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娵音眉头一挑,言简意赅道。
亦仲被呛到,平复了一下心绪伸手一引,道:“公子请进屋相叙。”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亦仲的寝居之所风格亦与他先前招待娵音的地方相同,压抑而矛盾。尽管这里是他的私人空间,他却一脸无所谓地让娵音一行人进去参观。
“等等。”娵音霍然止步,“朱启,你往前走五步。”
亦仲眼中划过暗芒,“公子如此不相信在下吗?”
“我能相信你吗?”娵音笑吟吟地反问。
“公子之智,在下深表佩服。是这些冒犯了。”亦仲讪讪道。即使拆穿了也不带这么不给面子的吧。
“把你那堆破机关都废了再跟我说话。”娵音继续逼迫。
亦仲哂然道:“公子说笑了。”说罢随手按上门边一方玉石,一阵机簧弹动之声响过后,恢复平静。
“其实我的来意,你早该明了。”娵音倚在门边环着手注视着亦仲。
对于娵音的警惕和防备,亦仲付之一笑:“朝廷难得派来一个高手,真是破天荒!”
“他们?也是,朝廷那些官儿们,都是饭桶,我理解你。”娵音诚挚地点头。
“你不是他那一方的?”亦仲眼神锐利地打量娵音。
“不要再让人到箖郡烧杀抢掠了,你有何深意我不管,我只知道箖郡之艰支撑不了你的野心。如果我能满足你的要求,我会尽量争取。”娵音眼中浮动着幽火,“我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与青涟昶无关。”
亦仲默了一默,道:“你有什么筹码让我相信你?”
“拘影。”娵音轻轻吐出二字。
拘影?就是面前这个少年。
能有这种种不寻常反应的,他早该料到,不是吗?
“有趣。”亦仲霍然扬手,一队妙龄女子款款走来,手中托着各色珍宝将之放在亦仲寝居的桌上。
亦仲笑道:“边吃边聊吧。”
娵音爽快地坐下,开吃,顺便还不忘给冷欺花和朱启夹菜:“我看这里的菜不错,多吃点。”说着,身先士卒地吃下一片鲜美的鱼片,赞道:“挺好吃的哈。”
啪啪啪传来一阵掌声,亦仲朗声笑道:“奇哉,你先对我百般防备,现在却吃下我备的酒食,是何解?不怕我下毒吗?”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你虽阴谋诡计多了点,但还不至于在食物中做手脚,怕只是在试探我的胆气吧。”娵音停箸道。
“好,智谋与勇气皆存,兼之处变不惊,好人物!”亦仲对娵音的拆穿并不介意。
“那么,亦仲先生答应了?”娵音双手交叠,表示愿闻其详。
“有何不应之理?”亦仲抬手一揖,“兄弟们不会再劫箖郡,而我需要你拨黄金五千两相助于我。”
面对这样的狮子大开口,娵音直接问道:“抢钱也不带这样的,你要干什么,总不会是谋权篡位吧?”
“恕我无可奉告。”亦仲无奈道。
“我允许你抢劫一个地方,锦安皇宫。”娵音一字一句说着这足以令人被灭九族的狂言。
亦仲倏地抬首与她对视,一霎目光如电,良久,他缓缓道:“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回去。”
“我亦如是。”娵音与之眼神相对,毫无退避之意。彼此心中俱明:除掉青涟昶。
箖郡。
娵音和亦仲进行一番交涉后,各退一步。
娵音答应将自己掌握的一些关于青涟昶的情报分给亦仲,而亦仲答应在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调动训练有素的土匪帮忙。
他们都没有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娵音在思考亦仲这个名字可能蕴含的深意时,亦仲也在绞尽脑汁地想拘影这个状元出身的新任箖郡太守,未来升迁机会较大的朝臣为什么会心存反意。
当然,彼此是不会把对方出卖给青涟昶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另外,朱启因为机关之术了得,被娵音要了去当帮工,亦仲倒没反对,失个一卒一子对他来说无多少损失。娵音要来朱启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冷欺花似乎仍未恢复正常。
回箖郡的路上娵音一直注意着冷欺花的动静,生怕她记忆丢失不再相信自己便跑了,大山上人烟稀少,地势险要,一旦再找回来就很难了。
好在冷欺花虽然一路上表现得很高冷,倒也没走,随娵音到了箖郡。
最严重的匪灾解决后,箖郡人民得以休养生息,娵音大力进行改革,废除旧的迂腐的制度,推举优良新法。如今箖郡百姓对她已是十分尊敬,甚至有人专门建了一座庙表达对她的爱戴与敬仰……
盛平二年九月一日。
如往常一般,娵音推开冷欺花的房门,兴致勃勃地道:“欺花,我找到第二十一个出房间的办法了。”
曾经,冷欺花总是默默守在她身边,娵音几乎没主动去冷欺花房间找过她。近来却不同,她绞尽脑汁地和高冷的冷欺花套近乎,争取让冷欺花恢复记忆。
听不见冷欺花的回答,娵音猜想她大概是又在装高冷了,她撇撇嘴,走近,刚想说什么,待看清情况时戛然而止——
被子是整齐的方块状,床依旧是木板床,然而,不同的是,被子上贴着一张纸。
娵音撕下来一看,低低念出上面的字:“勿留。”简单而鲜明的语言,一看便是冷欺花的风格,大意是让她不要挽留,不要追回。
易服出行,娵音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知道,凭借黑帮的实力冷欺花要躲着自己绝对没问题,即使她费尽一切心力去找,也不得其所。
她未刻意易容成其他样貌,所以许多百姓都认出她是箖郡太守,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她勉强回报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继续行尸走肉地走着。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明朗而激昂的吟诵声摻杂在闹市里别样矛盾。
娵音驻足聆听,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她认识——陆吟松。“音公子,又见面了。”陆吟松迎面走来,娵音闻见一股浓厚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古雅而沉着,令人见之不忘。
“挽舟公子,未曾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你,真是巧啊。”一股活生生的才子站在娵音面前,叫她如何不兴奋?在现代,诗词书法棋艺弹琴等集于一身的才子少之又少,娵音更是只从书上,报纸上看过这一类人,如今看到了活的,还与之有交情,实在是荣幸之至。前几次的相遇总摻杂着别的东西,她错过了几次。
“吟松向来随心而为,此次游箖郡也只是乘兴罢了。”陆吟松惊讶于娵音的激动,但由于自身教养极好,倒也不追究什么,“音公子可有兴致与吟松泛舟湖上?”
“幸何如之!”这个人纯粹干净,诗情画意,像是蓬莱阆苑的仙葩,娵音甘愿与之交往。
一叶扁舟之上,陆吟松引箫而奏,箫声清远而悠扬,渺渺没入一片苍茫水色之中。一曲终,他沉默地望着湖面——粼粼碧波之上,素白的蝶翩跹而舞,映着深靛的湖水浓淡合宜。微风拂过,翡翠宝石般的湖面漾开浅浅波浪,在阳光下折射出闪亮的光芒,灿然华美。那蝶便逐着浪翻飞,优雅娴静。
“我曾说过,我不作画。”陆吟松沉沉开口。
娵音沉默,这节奏,是要坦白身世吗?
“我父母亲皆为爱画之人,相识相爱也都因为画。为此,我父亲舍弃了庞大的家业,与我母亲过着山水田园的生活,他们共作的《如来逍遥图》为不可多得之佳作,却误入奸人之手。那奸人动用自己的势力找到我父母,也查出我父亲背后的庞大家族,后面的事,音公子应该猜得到,就不用我多说了。”
“所以,你不再作画?”娵音总结。
陆吟松不说话,算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