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尘一句“丫头”胜过平宁郡主与户部侍中这两个称呼加起来带给她的温暖。她所有最初受到的长辈的关怀,来源于这个人。
“师妹远来辛苦。”烟困柳纵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
“嗯,师姐为师父操持诸事,比师妹辛苦。”娵音跟着客套。
“同师的姐妹无需生分,柳儿,去给你师妹收拾个住处来。”邀尘沉静地吩咐。
烟困柳应:“是,师父。”随即毫不犹豫地去给她半路蹦出来的师妹收拾住处去了,一点迟疑都没有。
娵音目瞪口呆:“师父,你刚刚那样子和青涟昶好像啊。”
邀尘疑惑地看过来,青涟昶能和他比吗?
娵音解释,大言不惭道:“一样的扑克脸,一样的装叉!”
然后,她被狠狠敲了一栗。
邀尘大骂:“丫头,你有良心吗,为师对你这么好,你竟这样说为师?”
娵音躲到一边,很是惊讶,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力气怎么还这么大。“师父,你这模样和卖菜的泼妇差不多,请注意形象,形象!”
邀尘正欲发作,见有人来了,连忙收起恼怒的表情,摆出一副扑克脸,摆的空隙里还不忘瞪娵音一眼。
来者是他的一个弟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震惊道:“什么,你说洗梧她——”
弟子沉默半晌,沉重点头。
邀尘冲过来把娵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娵音虽然狼狈却没有被轧的痕迹,长舒了口气,故作调侃地道:“丫头,看不出来你挺机灵的啊。”
娵音狡黠地眨眼:“比你机灵就对了。”
“师父,师妹的住处已布置好。”烟困柳从远处走来,神情真挚,语气亲切,好像娵音真的就是她的亲妹妹。
“师父,我表示回来归隐的,我另有要事。”娵音摇头拒绝。她可没打算在这里长住,她还要拯救万家子弟呢。
“这个你还是继续拿着吧。”邀尘将绿豆糕大小的玲珑石印交给娵音。
这个,就是她用来开了大路的云岚山山印。
“好。”她对这东西本来有一定的抵触心理,然细细想来,或许是山印被做了手脚。
“洗梧师姐真的死了吗?”娵音还是将自己的质疑提了出来。
“丫头,你刚刚触动的即使洗梧墓地的机关。”邀尘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娵音。
娵音脸一黑。见鬼,洗梧是早料到了自己会死,特意送她一个大礼,让她来陪自己吗?
“呵呵,师父,时间不早了,我先行一步。”她才不会再傻着留下来叙旧,等邀尘嘲笑自己吗?
邀尘直磨牙,扑克脸快炸了,也不敢表露出什么来。
娵音故作无奈地叹口气,终于明白外人为什么对这位高人崇敬佩服了,连于渐清这种评论事物极客观的人都道一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谁知道这位拽得跟二百五似的高人有着如此丰富的内心?
不过这一点,他似乎只在她面前展现过。
“师父,您胡子歪了!”娵音懒洋洋地笑。邀尘眼观鼻鼻观心,沉静答:“徒儿莫闹,心正则眼正,好自思之!”
啥?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她心眼不正?师父的文化水平竟这么高,怎么跟她说话时大多是俚语?
她偶然一瞟,发现她文化水平很高的师父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捋了捋胡子。而她看见这一幕时,他也正好警惕地瞧过来,看见她笑眯眯的眼神,赶忙放下手,理了理胡子,随周围人朝相反方向走了。
娵音亦返身而行,轻松愉悦被浓浓阴霾取代。她要做的事情未知,未知到令她不安。
林间树影轻拂,萧瑟的秋风一阵又一阵,在一片起伏间,娵音看到一方绣花手帕飘扬在树梢。她借着树身跃上树梢,取到手帕。
手帕上用血写了一句词: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双带血的手空茫地伫立,指尖正对手帕所挂的树梢,娵音走近,得以窥见手主人的容貌。那是一张和旅思一样甜美的面容。
旅思人在锦安,和她如此相似的,只有身为替身的寒枝。
“寒枝。”她轻声唤。
寒枝猛然抬头,厉声尖叫:“是你,是你,你好——”她的声音哑掉,一面本能地想往后退,一面惊惶喃喃:“你,你不要过来!”
娵音皱眉扶起她,柔声安抚:“寒枝,若有什么事,回去一一道来变好。”
寒枝更惊惧,不住躲避她。
“娵音。”有人低声喊。
娵音一回头,是夜见隐。
“此人不碰为妙。”他皱眉道。
他找了娵音半天,一来就看见娵音劝一个双手是血的人,这个人出现在此,又这副模样,奇怪得很,娵音不知是脑子发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居然善心大发,不怕引火烧身吗?
“谬矣,此人我必须救!”娵音坚定摇头。
夜见隐眉头一挑,二话不说背起寒枝,只冷声提醒一句:“别吵,别动。吵、动,你就死!”
寒枝立即闭嘴。
娵音很满意夜见隐的办事效率,点头从怀中掏出云岚山山印打量。想了想,又掏出鱼令比划着云岚山山印,鱼令立即变得奇腥无比,娵音的意识瞬间被冲空,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夜见隐甩破麻袋似的甩开寒枝,扑向她……
那腥气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转为了兰芷清香,娵音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眼前之景突然由晦转明。
然后,她愣住了——
夜见隐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一片暗影里,只得回身找到寒枝问:“怎么回事?”
寒枝见娵音走了,也就不再忌讳,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关键词,夜见隐不了解内情,暗暗记下她说的话,打算让黑帮去查。
寒枝凄然一笑,喃喃道:“娵音啊,你也是个可怜人呢,亲——”
她再没说下去,脑袋一歪,晕了。
夜见隐本要离去,到别处寻娵音,听那语气不由顿住脚步,重新背起寒枝。
回到娵音这边。
她看到眼前景象时,差点以为自己神经错乱,这里便是万家寨吗?
与她先前看到的万家寨不同的是,这里的万家寨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有一名青裙女子手上捧着一卷竹简,将之单独放在一边,并对他人道:“勿动之。她的命簿无人有权编撰。”
娵音定睛一看,命簿之上没有任何人的名字,只画了一朵花——曲涟花。
即使那只是一个轮廓,娵音亦能轻易地认出,那就是她手上的印记,诡异事件的起始点。
“是,家主。”众多人敛目垂眸以应,娵音猜测这些是从前的万家子弟。
青裙女子颔首,示意他人退下,然后翻开那个特殊的命簿。奇怪的是,里面一片空白。
青裙女子镇定自若地提笔写下“青涟解语”几字,又在名字的旁边写下“娵音”二字。
娵音瞬间凝注不动。
这是什么情况,她的命簿正在被人编撰?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青裙女子已经停笔,望向娵音。
“你看得见我?”娵音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是看不见她的,然后她就可以站在上帝视角上审视他人,探索想知道的真相,如此看来,倒是有所变数了。
“自然。”青裙女子道,“他们也看到了你,只是未说罢了。”
娵音吐血。刚刚万家子弟们目不斜视,神色丝毫不改,和没看到她差不多,怎么居然看得到她?
青裙女子却只是笑笑,未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抛出一个更大的炸弹,娵音这次真的毫无抵抗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