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拿过常萍手里的杯子，没说话，口朝下，轻轻扣在了桌上。
差不多，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
“常阿姨，今天我来，原本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爸走了这么多年，我从没回来过。一时冲动，想着回来看看他老人家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去世的地方。他走的时候，我还小。别人我也不记得，只记得有一回，爸爸抱着我到这儿来过。记得当时，他叫的名字是：小常。所以，我想看看，那时他叫的人，现在还住不住这儿了。”
常萍直直地看着她，呼吸急促，脸涨红红的，不知是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小常。多少年没听人这样叫过我了。老华你说说看，二十几年也不是很长，咱们怎么一下就都老了呢？”
许宁看看老华，对方只是长长的叹息。
“常阿姨，我来了之后才知道，我爸爸，原来是有东西放在您这儿的。您呢，多多少少的呢，也知道些文峭的勾当。不然，不会一见着我，就跟见着仇人似的。”许宁平静地看着常萍：“现在，我想问问您，那东西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吗？现在，能给我吗？”
常萍很干地笑了一声，起身向里屋走去，老华忽然发出一声又像哭又像打嗝的声音，但很快又咽了下去。
许宁等着常萍回来，看见她手里多了一卷发黄的纸。
这让许宁意外不已。
本来凭运气随便找上的父亲旧同事常萍，想打听他去世的细节，没想到，乱打乱着，对方竟是这么有料。
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意？还是父亲的魂灵，在暗中相助？
“就是这些。”常萍自然而然地递过来，仿佛那东西只是一块糕：“许教授去世前一天，把这个交给我保管，本来说第二天就拿走，可是第二天他人就……”
许宁脸色凝重地伸手欲接，可凭空多出一只手来，半道上截走了那卷纸。
“我说老常，你也糊涂 了！”老华变了个人，原来笑呵呵的，现在凶起脸来，本来就身粗体大，愈发跟母老虎似的：“你怎么就认定是她了？这东西这么重要，你为了它连命都快没了！刚才还说我上当呢，现在你怎么样？！”
常萍板着脸，气喘得很急，嗓子眼堵着似的呼啦啦直响，说话的声音由此变得很模糊不清：“我 就是知道！你，你当我跟你一样？！我，我有眼睛！我，你，你把东西……”
许宁不看老华，扶着常萍坐回去：“别急常阿姨，您先缓缓，有话慢慢说。”
老华紧紧攥着纸卷，将手背在身后，脸隐进灯罩外的阴影里：“你信她我不能信她！这些年咱们怎么过来的？别到最后，功亏一篑！”
常萍气得狠狠跺脚，半天才挤出一句 话来：“你，你把东西拿过来！”
老华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许宁：“刚才在楼上，我是跟她有说有笑，可那也是马虎眼！说到底，我还是没明白，你怎么就能肯定，就是她？如果看岔了，你这么些年的苦，不就白吃了？”
常萍没等她把话说完，抓起桌上的杯子便丢了过来，许宁老华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两人不由得都吓了一跳 ，尤其后者，连躲都不会躲了，杯子扑一声砸中她额角，瞬间便流出一条血线。
“拿出来！”常萍怒吼。
老华宛如木雕泥塑的人一般，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竟纹丝不动，也没去擦拭，额角上的血。
许宁一头雾水，正想劝两位老阿姨别置气了，不信自己的话还可以拿出别的凭证，比如父亲当年的举止，只有自己知道的细节等等，但没等她开口，余光忽然瞥见常萍的眼神。
那是一又虽布满皱纹，却精致幽深得异常的眸子，里面写满暗示，让许宁瞬间打了个激灵，觉得周围颜色都黯了一黯，然后，豁然明白。
“你别这样，”老华这时候才说得出话来，苦口婆心地：“我也是为了你好！眼见你这么些年，为了这个东西连命都差点保不住，怎么能说给就给了？这小丫头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可人心隔肚皮啊我的老姐姐！”
“没错，”常萍紧紧盯住老华，眼珠子都不动：“人心可不是隔肚皮么？”
老华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只听得叮一声响，紧接着眼前便骤然一黑，似乎是屋里唯一的台灯被人用什么什么东西砸坏了灯泡。
黑暗中只听见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嘶叫，不过两三秒钟之后，屋里再次亮了起来。
常萍站在门边的吊灯开关旁，喉咙里的漏气声犹如风箱，嗤嗤直响。
老华还在原地没动，但垂着头，低得看不清表情，不过很明显，她拿着纸卷的那只手，空了。
许宁同样站在刚才的位置，餐桌旁，脸不红心不跳气也不多喘，手里却多出一样东西。
就那么两三秒钟时间，她把纸卷取回来了。
窗外，阳光转瞬即逝，不再有孩子们的嬉笑，有幽风贴地盘旋，卷起落叶，簌簌的宛如幽灵的脚步。
吊灯不知是不是许久未开，蒙尘混沌，散着昏暗的光，照得屋里影影绰绰，角落里像是有鬼影窥伺，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陈腐的味道，让人倍感压抑。
“我就知道，我早知道！” 常萍咬牙摇头：“老华，这些年辛苦你了！枉你藏得这么深！”
“真没想到。”幽幽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尾音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若来自地底深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许宁真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咋咋呼呼的卷发牙签老阿姨，一转眼能发出这么冷酷的声音。
常萍的暗示没有错，纸卷就是试金石，一出山就试出人心的真假了。
老华抬起头来，神色之冰冷，让人望之生畏。
“咱们老姐妹多年，真没想到，你竟一直是防着我的。”老华眼底闪过怨恨的寒光。
常萍喘息不止，却勉强挤出一丝冷笑：“这个世界上，我谁也不信。许教授说过， 文峭手眼之大之狠，远异于常人，所以他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设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