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嫣然刚用完早餐，还在餐桌前坐着呢，一个小侍卫便来禀报，说一个叫雪儿的丫头要求见武王妃。
雪儿？
佟嫣然一喜，让人马上把她叫进来。
“五小姐！”远远的，雪儿连蹦带跳地跑进来：“五小姐，奴婢终于可以公开的来看小姐了。”小丫头穿着红衣绿裤，梳着总角的头发有些乱，额间有些汗珠子。显然，她是跑着来的。
佟嫣然摸出帕子替她试了试汗，又捋了捋沾着汗水的额发，心疼地说：“过来也不知道雇辆车，就这样跑着便来了。”
“嘻嘻，奴婢惦记着小姐，哪顾得上那许多？小姐，奴婢今儿顺道去看那个老巫婆了。老巫婆被关在一间又小又臭的黑屋子里。见到奴婢，老巫婆还拿出主子的款儿，被奴婢一顿臭骂。”佟嫣然便笑道：“有屋子待着，还算是她运气了。老巫婆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奴婢也觉得，如此处置老巫婆，算是便宜她了。”
“你放心罢，恶有恶报，血要血偿，她逃不过去的！”
“嗯嗯嗯！”
“雪儿，你无父无母，唯一的一个姐姐，如今也有了归宿。从今往后可愿意随着我？襄王府就不要再回去了。”
雪儿跳了起来：“太好了，奴婢就愿意服侍五小姐，奴婢本来就没打算再回去。如今襄王府就只剩下三小姐了，而三小姐也跟奴婢说过，她准备不日便要搬出来住了。”
嗯。
佟嫣然知道雪儿肯定没用早餐，便让人端来一大盘子的各式点心，笑道：“你素日最喜欢吃我做的点心，今儿巧了，这南瓜球，鸳鸯酥，玫瑰花卷，刺猬馒头都是我亲手做的。快吃罢，冷了就不香了。”
“谢谢五小姐！”雪儿端过来便吃。
风卷残云，没过一会儿，一大盘的点心，便悉数进了雪儿的小肚子。
佟嫣然递给她一杯奶茶，“慢点吃，别噎着。”
雪儿边抚着胸口边说：“奴婢习惯了，慢不下来。在府里的时候，吃饭大伙抢，吃太慢了便抢不过大伙了。”
可怜的孩子，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搁在现代，她这样岁数的孩子，还在爸妈的怀里撒娇呢。
吃饱喝足了，佟嫣然便让暗香找出几件花色较艳的衣裳来，让她改改给雪儿换上。
暗香哎了一声，赶紧去找衣裳。
佟嫣然便拉着雪儿说话消食：“你姐姐在宫里很好，老太后答应我，等金钗满二十岁便放她出宫，让她自行婚配。”
雪儿很有眼力见，见佟嫣然不住地抚着腰，似乎很酸痛的样子，便走到佟嫣然的身后，坐在小杌上，小手灵活地在她的腰间摩娑。
“多谢五小姐，若没有五小姐，奴婢的姐姐哪能有现在这般的好日子？奴婢也见不了天日啊！五小姐，我姐说了，你就是大大的福星，照到谁，谁便能过上好日子！”
这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让人听了，还不会起腻。
佟嫣然抿嘴笑：“雪儿，你的未来姐夫找到了，你知道么？”
“知道啊，奴婢昨夜便见过他了。青霖哥哥如今不再叫那个恶心的名字了，蒙太后老佛爷的恩典，许他在新笙胡同的一所小院落住下，边给人当花匠边等奴婢的姐姐出来。”
原来，金锁的原名叫青霖。
“很好，自食其力虽清苦些，吃的饭却是干净的。三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到时，你姐姐一出宫，与你的青霖哥哥组成一个小家庭，小日子便过起来了。”
嗯嗯。
“青霖哥哥也托奴婢向小姐问好，还说，王府里的花草若需要改种，五小姐唤一声他便会来。”
“你青霖哥哥还懂花艺？”佟嫣然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青霖哥哥是花匠出身，他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养花草的，”草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在佟嫣然的耳边道：“青霖哥哥告诉我，五小姐离开梅花坞的三年里，是他去照管那些梅树和花花草草的。”
佟嫣然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离开三年，梅花坞里的所有花草树木依然还是郁郁葱葱，甚到比先前长得更好了，似乎主人从未离开过。
原来，是青霖在悄悄地替自己打理啊。
只是，当时，青霖是襄王妃的一名男宠，他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给襄王妃的敌人去做这些事情啊？
雪儿怯生生地看了佟嫣然一眼，有话，却梗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傻丫头，在我跟前有什么好拘束的？说吧，没关系的。”
“五小姐，青霖哥哥他……他是在赎罪……。”
“赎罪？他何罪之有？”
“他……他说，三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老巫婆逼着青霖哥哥将五小姐丢到荒郊野外去喂狼，对外则说，五小姐与野男人跑了。青霖哥哥一开始不肯，老巫婆便拿青霖哥哥的家人威胁。青霖哥哥本来就胆小，又扯到家人上去，他便不得已答应了。”
说到这，雪儿越发的紧张，拼命地摇着手：“青霖哥哥虽答应了，却没打算真正的将五小姐丢掉，而是准备把五小姐送到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那儿去藏着。”
“我相信，你的青霖哥哥不是那种心肠歹毒的坏人。”
雪儿这才喘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夜，半道上，一个白衣侠士在一座庙里救了五小姐，并让青霖哥哥将五小姐好模好样地送回襄王府。”
这就跟云风说的情景对上号了。
“五小姐在家庙里自尽后，青霖哥哥很是自责，他总觉得是他害了五小姐。于是，青霖哥哥便时不时地背着人去梅花坞，打点花草树木，打扫屋内卫生，就好象五小姐从未离开过似的。”
这就没错了，自己一进入梅花坞，进入正房，便见窗明几净，整个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梅花香味，连被褥都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其实，你青霖哥哥并没有伤害我，他根本不必存有这种自责的心理。这笔账，我们要算在老巫婆的头上！”
“是是，老巫婆真是太坏了，头上长疮，脚底流浓的坏家伙！”雪儿挥了挥小拳头，一脸天真娇憨的表情：“如今终于遭到报应了，老天爷爷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佟嫣然笑了，拍了拍雪儿的脑袋：“听你说话，就是可乐。好了，你先下去找玢儿玩罢，我得歇会儿。”
雪儿哎了一声，正要走，却回过身来，在佟嫣然的耳边道：“奴婢差点将一件大事给忘了。”
“什么事？”
“这事奴婢一直想不明白，搁在肚子里好久好久了，每每想问五小姐来着。可每回看到五小姐，又把这事给忘了。”
佟嫣然呵呵一笑：“什么事让你这般想不通？”
“那次，奴婢去找金钗姐姐，却听到金钗姐姐正与青霖哥哥说话。青霖哥哥说，他将一张条子悄悄地夹在五小姐的诗本上了。金钗姐姐便怪青霖哥哥太冒失，怎能把自个的老底向外人揭穿呢？还说，万一五小姐告发到襄王妃的面前，青霖哥哥吃不了兜着走。青霖哥哥则说，五小姐不是那样的人，青霖哥哥希望五小姐得到这样的把柄后，就能少受一些老巫婆的钳制。”雪儿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闪闪发光：“五小姐，那张纸条你收到了么？上头都说了些啥？”
佟嫣然如梦方醒！
没错，当时，自己的诗书上确实莫名其妙地被夹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着几个简短的字：金锁，乃真正男子也。说穿了，他是襄王妃的男宠！
这张纸条，后来起了很大的作用。若没有它，佟媚然与襄王妃的关系，还不至于破裂到那种程度。
当时，佟嫣然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将这样的条子夹到自己的书里。这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原委？
现在明白了。
竟是青霖所为！
佟嫣然被深深地感动了。
谁说做了坏事的人一定是坏人？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他迫不得已做着坏事，却一心要弥补，更想将坏的影响减少到最低的程度！这样的人，应该算是好人吧？
“雪儿，你青霖哥是个好人，你下次若再见到他，替我好生谢谢他。”
雪儿下去后，佟嫣然将暗香叫进屋来。
暗香一边缝制着衣裳，一边有些拘谨问：“王妃主子有何吩咐？”
“哪来的那么多吩咐？闲着无事，找你聊聊天。”
“王妃主子躺下罢，别累着了。”
“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哪累得着？”佟嫣然在暗香的身边坐下，看着她手中的活，赞了一句：“你的女工还真不赖。”
“王妃主子过奖了。”
佟嫣然笑了笑，似乎随口问了一句：“老夫人都好吧？”
“挺好的。再过几日，老夫人准备进山拜佛去，说是为武王爷祈祷平安。”暗香抿嘴笑了笑，又垂下头去专心做活。
佟嫣然有些酸楚，天下母亲都一样，儿行千里母担扰，尤其这个儿子不是去游玩，而是去战场！刀枪无眼，母亲自是更加忧心如焚。
佟嫣然真想再见见老夫人。
可又担心会引起老夫人的不快。
算了，心里记挂着这位可敬的老人就好了，只要彼此相安，见不见又有何关系？
佟嫣然正要开口，暗香突然放下针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请王妃主子允准。”
“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暗香不肯，她中规中矩地给佟嫣然磕了一个响头，道：“奴婢悄悄地找人算过八字，竟是与王妃主子与小主子犯克。所以，所以奴婢不能再继续侍候王妃主子了，恳请王妃主子允许奴婢回到候府去侍候老夫人吧。”
佟嫣然有些窘迫。这个主意，当时还是自己悄悄告诉奶娘，然后让奶娘对暗香旁敲侧击地提出来的。
可是，时至今日，她又想反悔了。
暗香是个好姑娘，无论模样，性格及女红，都算上乘。自己以后若不在武王殿下的身边，暗香倒是可以侍候在武王爷身边的。
如此设想，心痛无比。可是，反过来想，有暗香在他的身边，自己的罪恶感也能稍稍松懈一些。
佟嫣然伸手去搀扶她：“别的好说，偏这个不能答应你。”
“王妃主子……”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从此后不准再提起。”
暗香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武王爷坚决的态度，暗香是瞧在眼里，更伤在心里。而奶娘的那番话，暗香也觉得甚有道理，既然王爷无意于自己，王妃主子定然不会耽误自己的终身。
与其让王妃主子替自己选择归宿，还不如回到老夫人的身边去。
“暗香，你是一个稳妥的人，我正有事要拜托你呢。”
“王妃主子，有事请吩咐便是。”
“我不日便要进宫去陪伴端敬太后了，府里的一切便交给你打理。遇上事，你可以去找襄王府的三小姐，她会帮你的。”
暗香有些悚然，“奴婢愚笨，哪能管家？请王妃主子另托他人。”
“就是你了，我看中的人，定然不错。”说着，佟嫣然从抽屉里拿出一大串钥匙，郑重地交给暗香：“不许再推辞！”
暗香只得怯生生地接过：“奴婢……奴婢就试试罢，实在不行的话，还得请王妃主子回来……。”
“你行的，一定行的。”
暗香离去后，佟嫣然站在窗前，望着那两株紧挨着的丹桂树，想着他曾经说过的那几句话：两株桂花树，一株是公，一株是母。就象咱俩，永远紧紧地守在一起，永不分离！
不分离？
眼中的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奶娘站在帘外，眼泪同样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