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拖着长长的裙摆艰难地从楼梯上下来后，柜台后面姑娘们夸张的尖叫声让我觉得，她们应该对每一个客户都是这么吹捧的。
不过，陈言的目光却果断否定了我的想法。
以他的性子，能这样直勾勾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定然是巨大的吃惊才能作此形容。
我被他看得尴尬，只得随便扯了个话题：“那个……裙摆有点长。”
陈言却摇摇头，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让人心碎的哽咽：“不，很好看。”
我抿着嘴，强忍泪水：“谢谢，你的设计……很不错。”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十指紧紧握着手里的小画册，似在斟酌，更似在忍耐：“没有，是你长得……太美了。”
他抬头的一瞬间，我已双目模糊，见不到他的神情，又不想让泪水滑落，只得转过身，看向后面的镜子，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倔强地将他在镜中的影子牢牢挡住。
但，身后的脚步声却慢慢靠近。
当他熟悉的气味再次萦绕在我身边时，我除了紧握双拳强迫自己更像一尊石像外，别的动作什么也做不了。
“我……明天就去法国，可能不再回来了，临行前这个本子送给你。”
哽咽的喉咙里，我能发出的声音只有一个。
“嗯。”
他没有动，只将右手绕过我的身体，将那本小画册递到我的手边。
我轻轻接过，一个字，一句话也没有。
而他似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我耳边轻轻问道：“一诺，我……我能不能……再抱你一次？”
我闭上眼，酝酿了许久，才使出浑身力气决绝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一语落地，原先还在我身旁犹疑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我重新闭上眼，身后响起了坚实的脚步声。
我认真地听着，听着它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直到完全听不到时，才重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我为自己最后一刻的理性感到欣慰。
但，当手上的册子被翻开时，我的眼泪却瞬时决堤。
剔透的、晶莹的、一颗颗闪着微光的泪珠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滴在唇上、滴在婚纱上、滴在摊开的画册上，浸湿了上面用彩色铅笔描绘的、为我量身定做的：
纸婚婚纱、木婚婚纱、银婚婚纱，一直到金婚婚纱。
我望着陈言远去的方向，透明敞亮的玻璃窗前，他的背影早已无影无踪。
这个在我生命里镌刻了六年的男人，终于在清晨刺骨的寒风里真正而彻底地消失了。
而我从未想过，最后对这段感情说出“对不起”的，竟是我自己——
令一诺。
很久很久以前，鄙人值日时曾在倒垃圾的空档听见几位老师就“一年四季，哪个季节最美好”的命题做过深入探讨。
语文老师说：四季里最美好的季节是春季，浪漫多姿，花枝招展。
地理老实说：最美好的季节应该是夏天，因为日照时间长，地球表面获得的能量最多。
生物老师说：最美好的季节在冬季，生命在此刻休养生息，以此为新的开始存储能量。
而我说：最美好的季节应该是秋季，因为九月一号开学，大批新同学的到来为我的咖啡屋带来了“巨额”的利润！
当我把这个结论通过视频告诉桃子时，远在G市的她张大嘴巴毫不给我面子地嗤笑道：“一杯卡布奇诺你才买十块钱，还想‘巨额’利润，你不把身上的衣服输光了就算成功了。”
我看着她那两颗新洗白的大门牙实在难受，本能地举起账本挡了挡，才回道：“你懂什么，这叫薄利多销！再说了，初中生能有多少钱，定得太高孩子们喝不起。我这可是既走量，又走心，行业良知的优秀代表啊！”
桃子摇摇头：“唉，我就知道说不过你，当时你要辞职我就没能说服你，现在你自己当老板娘了，一套一套的，我更说不过你了。”
她看了看表：“不说了，孔方叫我吃饭了，回头再和你联系。”
我也摇摇头：“‘虎落平阳任犬欺’啊，现在的孔方俨然就是你的小弟嘛。”
桃子不肯搭理我：“你管呢，他愿意就好，我先断了，回头联系。”
视频通话的图像断了，蓝白相间的qq窗口上，我看到自己为桃子的幸福生活由衷绽放的笑容。
婚礼前一天，孔辰顺利找到了孔方伪造的那张“内部文件”并在第一时间交到陈队长手里，当孔方在婚礼现场被警察带走时，已然混乱的场面虽使我和孔辰的婚礼戛然而止，却让桃子对孔方的情感得以如愿。
毕竟，能一路追着警车高喊“孔方，我等你回来”的女人，只有桃子一个。
“姐姐，两杯‘全世界失眠’。”
思绪还在过往里翻滚，收银台处一个稚嫩的男声打断了我，我招呼了一声，拿起杯子细心调制。
不一会儿，两杯温热的卡布奇诺便递到了这对小情侣的面前。
小男孩道了声谢，将其中的一杯递给自己的小女朋友，小女朋友皱了皱眉，思量了一会儿，抬头问我：“姐姐，为什么你的卡布奇诺叫全世界失眠啊？”
“呃……”面对这个复杂的问题我一时有些语塞，只得指了指杯子上的泡沫借题发挥道：“因为……我做到拉花像个枕头……”
不料，这样的胡扯竟然也被信以为真。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姑娘，我不得不说：你的智商真的比我还不够用……
时钟指向四点半，二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放学，咖啡屋里也渐渐热闹起来。
我忙得不可开交，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我娘希望她能过来帮帮忙，谁知她正伙同我爹在网上给我找相亲对象呢。
我心知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便以忙碌为理由，打算收线。
不料，母上大人的杀手锏竟然瞬间袭来：“你要是敢挂电话，我就再也不认你了！”
我无语，只得插上耳机，一边忙碌着，一边听着她在那边絮絮叨叨：“我们今天给你找的这个还不错，是养殖大户，专门养虾蟹鲍鱼什么的，也算是有自己的事业，和你这个开饮料铺子的挺般配。明天你就别开店了，收拾收拾，准备见见面。”
呃……饮料铺子……
娘，你好像哪个地方搞错了吧？
“我这叫咖啡屋，不叫饮料铺子，我走的是‘小资浪漫’路线，不是两块钱一瓶的‘人间大爱’！”
我娘却丝毫不让步：“什么咖啡屋，你瞧你起的名字，‘全世界失眠’，我没说你是开床上用品店的就不错了。”
完全没法沟通的节奏啊！
“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这里人满为患，得赶紧干活了。”
“行，你先忙着，明天记得一定要去见啊！一定，一定啊！”
好吧，母上大人竟然也晓得“重要的事要说三遍”的典故，果然在网上混得不错。
我挂了电话，安心地给孩子们做咖啡。
到孔辰打来电话时，我已经完成了第六十杯的‘全世界失眠’的制作，打算收摊。
“怎么样，店里的生意还好么？”
我轻笑一声，骄傲地回道：“债主大人，过两天小人就可以把你借给我的钱全部还清了，请您准备好银行卡号及开户行地址，谢谢。”
孔辰被我逗乐了，轻笑一声道：“可以啊，没想到你除了广告设计竟然还能开咖啡屋，挺厉害的嘛。”
“那是自然。”我继续骄傲，见自我表扬得差不多了，便转了另一个话题问道：“你呢，上映的事还顺利么？前几天看电视，说你们这部电影打算国庆档上映呢，到时候我肯定去捧场的，那么有意思的电影，绝对不能错过！”
孔辰开心更甚：“你真是名副其实的捧场王，不管我导什么你都说有意思。”
我摸了摸鼻子：“你可是我这个小老百姓的生活圈里唯一的一个导演，我不捧你捧谁？”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我刚刚让助手给你寄了一张拍摄地的照片，上面有片里主角们的签名，估计这几天就到了，你留意一下。”
我幸喜若狂：“哇！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一定要放在店里当‘镇店之宝’啊！”
还没等孔辰接话，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赶紧开了口追问：“对了，你的助手是不是那个小刘啊~？这几个月你可提了她好多次了~你们~~有戏~~”
我捏着嗓子用颤抖的声音八卦着，孔辰在电话那头，不好意思的情绪已经蔓延开来：“咳咳，不该打听的就别瞎打听，当心我把你的‘镇店之宝’收回来啊！”
“别，别，别！我不打听了还不行嘛，反正你好事将近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好~！”
孔辰的不好意思已经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但言语间透出的笑意却难以掩饰：“好了，好了，我要挂了，等下我们还要去见发行方，回头再联系了。”
见他迫不及待，我只得顺从：“好，回头联系。”
挂了电话，我一头倒在床上，由衷的笑意顷刻绽放在脸上。
真好，孔辰总算有着落了，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个好的消息。
当初，我对他的真心无法做出回应，那种深切的愧疚感远重于被人垂青的喜悦。
如今，当我听到孔辰抛开过往重新在自己的感情路上前行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的心一下子多出了坚持的空间。
从此以后，我可以抛开对孔辰幸福归宿的担忧而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释放心中对陈言无时不刻的想念。
想念他的笑，想念他的吻，想念他在我耳边的轻声细语，想念我们在静谧的夜晚最深情的相拥。
我们曾经泪眼想看，曾经语气决绝，曾经相互指责，甚至恶语相向，但奇怪的是，当我与他远隔千里，毫无联系的时候，我的回忆里却全是美好的，充满欢乐的片段。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即便得不到最爱的那个人，但只要他平安无事，如此简单遥远的想念也能让我由衷地感到幸福完满，哪怕知道他正怀抱幼子，贤妻在侧，这份单相思也能让我在这寂静的夜里不再寂寞。
漫漫长夜，繁星点点，我躺在窗户边上，就着徐徐的清风，枕着切切的思念，闭上眼，带着微笑，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