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对于顾宁汐来说，过去如何并不重要，她和莫彦东的关系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莫彦恒于她而言，只是莫彦东的二哥，而于他而言，她不是Tracy，而是顾宁汐，莫彦东的妻子，他的弟媳，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兴许是没想到她会喊自己“二哥”，莫彦恒微微怔了怔，但很快他又说：“那就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谢谢二哥，不过没有。”不等莫彦恒再开口，顾宁汐又说，“二哥，现在我们不是在国外，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用英文来交流。”
如果说，之前那条短信是因为莫彦恒习惯了用英语和她交流，那么如今，即便莫彦恒还是有这个习惯，她也不想再用英文与他交流，因为她要告诉他，如今的他们，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莫彦恒微微点头，并没有为了语言的问题而做过多的争论：“我听说你小产进了医院，我很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才在这个时间点过来看你，希望没有对你造成困扰。”
“没有。”说着顾宁汐就撑起身体，把枕头放在背后靠着坐了起来，然后伸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瞬间的光亮让顾宁汐一度有些不适应，待到她适应了那光线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男子正眉头微蹙地看着自己，脸上似是带着几分疲惫。
莫彦恒和莫泽凯一样，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发，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单以外貌而言，莫彦恒是最像莫泽凯的，尤其是那眼睛的颜色，在莫泽凯那四个儿子里，只有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有次与莫彦恒闲聊时，她还曾笑说他能够当上学校学生会主席大概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欧洲人的脸，从视觉上降低了欧洲人对他的防备，那时候他认真地点头，觉得是有这部分的原因，她本来就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却没想到他会那么认真对待，那时候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宁汐心下摇了摇头，见莫彦恒不说话，她又说：“我听说你去香港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应该是明天才回来的，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莫彦恒听到她这句话时，眉头却微微松开：“这些研讨会最后一天一般都是大家吃个饭而已，原本计划也是中午就回。你也知道，我不太擅长应酬，所以就坐晚机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顾宁汐微微点头。
“宁汐，谢谢你关心我。”莫彦恒微笑着说。
“你是彦东的二哥，我关心你是应该。”顾宁汐说。
莫彦恒的眼睛飞快地掠过一丝阴影，但只是一瞬，快得让人无法看清，“对于你孩子的事，我感到很遗憾，希望你能早日恢复过来。”
“谢谢二哥。”顾宁汐礼貌地回答道。
莫彦恒却被她的礼貌一次次地刺痛着自己的心，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你在家中这些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谢谢二哥关心，习惯。”
“宁汐，我……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成为我的弟媳。”似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急色，“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你会认识彦东。”
“恩，我也觉得这个世界很小，我也没想到二哥竟然会是何学长。”顾宁汐微微笑道。
“宁汐，我并非有意隐瞒你，只是家有家规，希望你能原谅我。”莫彦恒诚恳地道。
顾宁汐摇了摇头，诚恳地说：“二哥快把这句话收回，宁汐从未觉得二哥这是在欺骗宁汐，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与苦衷，更何况我与二哥当时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不告知我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宁汐因此而生气，那才是宁汐的不是。”
顾宁汐真心不觉得莫彦恒对自己隐瞒身份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是正常人都会这么做的选择，所以她怎么会因此而生他的气。
顾宁汐不他的气，他应该是觉得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刚才说的那四个字，却让他的心更加地痛了。
“宁汐，彦东怎么不在这里陪着你？”莫彦恒换了个话题。
“是我让他不要过来的，他昨天陪了我一整天，不眠不休，于是被我赶回去休息了。”她说。
莫彦恒忽然沉默了，但他并没有让这份沉默持续太久。
“你很爱他，是吗？”他问她。
“当然。”
“那他应该也很爱你？”他又问。
“当然。”
莫彦恒微微点了点头：“这样就好，看到你幸福，我就放心了。”
“谢谢。”
空气又沉默了，从前和莫彦恒相处的时候，他们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可以从天文地理聊到历史金融，他们既可以谈《双城记》，也可以聊《天空之城》，他们会常常聊到忘记回宿舍的时间。
可现在，他们之间却只剩下了沉默。
“二哥，你折腾了一天应该累了，既然你已经看过宁汐，就请回去休息吧。”
既然大家都无话可说，那也不必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无论是对莫彦恒还是对自己而言，这都是一种煎熬。
再者，无论莫彦恒再怎么远离莫家的争斗，他始终是何倩的儿子，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她和他还是要保持距离为好。
更何况，他现在的确是风尘仆仆，脸上也有疲倦之色，是应该去休息的。
“宁汐，你虽然是我弟媳，但我们还是朋友，是不是？”莫彦恒突然问她。
“当然。”她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那么，你还是叫我Michael好不好？”
莫彦恒的语气诚恳，似是带着一丝祈求，可顾宁汐只是摇了摇头，婉拒道：“二哥，这恐怕不妥，让别人听见，只怕要怪宁汐不知礼数。”
“即便是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也不可以吗？”莫彦恒并不死心。
“二哥，既然规矩二字立在心中，就无所谓人前还是人后一说。”
莫彦恒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轻轻说了一声：“是吗，我明白了。”
“二哥，宁汐累了，想休息。”
“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说到此处，莫彦恒微微垂下眸，“其实，我原以为你是睡着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安好而已。”
“二哥，如你所见，宁汐现在很好。”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略带失落的眼眸，“还请二哥快回去吧，不然待会三太太发现你回家却没回南苑，只怕会着急。”
莫彦恒微微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被她骂过无数次了，也不在乎这一次。”
他说得风轻云淡，可顾宁汐却因为他这句话，触动了某处的神经。
说真的，顾宁汐不喜欢莫彦恒，尽管他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优秀，尽管他们意气相投，可是她不喜欢他，她对他只有欣赏和仰慕。
她也曾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喜欢上莫彦恒，毕竟他们聊得那么好，他对自己也是十分照顾，更何况他还是如神一般的男人，仰慕欣赏又与喜欢只有一线之差，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就是很确定自己对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她想，大概是因为像他这样完美的男人，如此潜心学术研究的人，以改善人类生活为自己愿望的男人，拥有他会让自己觉得是对他的一种玷污。
而莫彦恒也一样，她即便与他很好，却从未在与他相处之间感觉到他是喜欢自己，他们之间不存在“暧昧”这个词，他们是君子之交，仅此而已。
可刚才，莫彦恒的每个字每句话，几乎都给她透露出某种暗示，顾宁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可是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她和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的，他们甚至连知己都做不成，最多只能是个普通朋友而已，“不知二哥何时打算考虑婚事？宁汐等着喝你这杯喜酒。”
“我的喜酒吗？会有的，只是时间可能有点久而已。”莫彦恒说。
听到他这么回答，顾宁汐暗自松了一口气：“多久都没关系，等你大婚那天，宁汐定给二哥准备一份大礼。”
“其实，人选已经找到。”莫彦恒突然说。
顾宁汐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还暗暗怪自己刚才的确是想多了，可就在她想问“那为什么不结婚”的时候，又听到莫彦恒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她已经嫁作他人妇，所以，我只能等她与他丈夫离婚了，才可以娶她。”
顾宁汐的心“咯噔”了一下，指尖发凉，莫彦恒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色，又说：“本来，我想把这一切都放在心底，可是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我也知道她在强迫自己做她不喜欢的事，我无法忍受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所以我要告诉她，其实她还有别的选择，比如我。我可以给她一个安宁无争的生活，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她、爱护她，我可以确定，我莫彦恒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个。”
“二哥对未来二嫂果真情深意切，只是宁汐真的累了，还请二哥回去吧。”顾宁汐几乎是用下逐客令的语气说的，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可是莫彦恒却无视她的警告，无论她再怎么说她不想听，他都只继续说，“我还想告诉她，其实在四年前的新生大会上，当她走上舞台上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住了，后来与她相处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和我意气相投的人，而我莫彦恒最后悔的事，是一直假装不爱她，我以为我们的时间还会有很多，我以为她能等到我自由的那一刻，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说明我的身份，对她说一声‘我爱你’，我以为，我以为她一定是属于我，可是，我没想到，就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让她成为了我的三弟妹。”
莫彦恒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激动，他看着她的眼，那深蓝色的眸子里，似是盛满了他所有的勇气。
面对莫彦恒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顾宁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炸开了，她愣愣地看着莫彦恒，一时之间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可比起回应莫彦恒，她第一时间担心的是这里会不会有窃听器或者针孔摄像头之类的装置，大概是看出她的担忧，他用宽慰的语气对她说：“你别担心，这里没有装监听设备，值班的护士也被我支开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对你说这番话。”
说着他合上了眼，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对不起，我知道我对你说这一番话会对你造成极大的困扰，而事实上，我在对你说这番话之前也考虑了很久很久，我一直都很痛苦和纠结，可是我已经后悔过一次，实在不想再抱憾终身，请原来我的自私，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顾宁汐从没有见过莫彦恒这个样子，就像她从未想过，莫彦恒一直以来对自己是抱着这样的感情。
不知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严昊天的样子，这个把她当做玩物一样的男人，也对她说过一见钟情这四个字。
心下摇了摇头，顾宁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拿严昊天和莫彦恒相比，她把双手握紧成拳头，却将指甲陷进自己的皮肤里，用这份痛楚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
“二哥，首先谢谢你对宁汐的喜欢，只是我们是不可能的。”顾宁汐的声音尚算镇定，但呼吸却比平时显得急促了一些。
“Tracy，如果你真的过得幸福，我会衷心祝福你，也不会对你说出我心里的这番话。可是我很清楚你的性格，你不会喜欢当笼子里的金丝雀，更不喜欢做勾心斗角的事。”莫彦恒深深地看着她，那眼里有怜惜，也有疼爱，“而且，我原以为他能够好好保护你，可是当我听到你险些没了命的消息以后，我才知道，他根本保护不了你。”
“二哥，彦东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顾宁汐说。
“难道他常常夜不归宿也是很好？”莫彦恒眉头紧皱，“Tracy，don‘tfoolme。Youcanlietome，butyoucan’tlietoyourself！”（Tracy，不要把我当成是傻子。就算你可以欺骗我，但你不能欺骗你自己！）
顾宁汐觉得莫彦恒今天的情绪十分不对，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无法让他清醒过来的，与其和他在这里做无谓的纠缠，倒不如让他离开。
“首先，彦东夜不归宿，与对我好并不冲突，有时候我忙起来，在想直接睡在公司里，只是因为条件不允许而已。其次，即便彦东对我不好，可架不住我爱他，我嫁给他，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而至少在现在，我从未想过要对这个选择做任何的修改。”
顾宁汐看着莫彦恒越来越痛苦的表情，若说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再顾及他的感受了，所以只能硬下心肠说，“最后，即便我没有嫁给彦东，我也不会嫁给二哥，因为宁汐由始至终，都是把二哥引为知己，我对二哥没有男女之情，所以二哥不必为此而后悔，也恳请二哥马上离开。”
莫彦恒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宁汐：“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们一起爬山看日出，到RiverThames边上徒步看夜景，我们相处得那么好，你怎么可能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半点都没有，你若不信，我可以对上天发誓，”说着顾宁汐便举起三个手指，“我顾宁汐上告于天，如果对莫彦恒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将被天打雷劈！”
莫彦恒听到顾宁汐这番话，只觉得即便自己被万箭穿心，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可是他既然下定决心向她告白，也不会因为这点挫折而放弃，“Tracy，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会等你。”
“请二哥离开。”顾宁汐冷着脸说。
“Tracy……”
“够了，请二哥立刻离开！”顾宁汐皱着眉呵斥他。
莫彦恒愣住了，因为他在顾宁汐的脸上，看到了怒火，看到了不耐烦，甚至看到了厌恶。
他想，这世上最可怕的噩梦也莫过如此了。
可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那该有多好？可是他知道，这不是梦。
不是噩梦，他心心念念的Tracy，真的是如此的厌恶自己。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她都对自己那么狠心了，可他的心还是爱着她。
在向她告白之前，他就问过自己，除了Tracy，难道他就不能爱上别人了吗？
想了很久，答案是肯定的。
他又问自己，就算不能爱上别人，喜欢难道也不可以？
这次没有想很久，答案就是肯定的。
他再问自己，就算不喜欢别人，难道与父母亲安排的女人结婚也不行？
答案还是一个字：是。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向已经成为自己弟媳的女人告白，这样疯狂的事情，从前他是不敢想象的。
至于你问他为什么会对她这样执着，其实他也不清楚，只是他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拥抱、亲吻，想到自己此生会错过她，他的心就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所以即便是现在，顾宁汐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已经把他过去的尊严都踩在地上，可他还是不愿移开双腿，他不愿转身，因为他怕自己这一转身，就真的会永远地失去她。
空气又一次变得沉寂，那种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病房里，压得顾宁汐快要透不过气。
“原来二哥在这里，三太太正在四处寻你。”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病房里，只见莫彦东穿着一件酒红色衬衣，面带微笑地来到顾宁汐的身边，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怎么醒了，是睡得不舒服吗？”
莫彦东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他浅坐在床边，把手放在她紧握着拳头的手底，熟练地将她的手松开，然后又把她两个小小的手掌握住，拇指在她的掌心处来回摩挲，“怎么手这么凉，又做噩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