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五小姐的眼睛不会有事罢？”
帘子钩，叮当一响，武王殿下忙站起身迎过去。
佟娅然想是累坏了，脸色灰白，偌大的双眼里布满红血丝。她一边用手巾擦着湿淋淋的双手，边点了点头：“若是不出意外，连服三七二十一天的清毒药汤后，五妹妹的眼睛，应该没问题。”
哦。
武王殿下吁出一口长气，目光竟然望向天空，嘴里喃喃自语，不知他在说啥。
精明的佟娅然却断定，武王殿下这是在感谢天感谢地，在感谢诸位神灵的庇佑呢。
武王殿下转身要进屋。
佟娅然伸手拦住：“对不住，五妹妹还没醒呢。”
“本王……。本王看……只看一眼……”霸气耿直的武王殿下，此刻双颊染红，表情羞窘，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佟娅然扑嗤一下笑了，拿武王殿下取乐：“有啥好看的？那么丑的女子，其他的人怕是看了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罢？”
没想到，武王殿下竟勃然大怒，冷眉怒眸：“这也是一个当姐姐说的话？只是，别让本王再听见。否则，本王可顾忌不了那许多！”
武王殿下生气了，佟娅然反而更开心了，她是真心为五妹妹遇到真正的良人而感欣慰啊。这世道，都是以貌取人，试问，除了武王殿下，哪个男人会把丑陋的女子当成手中宝来呵护，来关心？
“嘿嘿，老天是公平的。武王爷，你如此善待我五妹妹，我五妹妹也决不会负你！”
说着，佟娅然笑眯眯地扬了扬手，重回屋里。
武王殿下有些发蒙，一时不明白对方是何意。
下午申时时分，佟嫣然缓缓地醒转过来。
眼睛处，用白纱布蒙着，疼痛感已不强烈，佟嫣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三姐姐？”
佟娅然扑在床沿上睡得正香，连日的忙碌奔波，让她心力交瘁，不胜倦怠。
佟嫣然便用手去摸索，当她摸到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时，鼻腔处顿时酸胀难忍，那眼底的泪，便要肆意而出！
不能流泪，三姐姐交待过，绝不可流泪！
极力忍住。
反手，从床里头扯起毯子，意欲替佟娅然盖上。虽是四月的天气，在屋里头还是有些凉意的。不知是伤后无力，还是反手使不上劲，扯了好半天也扯不过去，佟嫣然一急，手脚并用，却不小心将床尾的枕匣子给踢下去，咚地一声，落在了脚踏上。
佟娅然倒是没醒，却把外面守着的人给惊吓住了。
呼地一下冲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可是你摔倒了？”
一听这声音，佟嫣然便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白纱布将大半个脸孔给遮住了，而且，面上还遮有面纱。可是，面纱下是那张美丽绝伦的素颜，如此面目，还是第一次呈现在他的眼前。她有些心虚，生怕他见到自己的真面目。
便连连道：“出去出去，你快出去！没见有女子在旁边睡着么？”
武王殿下见佟嫣然安好无损地躺在床上，虽红了脸，却松了心，一边往外退一边说了一句：“你伤的是眼睛，最不能生气着急。本王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面纱下的那张俏面孔，也腾地一下飞起了两朵红云。认识他这么久，见惯了他的横眉竖眼，听惯了他的冷言冷语。何曾，听到过如此暖若三春的话语？眼睛看不见，却将他的着急，他的关切，他的在意，一一地用心看见，并深深地记在了心底深处！
刚听到轻微的关门声，便听到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哈哈，此时此刻，五妹妹是不是觉得三姐姐是个多余的人哪？”
佟嫣然的脸，越发的滚烫了，握起小拳头就砸过去！“你再笑！等我眼睛好了，我让你笑个够！”
“不仅要笑个够，而且，还要乐个够！我这个傻妹妹呀，不仅美丽如初，最重要的是，还有如此美好圆满的归宿！三姐姐为你高兴，为你庆贺！”
“你胡说什么呀？”佟嫣然伸手去握佟娅然的嘴，脸红耳赤，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娇羞的韵味，“隔墙有耳，你给我小声些行不？”
行行行，“你的武王殿下说的没错，你的眼睛最禁不起着急生气了。五妹妹，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也得为窗外守着的那个人善加珍重啊。”
“你你，”佟嫣然又急又羞又气：“你再气我，我的眼睛瞎掉算了。”
佟娅然这才停住了笑，正色道：“好好，姐姐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好好躺着，不许乱说乱动。”
嗯。
佟嫣然突然问：“三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把眼睛上的纱布给拿掉？”
“总得过了二十一天吧？在这其间，每天都得换药。咋啦，你着急了？”
“我倒是不急，反正躺在这里有吃有喝的，还有人侍候，这小日子也不错。我是担心如此一来把三姐姐给累倒了。再说，大姐姐那里还需要你呢，你总不能一直守着我吧？”
佟娅然一下子便有些为难了。
是啊，大姐佟婕然，了无生趣，情绪反复无常，在这个时候，最好要时刻守在她的身边。
可是，这儿……
“三姐姐，你走吧，这里是他的地盘，谅也无人敢来害我。”
佟娅然松开了蹙紧的眉头，笑了笑道：“刚才，武王殿下考虑到你身边无人侍候，提出将梅晴奶娘她们给接过来。我想也好，梅晴、梅雨是打小就侍候你的，让她们来服侍你，我比较放心。至于她们的安危，你放心，我在来的路上听阡陌提起过，武王殿下知道你放心不下她们，把你带到这儿后，特地飞鹰让府里的人给襄王府送信，言明，无论你生与死，你都是他的人。你的下人，便也是他的下人，若襄王妃敢为难梅晴她们，他定然不依！有这样的铺垫，想必老巫婆不敢随意处置梅晴她们。再怎么说，她还想把佟媚然嫁给武王殿下呢，又怎敢轻意得罪他？”
这一赳赳武夫，面若恶煞，却有一颗如此细腻体贴的心，真是难为他了。
佟嫣然又是感动又是着急，挥了挥手：“谁是他的人？自说自话，真真讨厌！”
“好了好了，人家为你做了那么多，难不成就为了讨你这两句话么？做人不要没良心，依三姐姐看来，那武王殿下可算是真心的心疼你，看重你。”
“又来了，三姐姐是不是拿了他的好处，成天为他唱赞歌？”
佟娅然轻嗤：“你三姐姐可是那种能被人买通的人么？太小瞧你三姐姐了吧？”
此刻，佟嫣然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幸福，身边有最疼爱自己的姐姐守着，窗外有个无论自己长成啥样都丝毫不嫌弃的清俊男子牵挂着……甚至，她感谢那个朝自己扔五毒粉的凶手，若没有他这一手，自己怎么可能来到携风山庄，又怎么能如此近距离地感受他的温情与关怀？
一想到在此之前，自己一直千方百计地逃离他，心中有无限的感慨，更有无限的后怕。
“无言以对了吧？傻丫头，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将来好好报答人家的深情厚意吧。”说着，佟娅然站起身来：“一身脏兮兮的，我先去洗洗，待会儿回襄王府一趟。”
嗯嗯。
颐养堂
“嗯？整个家庙都烧了？那死丫头呢？烧死了？”一直站在窗前等消息的襄王妃霍地一下转过身，满面红光，就好象被家庙的那场大火给映红了一般。
屠嬷嬷这回也是得意非凡，就好象中了头彩。佟嫣然被烧死，主子的眼中钉除掉了，自己可以好好的活着，不用担心被主子剥皮竖草人了。“回主子，果然如此。奴婢为保险起见，在接到禀报后，特地去了一趟家庙。家庙尽数被毁，原先摆放牌位的位置，躺着一具成了焦炭的尸体。”
襄王妃倒竖起三角眼，阴冷地盯着屠嬷嬷，仿佛要从屠嬷嬷的脸上看出花来！“就算有具焦尸，你就能断定一定是那个贱丫头？”
“回主子的话，奴婢清点过婆子、府兵的人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屠嬷嬷赶紧垂下眼眸，躲开那尖刀一般的视线，退后一步回禀道：“家庙的堂屋里头，除了五小姐，那是再也没别人的。”
“你侄儿雇请的江湖好汉呢？”
屠嬷嬷扑嗤一下乐了，眯缝着眼，板直了身子：“听奴婢的侄儿说，那两位好汉的身手甚是了得，飞檐走壁，来去无踪，杀个把人就像宰只鸡那样简单。主子想，被烧死的人，会是他俩么？而且，奴婢进府之前与那位姓靳的壮士匆匆见了一面，他告诉奴婢家庙起火的原由，火是他俩放的，用以掩盖杀人现场，免得主子的清誉受连累。”
襄王妃听到这算是彻底放了心，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撒谎，她的这个近身奴才也不会欺骗自己！
“死丫头常提及的那个豪叔呢，他咋不来救她？”襄王妃轻嗤一笑：“由此可见，那豪叔纯是莫须有，是死丫头凭空捏造的。”
“就是，果真有那么个人，都道无利不起早，五小姐啥也没有，他凭啥来维护丑如鬼魅的五小姐？”
襄王妃瘦削的脸上便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微微一阖首：“你那个侄子从小就是个不着调的二油子，这回办差倒还靠谱。”
顺手拿起一块支银的竹签，丢给屠嬷嬷：“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你那侄儿罢。”
“奴婢代侄谢主子赏！”屠嬷嬷跪下磕了个头，双手接过。脸上堆笑，眼里噙笑，心里却不免腹诽：打发叫花子呢？替她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却只拿五十两来打发。
“乏了，你出去罢，叫金钥进来替哀家捶捶腿。”襄王妃挥了挥手。
“是，主子。”
屠嬷嬷退至门边又被叫住：“你在廊上守着，任是谁也不准进屋来，打扰哀家歇息，哀家让她见不到明儿的太阳！”
是，是。
屠嬷嬷捏了一把冷汗，掀帘的当儿又恂恂地问：“若是……二小姐她……。”
“让她回屋静候好消息便是，哀家这里不用来竖规矩！”襄王妃沉下脸来。
近来，襄王妃越来越不满意亲生女儿的举止了。办事毛躁，前后不顾，毫无大局观念，只惦着她的那点小破事。最重要的是，佟媚然竟然又时时找新进府的金钥的麻烦。以前，处处跟金锁过不去，金钥是老爹刚送进府来的，佟媚然又盯上了。
凭这点，襄王妃就一肚子的火气！
得趁早把她嫁出去。老话说，女在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冤家！
如今，眼前最大的障碍已扫除，接下来的事情就如顺水推舟，好办的很。
襄王妃打算歇息好了就进宫去。
屠嬷嬷叹了一口，退了出来。那二小姐若是过来硬闯进屋，十个自己也拦不住。
设想着被二小姐撞破的场景与后果，屠嬷嬷不禁毛发皆竖！
倚着廊柱想了半日，精明的屠嬷嬷想出个法子。
她叫过一个心腹婆子，在其耳边耳语了几句。
老婆子领命而去。
迎风阁。
二小姐佟媚然此刻的心情真如院子里那一簇簇盛开的山茶花，美艳而灿烂！
佟嫣然被烧死在家庙了？
好，好，好！太好了。
笑着吩咐看赏：“迎月，拿只二两的银锭给这位老妈妈。可怜见的，一大早难为她吃风踏露的过来。”
老婆子喜翻了，双腿一撅，趴在地上便不住地磕头，口里嘟嘟的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如何说的，不过是跑趟腿，那也是老奴婢份内的事情，竟得二小姐如此大的赏赐……多谢二小姐，多谢二小姐，老天保佑二小姐早早嫁给武王殿下……”
二两银子对每月只有一串铜钱的老婆子来说，无疑是一笔大进项。府内的那几位姨娘，在位的时候每月也只有二两的月例银。
提起武王殿下，佟媚然脸上的笑容只能用蜜里调油来形容了，她又随手抓了一把碎银子：“难为你跑这一趟。老妈妈，你先回罢，顺便回禀一声王妃娘娘，就说待会儿就去颐养堂给母亲请安。”
老婆子喜出望外之后又吓出一身冷汗。
她当然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忙陪着笑道：“二小姐，依老奴婢的意思，二小姐趁着今儿得闲，还不如叫上跟前的这几位大姑娘去自家的首饰铺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头面。若有合小姐心意的，趁这早晚定下。省得临时抱佛脚，事来忙乱。”
佟媚然的智商又回到了零以下。
她欢欣了起来。
对呀，老婆子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了！
尽管老娘早就替自己准备下首饰头面，可打心底里不满意，老娘也太怄了，仅准备了十六对头面，而且，竟有鎏金的簪钗……。佟嫣然死了，武王殿下再也找不出拒绝的借口了吧？自己也不怕他拒绝，只要拿出那夜的事出来，不怕他不答应。自己要出嫁，那头面首饰自然不能轻慢，一切都要最好的，最贵重的。
“嗯，”佟媚然喜滋滋地回过头：“迎月，去叫上几个人，咱们出府逛逛去。”
成年被关在府内这方小天地的人，个个都仰望着四方天外面的世界。
迎月欣欣然出去。
老婆子用袖子试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搂着银子告退出去。
“二姐姐，你打扮得这般齐整，这是要上哪去呀？”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对这个既是盟友又是情敌的佟如然，佟媚然内心的感觉很复杂，时冷时热是常态，就象这春天的天气，变化万端。尽管佟如然不敢公开与自己抢什么，但她对武王殿下表现出的那付痴迷，让佟媚然很是不爽。
今天，佟嫣然已死，自己嫁进武王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佟如然的这个不中用的盟友自然不需要了。
不过……让她心里流流血却也是一件令人很快乐的事情。
佟媚然故作娇羞的样子，以帕掩面笑道：“四妹来得正好，你陪我去首饰铺看看吧？转眼便要办二姐姐我的婚姻大身。我倒没什么，就担心武王府规矩大，担心那边会挑刺……”
什么？
佟如然怔忡住了。
“走罢，你的眼光也不错，横竖也没事，一块帮忙看看去。”佟媚然笑着，拖着佟如然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