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机竺把朱迷乐哄睡着了,才起身离开公寓,径自来到人民广场。与之前来这里的心情截然不同,这次异常的沉重压抑。
呼出一口浊气,依靠在广场角落一处座椅上,机竺低着头,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暗夜里两只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
喧嚣的广场此刻没了音乐,没有翩翩的舞姿,寂静成了主色调,到处充斥着血液的腥甜味,暗夜里的生物有默契的躲得远远的,龟息在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你果然来了,和聪明人来往就是痛快。”黑无常范无救缓步走出暗影,坐在座椅的另一侧。像一只健壮的黑豹,在黑暗下尤为危险。
“你叫我来就是想表扬下我?”机竺抬起头,血红的眼睛让范无救心里有点没底,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
“你相信缘分吗?”
黑无常范无救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机竺直觉的好笑,“不信。”
“我本来也不信,但今天找你来,却承认了缘分二字,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想和你联盟。”
“我不明白,连生前姓名都不记得的人能和你联盟什么?”机竺自嘲的笑了。
“你想查仇人,连同你屋里小姑娘的身世,我想做酆都城的头把交椅,咱们是各得所需。”
机竺皱眉,“你跟踪我!”
范无救也不避讳,“你们到了这里我就知道了,曾实地查看,险些被你的同伴玄蛇发现,哦,是叫黑熙吧。”
“哼,我虽没见过阎王爷,但想也知道,不是好对付的,你有什么把握?”
“机竺,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对决,你能有几分胜算?”范无救像是讨论今晚吃什么菜一样自然问道。
“你一定打不死我。”
范无救冷冷看着他,“你修为确实诡异,但咱们之间的对决,只能是我胜。”
机竺突然有些恼怒,很快又沉下情绪,“八爷,如果你想知道谁高谁低,咱们可以一战,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便告辞了。”
“你的性子果然高傲,不肯居于人下,怪不得五百年前岳长风会使计骗你。”
机竺一愣,“你何时见的岳长风?”
“自然是他死的时候。”
机竺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敢想象岳长风死的时候有多痛苦,一切都是秦岚远和血炙的错!
“我记得,他的魂魄一直喊你的名字,说此生最对不起你,是他害了你。”
“他死了,我也死了。我从没怨过他。”
“机竺,我相信你是机竺,不是王阿木,岳长风就曾经证明过。但生死薄上的事我也解释不清楚。”黑无常范无救无奈的说道,“阎王确实厉害,但不是没有取胜的希望,酆都城不是那么简单,各个势力暗潮涌动。我已经准备了一千年,就要将它拨乱反正。”
“你确定我能帮到你?”
范无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能,只有你能!”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个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是,生死薄上动的手脚和你的死是同一伙人做的,谢必安只是替死鬼,他被人利用了。”
“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机竺眼睛眯成一条线,纤长的睫毛挡住眼中的红光。
范无救忙说:“机竺,明孝宗时期的混乱不是你能理解的,人界,冥界,妖界相互勾结,我虽然经历了,缺不能看破全部。”
“八爷,你想我帮你,却不想告诉我全部,我信不过你。”
“机竺,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你要明白。”
机竺缓缓站起身,迎着月光的洗礼,声音悠远又悲伤,“有足够的实力,我才不会畏惧危险。我的无知多次让我陷入悲愤,我可以魂飞魄散,但我的人要好好的活着。”
范无救叹息一声,很久才说话,“机竺,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
“那好,等你告诉我那天,我和你合作。”机竺向他一拱手,转身走了。
范无救沉默了,转而又轻笑了下,“真是桀骜不驯的人啊。”眼神中没有虚伪,只有英雄惜英雄的真情。
机竺走了没多远,隐在一颗大树后面,收起灵气和煞气,整个人如同空气一般,身形时而涣散时而凝结。眼睛紧紧盯着范无救,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在脑袋里。
黑无常范无救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屁股扔在一边,一口白雾从鼻孔中喷出,烟雾升腾,整个脸都看的不是十分清楚。
起身环视一圈,见四周没什么动静,嗖的一下消失了。机竺跟着身形一动,追踪而去。
范无救在郊区的土地庙站定,土地庙只有桌子大小,上下左右和背后都是青砖垒的,正对着人的是空的,能清楚看清里面的摆设。里面放着一对石头烛台,石像的位置只有孤零零的底座,上面什么都没有,残垣断壁的,很久没人供奉香火了。左手虚空一抓,原本破败的土地庙顿时旧貌换新颜,一座巍峨的庙宇矗立在范无救的面前,两边高耸的院墙隐于黑暗中,醒目的朱红大门上,钢钉足有拳头大。之前还没到范无就腰的破庙突然变成一眼忘不到顶的庙宇,前后反差极大,机竺几乎看呆了。
范无救费力推来大门,身子一闪,进到了里面,又缓缓关好。门关上那一刹那,土地庙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平凡的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里,正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
机竺在范无救后面小心的跟着,四周的阴气和威压震的他直迷糊,四肢不受控制的蜷缩。机竺强稳身形,靠在台阶上,直觉的胸口发闷。
“这样下去不行,暴露了身份大不了打上一架。”机竺心中有了思虑,释放少量煞气包裹住身体,威压顿时就没有了,站起身来一看,范无救都走没影了。
没了目标,机竺索性凭着喜好自己逛上一逛,不同于人间,这里的天空只有一轮血月,在无其他了,血月有肃杀之气,能震鬼神,四周有血雾围绕,圆圆的,大大的。灰色的天空,透着晶亮,机竺觉得好挺好看的。特别纯粹,干净。
只有进门的那一段路,潮湿,黑暗,血腥,无数的鬼物隐藏在暗中,让人恶心,恐惧。这里倒是不错的,很像人间的都市,有楼房,有汽车,有商店,有街道,有行人,还有提着杀威棒的穿着制服的小鬼,机竺分析是城管之类的。除了没有花草树木,没有灯火霓虹,这里与人间没什么区别。
机竺隐身在一栋楼的拐角处。待制服小鬼走远了,才缓缓出来,刚走出五步,身后一个大手把他拽了回去。
机竺身形一动,反手捉着那手,右手一别,把他按在墙上,“你是谁?”
“鬼神大人饶命!”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机竺惊讶的说道:“你怎么在这?”
曲哲泊明哀声揉揉胳膊,快疼死了,“鬼神大人,你偷着进来的吧?我刚才随便一看,就你灵魂最亮,我才过来提醒你的。”
“那又怎么样?”
“这里是外城,当然没人管了,看见了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但里面就不一样了,您这样的,没办手续就进来的直接咔咔。”曲哲泊明右手往脖子上一横,给机竺使了个眼色。“当然了,鬼神大人你的法力那么厉害,也能全身而退的。”
“你废话说完了么?”
“啊?”曲哲泊明一呆,暗道,鬼神大人说话是越来越直接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怎么能深藏身份。”
“哦,我签休假申请表,这地底下和地上面一个样,简单的是复杂化,办事特麻烦。”从背包里掏出个长方形的牌子给机竺。
机竺拿来一看,铜制的,两头尖尖的,上面四个暗红的小篆:阳明鬼判。入手一阵凉意。
“鬼神大人,你带在身上就没事了,这个是酆都城给配置的,隐藏一切阳气,额,虽然鬼神大人没有阳气,但和真正的阴灵还是不一样的。”
机竺点点头,转念一想,“你自己不用么?”
曲哲泊明拉开背包冲机竺一掀,里面至少有六七个,“嘿嘿,都是顺别人的。”
机竺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算是表扬他了。
曲哲泊明跟在他身后,当起了导游,“鬼神大人,这里是外城,都是平常的小老百姓,咱们再走两里路就进内城,内城才是酆都城。”
机竺突然停下,“你让朱迷乐一个人在家?”
“啊?”曲哲泊明眨巴眨巴眼睛,鬼神大人话题转的太快了吧,再说把她自己放家有什么不对么?
机竺也不和他废话,转身往后走。
“鬼神大人,你要回去啊?”
机竺暗恼自己大意了,越走越快,血雾一闪,瞬间消失了。
曲哲泊明呐呐的自言自语,“朱迷乐为什么不能自己在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摇头晃脑的往城里走。
进了酆都城,管理登记的小鬼还和他开玩笑,“嗑药磕多了啊?”
“去去去,我想事情呢,我老大回来了么?”曲哲泊明从背包里掏出一盒中华烟,塞他手里。
小鬼嘿嘿一笑,“回来了,和八爷生气了。”
曲哲泊明一听,心里有底了,打个招呼就去了黑白无常的别墅,“老大!老大!我给你带酒了老大!”
“叫魂呢你!”谢必安慵懒的理理头发,白了他一眼,径直从楼上走下来。
“嘿嘿,老大,我哪敢啊,看,我给您拿的好酒!”
“你之前不是脚底抹油溜了吗?”谢必安调笑道,打开瓶盖一闻,果然好酒。
“老大,我这不是上楼给您拿酒去了,一下来,您和八爷都走了。”
谢必安哼了一声,滋溜滋溜的开喝了。
“老大,八爷没在啊?”
“不知道去哪了,对了,我有事交代你。”
曲哲泊明一听,立刻乖乖的坐在一边,两手放膝,一副好宝宝样子。
“你跟着机竺他们,如果遇到大事,能耗损修为的,你立即通知我。”谢必安难的正经一次,认真的吩咐道。
“老大,你要偷袭啊?”
白无常谢必安一口酒憋在嗓子里,咳咳咳卡了几下,才顺过气来。“什么叫偷袭,这是策略!”
“老大,我就知道,你不带善罢甘休的,生死薄你自己整错了,为什么拉机竺大人垫背啊。”
谢必安抬腿踹了他一脚,“什么叫垫背?他五百年前就得入道轮回了,你知道他在世会出现多少时间扭曲吗?”
“机竺大人救了我两次呢,我不能恩将仇报!”曲哲泊明也急了,声调上扬。
“这不是恩将仇报,是改正错误,抚平时间轨迹。再说了,你身为阳明鬼判,什么职责都忘了吧?”
“没忘!”
“小明,虽然方法卑劣了点,但机竺真的不能留下,他,他不是人也不是鬼,现在能收拾他时,咱们心软了,以后能不能打过他,还不一定呢,到时候打乱三界平衡,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不能妇人之仁啊。”谢必安苦口婆心的劝慰道。
“可他不是坏人。”
“坏人好人谁分得清,影响自己利益的就是坏人。活着的人见到咱们吓的要死,在他们眼里,你我就是坏人,你认为你是坏人吗?”
曲哲泊明一急,“我怎么会是坏人!”
“小明,你想想,你跟我这几年我什么时候让你做过错的事?”
“好像没有。”
“什么好像,就是没有,咱们明着是上下级,实际是师徒,我拿你当左右手的,你别让我失望。”
曲哲泊明沉默了,在心中默默衡量两者的轻重。人生总是不时的遇到抉择的时候,心中的天平也不可能每次都是平衡的,有时一端是亲情,一端是事业,有时一端是爱情,一端是尊严,有时一端是良心,一端是金钱。曲哲泊明暗想,自己又到了人生最难抉择的路口。无论选择什么,就将失去另一端天平的筹码。
“老大,我会通知你的。”
谢必安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这才是我的好徒儿。”
曲哲泊明苦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