新捡回棒槌敲衣服,脸上不带好气儿,她家挨得算近,昨儿听那边乒乒乓乓闹了一宿了,也不知道就俩人咋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估摸是想找老聂头把她娘弄回来罢,她不是嫁了大户么,原先还挺得宠,结果在河里湿了身这清白名儿可就没了,不是叫给关着,咋又能出来了?”

说到这个董氏是知晓的,“你们不知道罢,那朱老爷可不是什么善茬,还喜欢玩着花样来,荷花长得好,前头时候叫人点开了爬的床,我还瞧见过她胳膊上一条条血道儿呢!”

“呀,真假的?”有人抽气不置信问。

董氏压低了声音,周遭都是成了婚的说荤话没顾忌,“你看她脖子上竖着领子高高,底下不知是个什么景儿呢!我家大昌说那朱老爷胖的跟猪一样,压都压死了哈哈哈。”

“摊上这样,嫁有钱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

正碎碎说着,莫大娘端着盆儿走了过来,盆儿里是换下来的褥子,没河边洗方便,找了个空档便放下了,正好挨着薛李氏。

“哟,您亲自来洗褥子啊,这照理儿说,青彦考中了进士,将来那是要当大官儿的,可不得有丫鬟婆子伺候您。”薛李氏凉凉嘲讽出口,因着薛宝珠的缘故早看这老婆子不顺眼,做什么都掺和着,跟她那干儿子都碍眼极了。

“薛嫂子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青彦被圣上罢免了进士,如今可是什么都不是。嗳,看我这嘴,怪不会说话的。”董氏挤着眼睛跟薛李氏一唱一和挤兑,为那天在莫氏家门口吃的那口气。

莫氏紧抿着唇,并不搭两人的话茬,自顾埋头洗褥子,洗干净晒软乎的给青彦带去书院。

“嗳,咱这村子还没出过一个,该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怎么就触怒龙颜给拿回去了呢?”董氏再次出声就想挖出点什么。“难不成学的那些个礼仪啥的都还给书院师傅了么?”

莫大娘听她跟旁人叨叨个没完,心里也搓出火来,旁的她都忍得,也不愿与人为恶,但要诋毁她孙儿那就不行,不禁站起来正对呛了回去,“关你什么事,一句青彦长青彦短的,也不知道顾忌害臊!”

董氏被当头一喝,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最后酱红难看,心底恼极了莫氏在大家伙面前这么不给情面,让她闹笑话。

薛李氏乐得看热闹,后来一想,这莫氏是跟着那死丫头长进了啊,原来可不是这样的,等想起那丫头就想到近儿个听说的,“莫大娘,那死……宝珠丫头真去镇上了啊?”

莫大娘轻哼应了一声,平了平心绪又蹲回去搓,打定主意薛李氏再多问一个字儿她都不答。

“这个我晓得,好像是去了什么醉霄楼,那酒楼气派,人一顿就能抵咱们一年的,能开了吃住条件,估摸工钱也不差罢。”董氏有意无意地总会留心裘和,不过搁着打听的是薛宝珠,孙喜口紧有什么用,跟她那口子喝了点酒,就让她套了出来。想到日后见不着还暗地里可惜来着。

“……那丫头倒是能耐。”薛李氏哽了一下,干巴巴道了一句,心底却是不平。

“喏,那荷花带人回来的,把薛老二家的门都给砸开了,扑了个空,是运道哩。”董氏咋舌,本来想看场热闹的。

说起来也奇,譬如当初薛老二死的时候,大家伙都以为薛宝珠肯定得求着薛老小家,没法活下去,可偏生俩家就这么闹掰了,薛宝珠一人挑大梁的上镇上摆摊挣钱了。又比如这场大火,都烧没了,得穷酸罢,结果人混到镇上去了……让人怪憋气的。

当然有这想法的也都是看不过薛宝珠的,旁边几个依旧敲敲打打,不耽误事儿地走了。莫氏听到董氏说的,心想宝珠留个心眼是对的,要是叫这些人给知晓自个盘的铺子,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而被村里许多人惦记着的正主这会儿正喜滋滋地盯着一块牌匾看,八宝楼三个烫金的大字儿笔锋遒劲,极是潇洒,出自裘和的手笔。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薛宝珠藏了裘和写下的那张纸,心里盘算着,要是等有空找个算命的给看看,看能不能从那字儿上瞧出什么身份名堂来?

最好是连生辰八字家住哪儿都给算出来,薛宝珠觉着自个有些魔怔了,自打听到裘和有心上人后,即便忙活着,可心里总透着一股无力,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刻失恋二字。

“招牌挂出去么?”裘和扶着牌匾问。

“挂……”有气无力的气声儿飘了过来。

裘和挑了下眉,拿了扶梯爬上去挂。

薛宝珠看见,慢吞吞走过去扶住了梯子,一壁仰着脑袋看,“左边,左边点儿,不对,右边,歪,歪了。”

裘和拿着牌匾照着找寻合适位置,最后发现指令越来越多,突兀地停下来,定定瞧看底下的薛宝珠。后者睁着澄澈的眼,那一抹得逞还没来得及收敛被他看个正着,露了无奈,“好好说。”

薛宝珠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看了个透,反而被包容着,经不住脸上一热,可又想到这人在屋顶上说的来,“就挂那。”说完就松开了手,回去收拾午食了。

裘和从梯子上慢慢下来,一壁凝着那道拖沓走着的小身子板,目光饶是深意。这人不对劲好几天了……

“我姐咋地了?”薛宝霖从后面冒了头,直奔着裘和问的。

裘和闻言眯了眯眼,泄出一丝笑意,他还是不打算告诉那人,记忆力模糊的身影分明是上了年纪的,他只隐约有个猜想,可瞧着薛宝珠这般模样,腾起了一丝恶趣味。

后厨里,失魂不减手艺的薛宝珠将卤好的豆腐皮儿和猪脚料儿盛出来,热乎乎的端上桌,卤制一夜入味捞出,洒上熟芝麻拌匀,很是下饭。

吃上面薛宝珠一贯是不凑合,重新折腾出来的卤料这回细细弄了缸子,一点一点卤出味儿,时日长了味道更醇厚,也拿着试手。

食肆她自个定了这月二十八开张,留出足够充足的时间筹备,东西都已经收整得差不离,反而是食材菜式上需要仔细斟酌,她打算将八宝楼做成平民馆子,卤料做得好是个好进项,能让人打包走的下酒小菜能做长。

这么想着,一壁端着菜从后厨出来,乍遇上冷空气呛进去,打起嗝来。

卤料一上桌,薛宝霖放亮了眼睛,他最喜欢姐姐做的卤猪脚,舀一勺拌饭里都不需要别个菜了,直接能扒完一碗饭。

“慢点吃,嗝……没人跟你抢。”薛宝珠往桌上倒了杯茶水,可还是止不住嗝,打得多了胸口还难受,便一手捂着。

宝琴反而瞧着好玩,也瞧着,一大一小对着眼此起彼伏还伴着咯咯笑声。薛宝珠没辙,想到厨房还有半个馒头剩着,便想用土方法治治。

等进了后厨,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来的,一转身就看到裘和不知什么时候也一道跟了上来,“你,嗝,来干嘛?”

裘和举了空碗示意,“打饭。”

“……”薛宝珠让开了点儿,自顾拿起馒头往嘴里塞,不时拿眼瞟着人——宽肩窄臀,穿着是个瘦长个,脱了就……

正当薛宝珠往不可描述的地方瞄,就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眼见他朝自己走过来,薛宝珠惊得往后缩。只是地方总归是小了,没两步就抵在了墙上,做贼心虚得不敢对视。

裘和刚好在她身前站定,察觉到某人眼光溜来溜去,一副心术不正被抓的样子眼底是掩不住笑意,可惜某人并不敢看。

这样的气氛持续得有点奇怪,薛宝珠觉得该说点什么摆脱这样的窘境,可一张口喉咙就发痒得说不出话来,先前怀疑过的暧昧又死灰复燃,就是这种让她误会他对自己也是不同的感觉,咬牙一抬头与他正正对上,“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裘和斟酌点头。

薛宝珠忍不住心砰砰跳,妄念滋生。

“你不打嗝了。”

“……”

你去死罢!薛宝珠面无表情地将掰了一半的馒头全糊在了某人脸上,气呼呼地夺门而出。

日子眨眼到了二十七,早先挂出去的招牌成了街坊四邻探听的对象,之前薛宝珠收拾铺子动静大,为此还给住隔壁的送了些煎包当赔罪,大家伙知道这接手的还是做吃的,却是不看好,毕竟前头陈掌柜那风波不是换了招牌就能揭过去的。

煎包拢共送过两回,等到第二回的时候邻里便比较欢迎了,独独一家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沉默不语地拿了过去,可过了好一会儿又再送回来说是脏东西不吃,煎包送回来都已经是凉透了。

莫大娘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不是糟蹋东西么,不吃就别收着,这是几个意思!”

“大娘!”薛宝珠有阵儿没看见莫大娘甚是亲热地依了过去,倒没在意那个找茬的邻居,“回头热热能吃。”并没为了这扫兴,只觉得对方脾气古怪了点。

莫大娘挎着小布包来的,等见着宝琴宝霖,忙是抖开了布包把里头的番薯片拿出来,都是手工自个弄的,刚晾出来,薛宝珠拿了一片搁嘴里果然是记忆里那个韧乎劲儿,嚼着可是香甜,“好吃。”她自个晾的都给烤成焦炭了,没想到还能吃上。

薛宝琴看到莫大娘来也跟姐姐一样赖了身上,一口一个莫奶奶,直把莫大娘喊可人疼的,手里捏了番薯片就喂她吃,一口小牙齿咯吱咯吱磨的却也吃得起劲。

莫大娘前面来过一回认得路,却不认得牌子,直夸门口那字儿写得好,完了拉过宝珠偷摸塞份子钱,把薛宝珠闹了个哭笑不得。

“大娘,你这是逼我给您还钱呐,就是过来吃个饭不兴这个。”薛宝珠又将那一小包给塞回了她口袋里,死死按住。

“还啥钱呐,这么大一铺子要开起来得费不少钱哩,你这娃儿有难处就喜欢自个扛着,如今到了镇上老婆子我顾不到总是不安心。”就冲宝琴最早喊的那声奶奶,她都放不下这几个。

“奶奶,亲奶奶,要缺了我一定跟您说,到时您再借我呗。”薛宝珠只好软言哄着道。

莫大娘叫她这两声听得皱眉都乐开花了,眯着眼笑,“那成,我先收着,自个说的可别和奶奶见外。”

“嗳。”薛宝珠拿起那一包番薯片,打算先去炸个几片当零嘴儿给俩猴儿解馋,挽着莫大娘的手一道去厨房做炖鱼。

等一桌菜堆挤满了,王大虎和莫青彦俩也到了,王大虎从衙门直接过来的,还穿着官服,只是进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大好,和莫青彦在谈论着什么,只是到了跟前两人都默契的止了话。

薛宝珠将罩衣从莫大娘身上解下来,“虎子叔,我给你温了一壶酒,这就给你拿去。”

“有酒好!”王大虎爽朗一笑,刚才那点不快早已消散,跟莫青彦一道入了座。

莫大娘倒是多看了两人两眼,这俩人刚才是在争啥?

莫青彦一脸淡然地接受莫氏审视,还给打了个下手把碗筷摆了,“祖母,不是说了我回去接你一道,你怎么一人过来了。”

“我又摸不走,等你做啥。”莫大娘含笑对了一句,打私心里也不希望孙儿回村子被人指指点点戳背后,书院院长赏识当授业师傅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住了书院后,她能见的面儿少了,“书院那住得还行不,吃得惯么,我咋瞧着像是瘦了……”

“祖母,那是我待了八年的地方,都挺好的。得恩师看重不至于亏待,没瘦。”莫青彦由着她摸,温声宽慰道。

王大虎却在一旁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他的说辞不满,被莫青彦一看,避走了目光端着酒杯闷喝。

莫大娘没注意到的,薛宝珠看见了,这下更肯定俩人进门来前发生了什么,以虎子叔的直性子根本瞒不住嘛。

“宝珠,今个辛苦你了。”莫青彦拿过那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敬道。

薛宝珠也给自个倒了杯,正要举起却被一只大手横着劫走,“……”

“她酒量不好。”裘和忽然举杯立了起来挡在前头,憨憨说道。

薛宝珠又不由想到除夕夜那晚,脸腾地红了起来。当初那句喝酒冲动啪啪打得自个脸疼,默默倒了碗茶水装深沉。

裘和余光里瞥见,看她难得猫儿似的乖顺,耳朵尖儿还红红的,心底腾起一个念头,很想摸一摸那耳朵尖。

一块端着举杯的王大虎咕嘟闷了一碗,喟叹了一声‘好酒’,那点的旖旎氛围霎时消散。

一顿饭用完,薛宝珠同莫大娘在后厨收拾碗筷,想起吃涮肉的小火炉还搁在前头没收起来便又折返了回去。她还未走到一半的路,就听见有两道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再争吵。

“虎子叔,我都知道……”

“知道?你知道些什么?干娘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多少心,你倒好拍拍屁股人就去了书院!”

薛宝珠怎会听不出这两人的声音来,先前吃饭的时候她便已经听出这两人好像置着气,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此时又听莫青彦道:“……我知道这阵子奶奶伤心,是我自己没用。”他顿了顿,继续道:“去书院也是怕日日对在奶奶眼前叫她看了更加伤心——”

他的伤心两字才从嘴里头出来就叫王大虎气愤的给截断了:“哼!是不是真的这原因你自己个知道!”

“虎子叔?!”莫青彦又惊又急,连着唤王大虎的都语调了都变化了许多。

“咋地?难道我说的不是?”王大虎索性将话摊开了来说,他看干娘想着莫青彦,便去过书院一趟,倒是知道了不少事儿。“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理由,你那点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敢说你呆在那书院不是为了院长家的小姐。好你个臭小子,难为干娘为你日夜担心,你竟然……你竟然……”他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那日去他可听见了不少难听的话呢,状元郎名讳的事本就闹了好大一个笑话,却没想到这小子竟还同状元一道住在书院,如此一来,更是要有人将那事揪着不放了。饶是王大虎也受不住那些讥嘲,他委实心中也是心疼莫青彦的,听了那些疯言疯语如何不知道他在书院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书院有什么好的,你……你要真孝顺就别再去了。”

莫青彦张了张口,显是对着这样粗暴而强硬的对话没办法继续,可这事他心中有数,最后只是闷声声道:“院长对我苦心孤诣,我不能不去。”说了这话便从那边过来。

薛宝珠没地方可避让,只能厚着脸皮避开眼权当没听见这事,等与莫青彦撞上发觉后者稍是停顿了下依旧擦身而过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王大虎的声音紧着在跟前响了下来,“你都听见了?”

薛宝珠想摇头,可却偏偏点了下头。

王大虎显然也并不十分在意她是点头还是摇头,早已将她看成了自己家人一般,叹着气愁苦道:“青彦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嘴上虽是这样抱怨着,可心中则更多的是心疼。他那日去书院可听说了不少难听的闲言碎语,何况那状元也喜欢院长家的小姐,唉——

“宝珠,你别同干娘说这事,免得她听了担心不说,夜里头又要睡不着觉了。”王大虎担心的嘱咐。

薛宝珠哪里有不应的道理,随即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宽慰了王大虎道:“我听说那状元回乡也不会时日长,他是金科第一名,且是留任京都的翰林院修撰,到时候离开兴许风头就过了。”她忽而话锋一转,语气也跟着轻快了许多:“明儿个八宝楼就要开张了,虎子叔到时候可得抽空来帮忙。”

王大虎也受她情绪带动,撇开了压在心头的阴郁,笑了道:“这是自然的。衙门到你这边也不远,到时候我便让我的那群兄弟隔几日就来这用饭,也是一处好进项。”

薛宝珠拿了熄了火的小炉回厨房,见莫大娘坐在矮矮的小凳上,她手边上是一摞摞洗好了的碗儿碟儿,而她不断的俯上俯下,更是显然背影凄清。薛宝珠自打盘下了这铺子心中就早有了一大算,只是一直没说,这下心头有些叫触动了发酸,忍不住提了出来。

“大娘……”

莫大娘哪里晓得她这出去一趟还知道了那些事,忽然听见宝珠喊她便抬起头来笑着道:“没几只了,你去旁边歇着就好。”

薛宝珠于这事也不推辞,她是知道莫大娘性子的,只先将自己手中捧着的东西先搁在了灶台上。“大娘,我往后也不大回长渚村了。”

莫大娘哪里会不知,心中经由她这样直接提了,眼睛里头便不自觉的要逸出眼泪。先前身边围着薛家这姐弟三个好不热闹,这下全都搬到了镇上就如同离开了她一样,哪里不难过的。莫青彦长住镇上,只能等书院例休还回去。而王大虎身上有差事,也不能时常陪着她。这下薛宝珠几个也不在了,心中一下子空荡荡了起来,这两****还偷偷抹过眼泪。今儿本来是高高兴兴来的,却没想到让薛宝珠招了伤心。

年纪大了总得有人在跟前照顾才好,莫大娘先前待薛宝珠几人极好,她也不愿断了这份交情,试探着问:“大娘,你愿不愿意留在镇上?”

莫大娘满脸惊讶,显是没想到薛宝珠会忽然问这话,惊得她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薛宝珠继续道:“这铺子的后头屋儿能住人,大娘您来我就再给收拾出一间来,不费事儿的。再说莫大哥多数时间也在镇上,大娘您要住过来想要见青彦哥也方便。”

“宝珠……”莫大娘张了张口,又是欣喜又是迟疑,过了一阵方才语气晦涩的的开口道:“可……”

薛宝珠晓得她有顾虑,莫大娘是个自觉的人,恐怕这是在担心麻烦了自己。“大娘就答应了我吧,这几日还好,等后头铺子开了起来,只怕我这边人手不够。您过来了,自然也就成了个帮手,到时候我再给您每月开工钱……”

莫大娘听她说喊自己来是为了帮忙,心中早就动摇了,她先前是怕自己是个累赘连累了薛宝珠,现在知道她也是出上力,是能帮薛宝珠忙的,忙不迭应了下来。“这钱我不收,真要是来了吃住都在你这,哪里还用得着收钱?”莫大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堆起满满的笑来,欢喜得很。

薛宝珠亦是笑吟吟着道:“大娘要真是要细算,我将工钱扣了饭钱住宿的钱再折给您就是了。”

她这边同莫大娘说定了之后又将这事同其余几人都知会了。莫大娘直说自己乡下家里头没什么可牵挂,几亩田早卖了,今年手上不富裕小鸡仔还没来得及买。她想着明日一早就回乡下去收拾收拾,快的话晌午就能回来。

“好。”薛宝珠转过头,看见莫青彦和裘和坐在一块,王大虎则坐了稍远了些,敛了眸子声音欣悦道,“那往后晚上这顿都在我这吃,一家人吃热闹。”

等到了第二日,八宝楼正式开张,薛宝珠兜着新罩裙没在后厨待着,往门口张望呢,外头的鞭炮声噼啪炸响了好一阵儿,门口聚起了不少人观望,她怕等人进来后忙不过来忙回了后厨,可愣是等半天,都没见着刘四儿或是裘和进来报菜名。

她又从后厨转了出去,这一看门口已经没人了,裘和和刘四儿走出老远,依然照着前两日那样敲锣张罗,“青衣巷子里的八宝楼开张,头三日吃食全算半价……”

可薛宝珠却没想到饶是这样宣传,今儿开业头一天的人却少得很,临街的门面大堂里可只坐了两三桌,其余的都空着,哪里像是新开业的地儿,跟经营不善将要关门似得。

莫大娘谨防今儿人手不够,天没亮就准备起来了,看了这情形也是心急得很。她也不敢去问薛宝珠,怕招了她的伤心,只过去裘和身边问:“宝珠说前几日都在街上做了吆喝,怎的没人来?”

刘四儿把弄着手中的长巾,斜着身子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闻言忍不住插了话道:“谁知道呢!明明前两日可有好些人来着的。”前两日听宝珠说是什么试营业,那也比今个开张人多,他还以为今儿会有火爆场面,那哪成想这样冷清。他打小就做店小二的,见识得多了自然知道新东家将开张的噱头做得十足,难道还真有人不在乎便宜的?

裘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却绷着平静,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有些奇怪。”

莫大娘下意识的要问他哪里奇怪,可等转过眼看他的时候,他又紧闭了嘴巴,显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裘和……莫大娘心中不由起了好些惊叹,自打那日走水他跑进火场救了薛宝珠,这人好像也锐气了许多,不像以往那样木讷透着呆样子。虽然如今还是不大爱说话,可算是有了精气神,不再叫人觉得蠢笨了。

店里头没有人,薛宝珠也心急,等下午的时候裘和同刘四儿两个又拿了铜锣出去宣传,可仍不见好转。薛宝珠在做吃食这事上一向无失手,这回可真是实实在在叫淋了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心说她先前多花了心思在厨艺上,生意生意,她这才是第一回体会到生意二字的晦涩难懂。

可没想到,这冷清一连三日都没有好转,开张头三日店里头有优惠都是这样的情景,那往后只怕更要差了。照此下去,薛宝珠心担心这铺子撑不过几日就要关门了。这两宿她也没睡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旁的也就罢了,分明有些好熟客她是亲自通知了的。没有道理这些人也忽然不来了!眼见天色将黒,薛宝珠打算暂先关了门出去寻一个熟客问明缘由的时候,冯胖子上门了。

她眼中一亮,当即迎了上前,“冯叔,你怎么今日才来?”

冯叔面色却有些掩着紧张,看了看宝珠又往她身后的后院探了探,“上回来谈事的那雅间里有人吗?没人我去里头。”

薛宝珠起疑,他一个人过来又是神情不安要去里面,竟好像是来这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样。她带了冯叔往里头去,待他点了菜,方才诧异的问了起来:“冯叔,这是怎么了?”

冯胖子脸色一僵,干笑了两声,装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反问薛宝珠:“什么?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薛宝珠拧了拧眉,想他定是知道什么,不由的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起来,“是关于这铺子的?”她思索了片刻,胡乱扯了一个念头:“难道是有人不许旁人来我的铺子?”

她这一话当即叫冯胖子脸色变话,正叫她说中了。若要不是他实在是个爱吃的性子,哪里会冒着风景来,苦苦忍的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却还是忍不住来了。

薛宝珠心道自己只怕是猜中了,可冯胖子却是索性挪开了眼不再看着她,颇有些避着她的意思。“冯叔,你要再不跟我说,我只怕真要得罪了人关了铺子。这铺子是我身家性命,真要是关了恐怕真的就不会做这行了。”

冯胖子扭过身子,很是吃惊的张了张口,没想到她竟然拿了这个事情来拿捏自己,可偏偏自己有条挑剔得很的舌头,要不然也不能冒着的风险来了。“唉,你这丫头……”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总是招事儿?”

薛宝珠一听,再仔细想这些时日自个可安生的很,怎么可能招惹上什么,“冯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开张用半价做噱头,哪能真没有个图便宜的来吃,这没人来,是叫给人压着不敢来。”

薛宝珠皱着眉头,也不吭声只听着冯胖子继续道:“打你铺子挂上招牌后就有风声说是换汤不换药,假名头,应是先前将喜来坊挤兑倒的喜乐酒楼放出来的,那家掌柜一直不喜喜来坊的招牌,觉得名儿带重了,还因为两家挨得算近,暗中打压。”

喜乐酒楼就是喜叔送鱼货的那家,薛宝珠是知晓的,不然这铺子也不会到她手上,可这么逮着同行挤兑也实在小人做派。“这小门面又不影响他的生意。”

“是说。不过真正让你馆子开不了的不是那家,我是知道换了主儿的,旁个也有知道的,可要真来担心的是另一层,你这新主儿得罪过县太爷!”

“我……我表哥都好好放出来了,那事……就是个误会,哪有得罪?!”薛宝珠急道。

“你说得清楚,可别个不知晓啊,外头都道如今的新主儿叫薛宝珠,得罪了县太爷……”冯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最后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咳,就不能多问了。”

薛宝珠没想到问题的症结出现在县太爷身上,可这也太稀奇了,按说杨四娘那茬也都过去了,黄老夫人那她都去打点了,难道县太爷是记着丢了颜面的仇,可也算不到她头上去啊。这般想着,她的眉头皱到一块儿去,这都什么破事儿……

薛宝珠还在为八宝楼的生意犯愁,那边又爆出了一则大消息,好巧不巧,还是她的。不知哪个多嘴投巧的,竟把她和司家退亲那桩连了起来,一下扒出她就是被司家小少爷退亲的那个,正值司家选媳妇的当儿,这事爆出来一下将两位主角儿推到了议论风口。

传到最后,连她千里追爱的传闻都出来了,薛宝珠没管那个,心思都在食肆上。

刘四儿因为这两天没生意,借着在外头张罗的名义实则听着各路八卦,回头对上正主儿,连眼神都变了,憋了好一阵儿才忍不住凑上去问,“新东家,外头传的是不是真的?你和司家小少爷是娃娃亲啊,多好的一门亲事,司家小公子长得俊,多少姑娘巴不得嫁。”言谈之中不乏艳羡,一脸神往的想要是能入了司家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薛宝珠哑然而对,脑门绷起根青筋。

“想去,你也可以。”就在刘四儿身后突然冷不丁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刘四儿一怔,看向裘和还在莫名。

“去掉多余的就可以。”裘和声音惯无起伏道,一本正经唬得刘四儿一愣愣的。

“噗嗤。”薛宝珠在刘四儿反应过来之前笑出了声,对上裘和挑眉的动作,忙是尴尬地掩了个呵呵过去,糟糕,似乎暴露自己知道太多了。

等刘四儿想透冲裘和磨了磨后牙槽,这人埋汰人呢,可也是随性子的,“哼,要不是我娘没给我生个女儿身,我还真去。”这会儿正挑姑娘呢,镇上凡是到了年纪的差不多都去了,听说还要比试,可热闹。

薛宝珠有听到些许,只说那阵仗跟选妃似的,司家真把自个当土皇帝了,有那难弄的老夫人和当家夫人,以及司寇那风流纨绔性子,有的苦头吃的,还不如她这种守着自个的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的好,犯不着跟别的女人抢男人。

可当下,好日子似乎还远了点。薛宝珠忍不住叹了一声,拨着算盘珠子算她那点少得可怜的本钱,醉霄楼给的定金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这一日日的食材采购,不能存放的落实进肚子,可也架不住这每天多出来的,若是生意一直……

薛宝珠不敢想下去,只得紧着跑了一趟华严寺找黄老夫人探探消息,孰料却吃了个闭门羹,没能见着,可却是知道人在里头避着不见的,整桩事情越发透着古怪。若问题出在县太爷那,薛宝珠也不敢直接找了上去,拐了弯儿想到了黄夫人。

被薛宝珠惦记上的黄夫人在黄府里,薛宝珠递了话进去就没了消息,她只好守在门口等,中途还叫小厮给赶到了边上去,饶是如此她也没走,这么蹲守了两天,都是一早来到天黑了才回去,终于在第三天让她守到了。

“夫人,夫人!”

“哎哟,吓死我了。”黄夫人正背着身没注意,乍听到给惊了一下,再看是薛宝珠,脸色有些古怪,“是你啊。”

“黄夫人帮帮忙,让黄老爷大人有大量,别再难为我的食肆。”薛宝珠开口就求,寄希望于黄夫人。

黄夫人借着扶鬓发的动作掩去了眼底暗芒,“这儿不是说话地方,去后头。”说罢,就先一步领着丫鬟转去了侧门。

薛宝珠紧忙跟上,看出黄夫人脸上的不悦,忙是道,“黄夫人放心,那事了了,我绝没有借此来要挟的意思。我的小店儿刚开张,若是黄老爷不赏口饭吃,我们姐弟几个只怕要饿死了,若不然,我也不会求到您这儿。”

黄夫人这才脸色好转了些,就是怕薛宝珠不识相赖上,“这事儿我也帮不上忙。”她顿了顿,看薛宝珠脸庞又白了两分叹了口气道,“但凡好说的,我也给你说去了,可这回这桩牵涉的不止是我家老爷,若是管多了,乌纱帽可保不住。”

薛宝珠更懵了,怎的有这般严重?“难为我铺子的不是……黄老爷?”

“嗐,老爷为难你做什么,这事儿跟你说了也不明白,反正是有人不想让你开下去,听说那铺子也是刚盘的,我看你就尽早脱了手别留镇上,那银钱也够你好好待乡下了。”黄夫人按了按她肩膀,自觉话尽于此,因着还约了几位夫人打马吊,不等薛宝珠反应过来就匆忙坐上轿子走了。

薛宝珠追了两步,想问清楚是谁,可心底却是知晓黄夫人定是不会说的,可能使唤动县太爷跟自个过不去的……她蓦然想起一人来。

“啊嚏——”躲进司仲书房里的司寇突然打了个喷嚏,顺手拿了旁边侍候丫鬟的绢帕擤了下鼻子,又扔了回去,懒散仰倒在太师椅上。

“煎包我吃,你可以回去了。”司仲皱着眉头看那条搁在他书桌上的腿,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

“哥,你不能认吃不认人呐。”司寇懒洋洋地发声,嗔过去一样,活脱脱一副看负心人模样。

司仲:“……”将手里的账簿搁了下来,反而正正打量上他来,“有事说事,别耽误我功夫。钱不够花,我去让账房使银子。”

司寇咧嘴一笑,带起几许痞气,“你说我娶媳妇干嘛,大哥你这么会当家,有你就够了啊。”

“说什么混账话。”司仲蹙着眉对混蛋弟弟没辙,“拿了快滚。”

“不是钱的事儿。”司寇坐直了身子,把那描花瓷碟往前推了推,“哥,你趁热吃一个。”

司仲虽然意外他吞吐,闻着食物香气却也顺从地搛了一个,他病了一阵,在吃的上面清淡惯了,着实不喜欢这一类的小食,拗不过他才入口,可一入口就惊艳了,稍稍挑动了眉梢,似乎意外于煎包油而不腻的口感,点缀的芝麻和葱丝儿更是添了清爽。

“好吃罢?”司寇小狗似地凑上了前。

“家里厨子不错,得赏。”司仲并未停下筷子,搛了第二个吃。

“不是家里厨子做的。”司寇皱了皱眉头,蠕动了两记,没说当中纠葛,只道连大哥都赞不绝口的,也不怪自己这般惦念了,一抓扇子柄道出了真实来意,“哥,我都快叫祖母和娘烦死了,为什么你就没事了,按理说娶媳妇过门不都是长子先么?你快说说你使的什么法子让她们放过你了?”

司仲听是这事,扬着眉梢看他,“娶个媳妇给你收收心也好,省得老是在外头惹祸。”

司寇就是不愿意被人管着才这般排斥,可实在架不住母亲和老祖母逼婚,躲不过去只好到他哥这儿求法子,“你快说你用的什么法子,这么好使我也用下,能顶一年是一年。”

“真想知道?”

司寇点头,睁眼不错地盯着他。

司仲摊了簿子,好整以暇地睨着他道,“好吧,是当初那丫头来的时候给的启发。我就那么跟母亲说的,娶了耽误人家姑娘,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若是名门望族的只怕要生出事端,故母亲就不那么急着给我说亲了。”

“你说你自己不……”司寇呐呐,突然收住了口,他可不信大哥那玩意儿是摆设,分明就是找的借口,难怪母亲这些时日往这边送来好多汤汤水水,还以为是滋补身子,全都被大哥拿来浇花花草草。

可是这理由——

“你是用不上了。”司仲瞟过混蛋弟弟变化多端的神情,敛过眼底的恶劣,故意惋惜道,“谁不知道司家小公子能力过人,接连七日夜宿花巷,名动汴城。”却是故意嘲讽他在得了不举名号后在花楼行的荒唐事。

“……”司寇一噎,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大哥的恶意,憋着郁气走了。

司仲看这人吃瘪模样露了笑意,想到他这阵的反常来,端起面前的云雾茶抿了一口,打算叫人好好查查他最近的行踪。只是想到城里最近纷纷扬扬闹的一桩,司家牵涉里头,有心人打着背信弃义的名头抹黑司家,原本不理会也罢,可想到传闻当中的另一位……司仲心思动了动,让人备了马车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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