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殷司没有戴他常戴的斗笠,所以娵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清雅的面庞上浮现的浅浅笑意。觉得真和他较劲,自己无法讨好,娵音于是笑呵呵地问:“先生大半夜的有何指教?”
凭借她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清闲的人,来找她不会只是对花赏月。“殷先生”这个词她并不想叫的,此类人应该是长发飘飘捋着胡子的大儒才对,他的年龄也就加冠左右,用这种称呼挺奇怪。然而现在,娵音没时间计较这么多,把这尊大佛送走才算正事。
“哦,那是我走错了。”娵音大人不记小人过,重新开门出去,衣袖却被扯住,然后,她被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到底要什么?”她佩服自己临危不乱的勇气。
“你。”殷司言简意赅,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张图。看那图的部分内容,娵音眼尖地发现那是《百惠图》,然后她听见殷司平静地问:“持图者,要你,给?”
她愕然片刻,想到自己曾说过持图者,她会许诺给他一切,但那不过是随口说的,不可能真的如此。
“是。”她又补充:“除非你不是殷先生,只是缓行,那个存在于云岚山的少年。”
殷司默了一默,温柔地抚着娵音柔顺的发,道:“如果你喜欢的仅仅是云岚山上的缓行,我无话可说。但你怎知缓行便是最好的,又怎能确认殷先生毫无可取之处?”
娵音垂着眸,咬唇不语。这样的距离已经近到危险,她甚至能感受到殷司略有几分灼热的体温。然而,她脑中一片空白,他的话有什么深意,表白?
她茫然了。
殷司叹了一声,松开她的衣袖,“娵音,你早些休息吧,这图,我暂且留着。”他拿着那张写满狗爬字的《百惠图》扬长而去,娵音嘴角抽了抽,为什么这货骗走了她的图还能那般淡定,白衣还是那么纤尘不染?
她郁闷了一会儿,忽生出玩闹之心,软软糯糯地唤:“缓行。”第一次这样唤,她自己也被这种肉麻弄得抖了抖,但还是微笑着迎向站定转身看她的殷司,随即,她欢快地跑过去抱住他,揉揉蹭蹭,像只小猫儿。
“蹭完了?”殷司似笑非笑地凝视她,眼神淡淡宠溺。
“嗯,蹭完了。”娵音达到目的就挥手赶人。
“今日天光正好,何不饮酒作诗?想来你是不会拒绝的。”眼神拉她的手势轻轻,她一怔之下,被他不由分说拉到了外面吹冷风,娵音幽怨地和他饮酒作诗,喝一口酒,瞪一眼他,作一句打油诗,再瞪一眼他。
他似是终于发现娵音抽风的眼神,殷切问道:“你冷了?”
娵音打了个喷嚏,委屈地点头,心道:你现在才知道我冷啊。
“正好,我热,已不需外衣,便助人为乐也好。”眼神体贴地将他那件被娵音揉蹭他时弄脏的外袍给她披上,目光亦如水般柔和温存。
娵音脸红了红,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这不就是眼神的外袍吗?
她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自己在袍子上涂了某种特殊物质,沾上皮肤便会发痒,且,因为她怕量太少,对殷司不起作用,就涂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他忍耐能力太强,还是根本没受影响,她只知道自己要被这样东西害惨了。
她咬牙忍住在殷司面前脱衣服挠痒痒的冲动,一边笑,一边狂奔会寝居洗澡,那笑声听得怪怪的,比哭还难听,在夜里格外诡异,沿途之人纷纷侧目打量大笑不止的侍中大人,眼神分明在说:侍中大人已疯,疯的不轻。
娵音瞧见这些人的神情,内心狂嚎:殷先生,见鬼的殷先生,她要将他拆成灰!
“嗯,还应该丢到臭水沟。”有人替她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她重重一点头:“说的没错。”突然背心一阵发寒,她终于反应到,这声音挺熟悉的,抬头一看,一方白色衣角静静垂落墙头。
她再次发足狂奔,进门后就果断关上门闩,令开后门给她备洗澡水,然后身子一松,直直躺倒。
殷司是个有节操的人,没有霸气地下令让孤峰给他开道进屋,他在门外负手而立,看“美女”洗澡的背影,并从容地吩咐孤峰将朝廷近日的动向报来。
淡淡的雾气氤氲开来,躺倒身影纤细着隐在其中,如云中疏枝,别了幽影,染出几分迷离莹澈。朦胧间,现出的是柳枝般舒展的玉臂,流畅凸起的一笔延伸至下,忽险险一收,至惊心,而后峰回路转,漾起另一波柔软的弧度……
孤峰因为被交代着背对娵音的窗子说话,不得看见那一幕,他试图从殷司的面部表情看出端详,无奈殷司从头到尾只是含一抹温和而高雅的浅笑,漫不经心地看美人洗澡,倒是他因为思虑太多,说话开始结结巴巴:“青涟,青涟……”
“青涟昶。”殷司终于把目光投向他,提醒道。
孤峰的面瘫脸难得泛上红晕,迅速接上话,“青涟昶称病,令主子摄政监国,着吏部起草文书,封主子为摄政王。”
殷司好整以暇地重新将目光投回到娵音身上,久到孤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道:“摄政王见了青涟昶跪否?”
“然也。”孤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不相干的简单问题。
“所以,你该明白如何做。”殷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孤峰噎了一下,深思熟虑后发现的确行得通。主子这是让他来做摄政王?
其一,主子的确可以不用行跪拜礼。尽管青涟昶不在朝中,但偶尔在的时候,公开场合见了总要拜的,主子能忍受,然而,可以不忍的,为何要忍?他知道主子表面好说话,实则有深藏的傲气。
其二,主子一直是戴着斗笠垂着帷幕听政,见过他真正面貌的人寥寥可数,哪怕把孤峰乔装成他,也没人看得出。这样也更能保持殷先生这个身份的神秘性,越神秘,则越发安全无虞。
孤峰叹了口气,一半庆幸,一半失落。他本以为殷司尽顾着看女人,准备来个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然而,殷司依旧思路清晰,没有被女人迷昏了心,看来殷司找到相伴一生之人的日子是遥遥无期了,孤峰将一切归于是那女人魅力不够,不能虏获君心。
殷司不知道自家属下的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娵音涂的东西他自然也受了,不过在下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曾经受过的比这些惨痛得多。然而,看着涂的身影,身上的感觉瞬间加深了许多,他惯有的笑意微微一僵,随即,他唇边漾起一弯浅浅弧度,如洁净的宣纸上洇开层层水莲花,盛放得恣意,清雅中魅惑横生。
“娵音,莫着凉了。”
意料之中地看见某人颓然地一屁股坐进木桶,水声哗啦,殷司领着他的冷面属下走了,当然,他的数学仍未看到那个没有魅力的美人的身材。
娵音脑袋进入卡机状态,某个被誉为高洁兰花白衣卿相的人怎么还没走,叫她莫着凉了是什么意思?
娵音认真地想了想,脸黑成炭灰,敢情他是说她洗澡洗久了,水就快洗冷了,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