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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飞湍瀑流争喧豗(二)

“完颜振。”

“他?”谭烨诧异。

“远真安分了许久,但谁知其私底下会闹出什么事?比如,暗杀某个官员。”叶寻仁的神情掩映在夜色中深幽莫测。

“妙哉!”谭烨拊掌大笑。

“而大人对于此事十分重视,有时同僚的敬重亦有对敌国的痛恨,一腔热血击溃了远真欲攻抚州的野心,这,便是功。”叶寻仁眸色幽晦难辨。

这是绝地反击置死地而后生?谭烨可以杀了巡抚却并不担罪,顺便激化一下近段时间较为和平的大平远真之间的关系,还能得到皇帝的赏识,堪称一箭三雕计。

“好计谋!”谭烨两眼放光,等着他的“功”被青涟昶看到。

“此行能给大人示警,足矣,我便先行告退了。”叶寻仁一揖,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淡泊得惊人。

“叶兄请留步,叶兄可否辞了锦安之职,到谭某这儿来,谭某正愁无人可用。”开玩笑啊,如此贤才不好生巴结着,他傻啊?

叶寻仁止步,“大人既如此相邀,我也不好拂了大人的意,锦安之职我已辞去,倒是不必再折返一趟。”

谭烨大喜,延邀叶寻仁去喝酒,被叶寻仁婉言相拒,愉快地去了。

叶寻仁目送他完全离开后,沿着青石小路走着。娵音,我终是追随来到了这里,即使是敌人,看着你,与你做一世之敌,将你笼罩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似乎也是不错的。你看,我白衣不再,斗笠丢弃,而你呢?

我们终究太远。与师父相谈时的信誓旦旦原来那样渺茫,雁字回首早过忘川,待得尘埃落定,我已消失不见。

叶寻仁这个人是存在的,他也的确得知了不利于谭烨的讯息奔往抚州报信,只是报信的途中被殷司的探子捕获灭口,殷司将计就计替了他来抚州报信,一边给“敌人”下绊子,一边盘算些有利于自己的东西。其实他大可不必挑选如此卑微的身份的,他是因为这个名字才选择这个身份的。

叶寻仁。寻仁啊。

他微微阖上眼。多久未曾安眠了?以往没注意那是因为以往从未安眠过,但自从有过安眠,便再也不能回归到原有的状况。他想了许久,终于明白那感觉叫作贪恋。是的,贪恋,贪恋少女舒缓绵长的呼吸声,贪恋契合他手臂弧度的肌骨,贪恋那一抹恬适安然的微笑,贪恋刻骨铭心的温暖。

他轻轻笑起来,比那月色更为柔和朦胧,也比那月色更为清冷寂寥。

月不能将他一怀心事倾诉给他希望听见的那个人,那个人此刻正酣然高卧。

娵音一觉醒来,睡了个好觉神采奕奕。她昨晚梦见红烛高燃,自己一身灿烂的红坐在同样红的一张大床上,然后她看见了殷司,等殷司走近,她飞快地拉下他把他拉到床上开始猛揍,“叫你装高雅,叫你装纯,叫你整天笑得跟神棍似的,叫你装蝙蝠侠拯救全世界!”

最后一下,敲着似乎有了痛觉。

痛觉,梦境里怎会有?娵音霍然惊醒才看见坐在床边苦着脸幽怨看着她的老鸨,老鸨长叹:“我的祖宗啊,你这是梦到什么吃人的怪物了?”

“是的,怪物,吃人的怪物。”娵音的眼里似能飞出小李飞刀,看得老鸨抖了抖,规劝道:“姑娘家家的,如此凶神恶煞,当心嫁不出去!”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娵音勉强地答,颇不在意。要是嫁不出去就好了,这样周亭序就可以继续纨绔,陆吟松也能悠哉悠哉吟他的诗了。至于殷司,让她对自己嫁不出去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对了,你大早上的来扰我的清梦是为何事?”娵音不悦地问。要知道她殴打殷司的好梦还没做完就被这么打搅了,实在可惜。

“姑娘,一位俏公子说要见你。”老鸨道。

“不见。”居然是为这事,太煞风景了。

“姑娘,你真的不去?那人可是留了名儿的。”老鸨神秘兮兮地设悬念。

“哪位高人?”娵音眼皮子一翻,又要睡下。天知道青楼女子有多八卦,上回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进来了,老鸨也是兴奋地跟她说这是一位富商。娵音只能慨叹:女人就是麻烦。当然,她忘了自己也是女人。

麻烦的女人瞧她这反应,急忙道:“好了,我不卖关子了,要见你的是天下第一才子挽舟公子,你爱见不见。”

陆吟松?娵音霍然起身,风一般去收拾自己了,活像是个赶着去见小情人的闺中少女。

啧啧,这两人看上去有点故事啊,不过老鸨肯定十有八九是单相思。她猜得很准,只是猜反了对象——单相思的是陆吟松。

陆大才子很少逛青楼,来了也只是和纪沉于乐一杯杯地吃茶喝酒。

“你们说她得了天花?”陆吟松面露忧色。

“是的,大人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纪沉于乐艰难点头。傻子都看得出来娵音是在搪塞他们。

陆吟松思索了一阵,正瞥见款款行来的娵音,挥手道:“姑娘,若不嫌弃,来吟松这边坐坐。”

娵音落座后,陆吟松礼貌地问:“姑娘,近日你可曾见过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来此处?”

许多青楼女子刷刷刷望向娵音,娵音果断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陆吟松啊,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吗?

青楼女子们也明白了娵音不愿承认,就没再勉强。

结果陆吟松下一句话更让人惊讶——“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中可有父母亲人。为何来这烟花之地,可需吟松为你赎身?”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现在这状况很熟吗?

“挽舟公子对所有风尘女子都是这般吗?”娵音表示困惑。

“吟松观姑娘举止气度皆不凡,想来也是无奈委身于此的,既是如此,不如赎了姑娘的身,也算是成人之美。”陆吟松笑得如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纪沉凑到娵音耳边道:“姑娘,你这是撞大运了,挽舟公子向来重视巡抚大人,听闻巡抚大人在此逝世,悲痛欲绝,千里奔驰而来,得知巡抚大人尸骨无存,来此借酒消愁……”

娵音眼皮跳了跳。借酒消愁?陆吟松要真那么悲痛欲绝,为什么还能笑出来,且他的眼神也无多少痛楚忧伤之色,纪沉这小子在诓她吗?

她想,陆吟松赶来时心情可能是悲恸的,但赶过来后被纪沉解说完真相,现在大抵是来表达自己愉悦的感情的。自然,他看什么都是美好的,救她一个沦落烟尘之地的良家女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但娵音不希望被他救出来,她还有安排,“不了,奴家在此处待久了,换个去处反而不适。”

不光是陆吟松,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普天之下,居然还有人拒绝陆吟松?

娵音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将计就计,“奴家就不奉陪了,挽舟公子,告辞。”

陆吟松叹息着摇了摇头,“既如此,吟松也不多事了。”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何要拒绝他,但他知道,她的拒绝总是有原因的,无人会自甘堕落。

回到房间,娵音松了口气又紧了口气。松的是陆吟松没有认出自己,紧的是她这刚烈的拒绝可能会令她上明日的抚州头条。做人低调点好,这样暴露自己,总归不太好,不过,这也更能激发谭烨对她的好奇心。

果然,翌日谭烨便派人请她到自己的府邸谭府一叙。彼时她趺坐在榻上翻越着辛穆留给她的小册子,听见老鸨的传话,立即收起小册子,慢悠悠地往床头一靠,懒散道:“进来吧。”

老鸨无视她很不雅观的睡姿,心道这花魁捧得真是勉强,面上还是笑靥如花地道:“大人说了,姑娘好生打扮着,夜里到谭府去。”

“好啊。”娵音面不改色地应,看上去纯真懵然,似乎真的不明白“夜里”去的含义。

老鸨小心地推门出去。不管别人信不信,她相信娵音明白“夜里”的含义。娵音外表无害,她却知道娵音绝非好欺负的,她自己的毒到现在还未解呢。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娵音与她初见时类似于玩笑的一句话——报仇!

有的时候,最重视的未必会表现得重视,唯有当真去做了才能证明。巡抚能有这种红颜知己也算不枉此生。

娵音无语地注视着出去了的老鸨,她这么感动做什么?想到自己随口编造的身份,娵音哭笑不得,她肥皂剧看多了吗?

是夜,一场瓢泼大雨席卷过抚州。在抚州这种地方大雨是少见的,撑着油纸伞的风流才子们被不客气地冲成了落汤鸡,狼奔豕突地避雨,造型前所未有的滑稽。娵音淡定地坐在马车里欣赏着这一幕好景,将下雨归结于她要杀的人有身份,故而上应天象。

好在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娵音的车驾来到了谭府,雨已至尽头。

娵音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确认了易容的药物没有出现脱落后姗姗下车,由下人带路进了府。

谭府内院歌舞升平,谭烨把玩着一颗琉璃珠,珠子折射出七彩明辉,美仑美奂。

黑衣之人僻据一处,并不显山露水,只有谭烨偶尔出声询问他一些事情才让人明白——“哦,原来此处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其余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丰神俊朗的谭烨身上。

谭烨对他的低调识相感到满意,看那琉璃珠的眼神越发柔和。

“大人唤奴家来,为何都不看奴家呢?”娵音这些日子有跟着一些青楼女子练习一些基本功,抛媚眼的水平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黑衣之人抬眸瞥她一眼,低下头去一笑。这女子抛媚眼都学会了?

娵音不动声色拢了拢身上的薄纱,狐疑地扫视四周。刚刚她觉得有种极强穿透力的目光在她身上戳了戳,锐利酷寒,她险些以为纵武来了,然而纵武戍守北地,哪里能来这等江南水乡?那么会是谁?

她梭巡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只能叹一口气压下这个念头。

“哪里哪里,姑娘这边坐,不过本官似乎忘了问姑娘芳名,敢问姑娘芳名为何?”谭烨这才想起他不知道美人的名字。

“奴家姓翠名花。”娵音一本正经地说出坑爹的名字,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原是换作,呃,翠花啊。”谭烨沉浸在美人惑人心魂的眼波里,丝毫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何不妥,赞美道:“翠舞山桃红,花开满庭芳。”

这位居然读了两句诗,将这个名字理解得这么文艺,娵音自叹不如。自叹不如的还有在场的其他人,纷纷赞赏道:“好诗!”包括那些不好好读书的官儿们为了奉承也这么说,还搞创新加了句“字字猪鸡”。

翠花姑娘冰清玉洁地落座于谭烨附近,谭烨亲切地问:“翠花姑娘可会弹琴?”

“会。”娵音掩袖低笑,“拿琴来!”

侍女们很快备好琴,用帷幕遮着送了过来。娵音款款走入,乐妓自动替上开始弹琴。

娵音不会弹琴,但她可以找人代她弹琴。帷幕一遮谁知道里面弹琴的人是美人还是野兽?

黑衣之人淡淡望住她的身影。是在何时,她已学会了这么多?离开了自己,她似乎也能活得恣意精彩呢。

这一刻,他在一隅,她在那方,一幕之隔,谁也看不清谁。

娵音无聊地吃着点心,不知为何有一瞬间自心底泛出一种奇异的感受,仿佛云天之外一厘米的地方,有人在凝视。

霍然,她透过帷幕对上一双幽深的眸,那人微惊掩了一霎的震撼重新低头,等她出去后,那人已经离开。

她怔了怔。那眼眸,似曾相识啊。

“叶兄,可还有何要求?”谭烨态度很好地问。因其隐藏的并不深,所以在场之人都听得出其中的睥睨之意,同情地看着黑衣之人。

“我倒是不敢提要求,只是认为翠花姑娘应该作一幅画,将今日盛景尽数表现。”殷司捕捉到娵音眼里的庆幸之色,又扬了扬唇角补充道:“翠花姑娘也不用到帷幕后作画了。我以为美人作画之景别有一番风趣,料想翠花姑娘也不会拒绝。”

“那是自然。”娵音咬牙切齿地道。她敢肯定他是在刁难,但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上次见面时他明明没对她有多少敌意。

她的画天下第一绝,因为没有人能比她画得更丑,这要是画出去了,那还得了。

说自己身体不适?谭烨一定会怜香惜玉地让她回家歇着,那她还刺杀个啥啊。说自己的画丑?那不是明摆着说自己这个花魁是有水分的。说自己不想画?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子谭烨会要?

娵音恶狠狠地磨牙,只剩下摩拳擦掌捋袖子开打了。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呵呵,害姑奶奶我,你嫩着呢。

娵音微笑着福了福,袅袅婷婷来到不远处案台上蘸墨挥笔,动作优雅神情娴静,端的是一身好风华。

不一会儿她画完了,待得风干将画托起,呈到众人面前,众人一阵喧哗。

那画面上的是几根稀疏的竹,在一色素白里单薄如斯,却予人以坚韧之感,低调中暗含傲骨,单薄中无限高雅,大片的留白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

“这是?”谭烨看娵音的眼神已经开始发光了。

“竹。”娵音简明扼要地答,声音里不禁含了些释然与欣然。总算是混过去了,这幅画倒还真是好用,不负她艰难地从殷司那里偷来以备不时之需。她本以为殷司的画不过中等偏上,谁知一拿出来就艳惊四座,精通书画者甚至捋着胡须赞道:“此般意境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甚是难得啊。”

座上殷司突然开口:“姑娘可否将此画相赠于我?”

“不。”娵音摇头。谁叫他刚刚与她作对来着?

“那么,我也不强人所难。”殷司的眼神异常黝黯。那幅画是他昔日所作,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她恰如这竹,虽单薄犹坚韧。原来这画她一直留着。

娵音趁他人没注意,珍重快速地将画折好收起。这幅画她得留着,要是以后又有人刁难,她可以拿出去镇场子。

殷司眼中掠过一丝微妙的笑意。她倒还真是懒得出奇,利用了一次还想利用第二次,打的好算盘啊。他若是没来,也就错过了这幕好戏。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得了谭烨的暗示,娵音留到了最后,谭烨不出意外地点头,揽过她的腰往内室走。

“大人,就这般多无趣啊,何不喝酒助兴,而后共赴巫山云雨?”娵音不动声色地避开,保全自己的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人真是****啊。

“哦?那就依美人吧。”谭烨以为美人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宽容道。

娵音恪守礼仪地先自己干了一杯,又给他倒了一杯,他没喝,温和地笑着望她。

娵音目光一闪。他竟如此警惕,小说果然是骗人的,还好她随身带了解药,等将他迷晕后再吃就好了。想至此,她决然喝下酒,再给谭烨倒酒,这次谭烨终于不再疑心,将酒一口饮尽,重新来揽娵音的腰。

这一次娵音迷晕躲避,小鸟依人地靠着他,他触到她的腰间只觉得不盈一握,脆弱的东西最能激发人的****,他血脉贲张将她重重扔上床,头脑却在此时一昏,他甩甩头欲将那种感觉甩掉,突然瞧见她的嘴角嫣红。

嫣红?

他还没想清楚什么就重重栽在床上,被她灵巧地闪躲开来。

她蹲在床的一角吐血,吃下一颗丹药方才不慌不忙跳下床将谭烨上衣剥了个精光,想着怎么杀他比较合适。很快她想好了,袖中银光一闪,一道光刺向谭烨心脏,快如闪电势如惊雷!

“慢!”有人淡漠地道,话音未落,娵音的匕首又被打回到袖中,她对来人怒目而视。

“奴家正与大人亲热,你进来作甚?”娵音“羞愤欲绝”地斥责。

“我对翠花姑娘思慕久矣,早想一亲芳泽。”黑衣的殷司添了几分难以名状的魅惑,他放低了声音,倾身凑近娵音耳郭缓缓道:“你给他喝的除了迷魂药还有毒药吧,现在,将解药给我。”他的手指悄无声息搁上了少女颈上淡淡的筋脉,那筋欢快地跳动着,受到手指的压制,变得压抑起来。

娵音屏住呼吸,身体极度僵硬。这个人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的?从他进屋到控制她命门没有多少时间,她却一直处于劣势,这样绝对的压制对于她来说很少见。他是谁?

在明白他是谁前,她乖乖交出解药,凡事命为重。

殷司便是吃准了这一点方才如此作为。太过了解她,福耶祸耶?他不能逗留太久,因为他熟悉她的同时,她也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他,尤其是他独有的气息,虽有掩饰,但过多的接触总会有破绽。

得到解药,他立即下逐客令:“天色不早了,翠花姑娘请回吧。”

解药立着没动,神情平静隐忍,竟与他有些相似,他难得一怔,心头上莲花无声开落,“翠花姑娘不愿回去,莫不是惦记着我?”他促狭地一笑,少有的邪魅狷狂,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真不回去?”

解药从脸红到耳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调戏了?她神游天外地出了谭府,不知有人正凝视着她离去,如果她转身就可以看见那双眸里浮满了薄冰,而冰深处有什么在悄然融化,化作汩汩流淌的温柔与怜惜。

出了谭府后娵音没有回“枫”,暗中潜伏着抛了个小石子,小石子砸到谭烨的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立即有几个衣着平平武功高强的人警惕地扫视四周。

娵音心头一凛——倘若她刺杀成功了,等待它的会是什么?脚底爬上一层寒意,她所熟悉的寒意。

烟寒!

什么时候引发的?只有一个结论,那个叶寻仁根本没想过放过她,也没想过放弃救谭烨,这样做,再好不过。她苦笑自己的愚蠢,陷入混沌。

谭府走出一人轻轻抱起她,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几日,娵音乔装成各种身份的人进谭府,始终以失败告终。谭府外松内严,许多次娵音连门都没进就被赶出来了,少有的几次混进去了也无机可趁,不知是有意还是天机,那个黑衣人每次都能很准确地出现并将她堵回去,她在气愤的同时对此人的智商表示膜拜。

在又一次的失败后,娵音无力地摆摆手,“姐不玩了。”

“那么,请回罢。”殷司微笑挥手相送。

娵音不甘心地拍拍身上的灰,扯住殷司衣袖笑出一口大白牙道:“叶寻仁,我想请你喝茶。”

“我忙。”殷司大言不惭地撒谎。

“我请客你还敢不从?”娵音霸道总裁地挑眉,狼扑住殷司上下其手,将他的穴道点了个遍,然后往肩上一扔,背大米袋子似的背走了殷司,其模样恰如山匪抢劫一般豪放粗鄙。

殷司眼睫颤了颤,终于没有睁开眼,有些东西可以挣脱但又挣脱不了。她的肩太单薄,单薄得有点磕人,他的呼吸稍微错了些,似是试图将她的气息记得深些更深些。

娵音背着个大男人,步子有点踉跄。这人看起来身量尚为颀长,背起来却不是很重,身上的气息很淡,但同她记忆里的气息又不一样。他的睫毛微垂时扫过她的肌肤时,便是一阵瑟瑟的痒,在她的心湖里激荡出点点涟漪。

背人背到底,她硬是将他背到了茶楼。

“叶寻仁,我以为你的名字取得真有技术含量,寻仁寻仁,寻找道德,这证明你缺德呢。”娵音用力啜了一口茶水,像是将茶当成了对面的人,结果因为茶水太烫,喝得太急,不得不疯狂咳嗽。

“过奖。”殷司好心地递来黑色衣袖,被娵音嫌弃地挥开,想了想自己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又大力扯下殷司的衣角衣袖将泼洒的茶水擦了个干净。

殷司不在意地笑笑,他对黑衣并不热衷。黑色最尊,但在他眼里,只要心性是尊贵的,纵一介布衣也无妨。

“谭烨是贤者?”

“非也。”

“那你为何效忠于他?你跟着我,我也可以保证你有机会得到重用。”

“你亦说了,是有机会,不是绝对。”

娵音默了默,又问:“巡抚当年殿试之时你印象最深为哪句?”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皆以为教。”殷司眼神柔和。

娵音一怔,他居然还能记得这句话,“你倒是说说,为何有感于此句?”

“有则改之乃是虚心谦和;无则加勉,乃是平心静气;皆以为教,乃是泰然处之、无所不纳。如此这般,为君当为仁君,为臣当为贤臣。”

“那你对此持赞赏态度?”

“非也。应得一个‘止’字。过于清明倒也不是件好事。”

“哦?可我认为,这世间本就只有两色,非黑即白。”娵音很是坚定。

“如你所想,黑便是黑,白便是白,那恶与善,憎与爱,也作如是观。但,世上哪会有这般纯粹之事?我问你,何为纯粹?”殷司开始反问。

“丝无杂质为纯,米无杂质为粹。”圣贤书里提到过的。

“现如今,丝中混麻,米中混麦,安能称为纯粹?”殷司眼神沉沉垂着,未与娵音做过多的视线交流。

“我要杀他!”娵音的耐心终于耗尽,眼神锐利地盯住殷司。

“不可。”殷司也简明答。

娵音懒得废话,直接将刀劈下殷司,殷司侧身闪过,手上着力抢过了刀,反架在娵音颈上,敛了所有情绪飞速一划,娵音的脖颈上飞射出一道细小的血泉。

变数来得太快,娵音只来得及包扎好伤口狼狈逃走。现在她大概能确定叶寻仁与白衣的殷司不是一个人,至少殷司不会淡然地给她一刀子。

在娵音煎熬的时候,谭烨所说的诗酒宴终于拉开序幕。她打算让自己惊艳出场,让谭烨耳目一新,这就要借助于抚州的地形了。举行诗酒宴的地方在抚州一处著名景观,名为奔天瀑布,顾名思义,取奔天之意,象征着该瀑布的气势惊人,高度可观,誓与银河相接,宫直上九天!

还在竹林里,娵音就已经看见了一层迷迷蒙蒙的水雾飘洒而行,极淡极渺,犹如流水之下淡烟一笔,亦如笼了翠柳的轻纱一抹,虚幻迷离。

娵音深呼吸一口空气,空气中也沁满了清甜,使人心神清明又有些微醺的错觉。不得不说,这些人还是挺会享受的。

等娵音从这美好景致中回过神来,衣衫已微湿,她懒得去管,转身避到一旁。不一会儿一行人走来,有谭烨,也有易容了的殷司,还有一些娵音不认识的人,皆鲜衣怒马怡然自得。在他们周围偶尔有风吹草动,是一些随侍的侍卫,以谭烨的居多。此人十分谨慎,明着有许多侍卫,暗地里的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娵音只有一次机会,胜则进,败则万劫不复。

这片竹林也不是外表上看起来那么清秀如画,娵音方才躲的时候就差点触动了机关,光荣成为竹子版豪猪,这令她欣赏美景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待一行人走后娵音想要出来,忽然看见殷司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大惊退回去,殷司转回头不再注意竹林里的动静,她心一松,又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她听见咔擦一声,心道流年不利,想要逃避无奈已经来不及了,一系列细微的响声过后,她的腿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下一秒,她人倒挂在树上。支撑着她全身上下的只有一根绳子,这是把她当猎物来抓了吗?

娵音恨恨地骂:“衣服黑心也黑,缺德!”

刚骂完林中就响过一阵风声,随即齐齐吹向娵音,或者说详细点那些都是竹箭携带的风,是的,竹箭,成千上万的竹箭。娵音倒挂着挥出背上的长刀,艰难地砍掉来自各个诡异方向的竹箭,有几次险些将长刀脱出手去,最终还是击落了所有的箭。

狼狈地喘着气,她唯一庆幸的是这些竹箭对准的目标是她,如果连带着她的绳子也一起射,她不是中彩就是摔成脑震荡。

她愉悦地砍绳子,手将挥出时身子突然往下一坠——原来还有一支竹箭未发。

设计之人看来是了解她可能没那么容易死,给她增加点难度。

“没有最缺德,只有更缺德!”娵音在头部落地之前只喊了这么一句,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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