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城蹲在大李和小李的尸体旁沉默了许久，在这座阴凉潮湿的仓库里，这哥俩的尸体紧紧地挨在一起，像是相互依偎着睡去了。高大城的眼角又湿润了，他赶紧摸了一把，转过头瞪着梁文光。
梁文光心虚地朝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团长发起脾气一脚踢过来。高大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一只手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感到了一阵眩晕。他站在原地镇静了一下，等他再睁开眼睛时，眼前都是五颜六色的光点。待他把呼吸喘匀后，他无力地说道：“抬后边埋了吧，给他们哥俩单独挖一个坑，让他们待在一起。”
王远山走过去，撩开小李伤口处的衣服向里看了看伤口，一切都很明了，还是那个人干的。他抬头看了一眼杜小亮，杜小亮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高大城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抽烟，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像墩雕塑一样浑身充满了沧桑感。梁文光鼓足勇气才凑了过去，坐在高大城的身边：“团长是我的错，我。。。。。我真没想到大李会这样。他是个敌人到眼皮子底下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他。。。怎么这么想不开。”
高大城仰着脖子吐了一个烟圈，看着它渐渐扩大逐渐消失在空气里：“他作的一切都是为他弟弟，弟弟是他这个世上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如今弟弟没了，他也就不想再活了。”
“值得吗。”梁文光不停地摇头。
“旁人觉得不值。但是在大李心里这样做很值得。”
杜小亮往自己的子弹带里又插进了几排子弹，顿时感到身上又沉了不少。他一边检查着手中的狙击步枪一边又顺手把几颗手雷塞进了身后的挎包里，等一切收拾利索之后，他准备猫腰钻出车间。正当他刚跨出一只脚是，他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杜小亮回头一看，拉住他的是王远山，他冷冷地问：“拉我干什么？”
“你找不到他。”王远山十分肯定地说。
“那总得做点什么吧？”杜小亮有些激动，他把身子缩了回来，靠在墙上盯着王远山：“不能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死在他的手里，我也是狙击手，我必须把他找出来，这是我的职责。”
王远山忘了一眼窗外后，做到杜小亮的脚下点起一支烟：“狙击手就怕心浮气躁，你现在这样，就是找到他，你也是输。”
“我不信，我一定能打死他。”杜小亮还在查看这枪支，把枪栓来回地推拉。
“那你跟我说说，你想怎么找他？”王远山扬起脸严肃地看着杜小亮。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杜小亮，他叹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冲动，半天才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就出去，你觉得你能找到他吗？外边上几百座房屋，上千个窗户。藏一个人太容易了，再说他又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你怎么办？”
杜小亮低下了头，用枪托一下一下地捣着地面，狠狠地说：“憋屈死我了，他打死我们这么多人，政委也死在他手里，可是我们就是找不到他。”
王远山一捅杜小亮的肋骨：“你没想过让他来找你吗？”
“什么？”杜小亮转过头看着笑吟吟的王远山：“找我？”
“是啊。找你。”王远山点点头：“这个地方就这么大，响一枪整个城南都听得见，你要是去美军阵地那边放倒几个，他肯定能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王参谋。”杜小亮的心中又燃气了希望，他猛地站了起来：“我一定把他那支枪拿回来。”
“注意安全。”王远山拍了拍杜小亮的腿：“开枪之前，先想好退路。”
杜小亮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有的时刻他甚至认为这已经不是一场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而是他和那个美军狙击手两个人的战争，一场关乎于军人荣誉的的争斗。同为狙击手那个家伙在自己眼皮底下狙杀了这么多战友，而他杜小亮却毫无建树。这让他从内心里感到一种耻辱，他一心想要迎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四年前，刚满十八岁的杜小亮穿上了军装，随大部队南下入关作战。猎户出身的背景，让他从小跟枪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枪法是新兵连里最好的，这样他显得鹤立鸡群。就是这样的突出表现，他被王远山看中了。
抗战结束时，杜小亮的家乡已经被日本人整整占领了十三年，日军在当地长期的驻守让杜小亮从小并没有看到关内的抗战的悲壮和惨烈，虽然他从大人嘴里听到，那些有时给他一些好吃糖果的异乡人其实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但是看着手中的糖果，这个定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杜小亮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杜小亮也不知道团里的老兵尤其是刘贵为什么这样的憎恨王远山。相反他倒是很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干部。有文化，有涵养，说话从不让你感到不适，总是听着很顺耳，不像刘贵不骂脏字就张不开嘴。
王远山给了他一支特殊的枪，他管这支枪叫狙击步枪，枪身上的瞄准镜可以让他看得更远，从而可以打得更准，这样杜小亮最初兴奋不已。狙击手这个称为，最初他并不是太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随着王远山不断给自己灌输狙击手的理论知识和自己在战场上的实践，他发现狙击手确实是王远山所说的战场之王。一颗子弹就能消灭一个敌人，它所能体现出的就是效率、实用和令人胆寒。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瞄准敌人，一枪命中，而后全身而退。一想起这些杜小亮就会感到一种自豪从心底油然而生。但同时，自己也觉得自己背负着更重要的责任。面对对方的狙击手，普通战士可以选择躲避，但是同为狙击手的自己，就绝不能这样做。自己一定要迎刃而上，作为最优秀的士兵代表，他必须和这个人之间有个交代，可以说这是一种精神，也可以说这是自己的原则。
一个中午的时间，杜小亮在自己肚子咕咕叫的情况下在美军阵线前干掉了他们一个军官和三个机枪手，尽管美军还以漫无目的的狂轰乱炸，但是躲在较量里的杜小亮在四周的硝烟弥漫中依旧在瞄准镜里搜寻那个身影，他坚信他会出来的，给两个人一个机会，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
美军为了赶走杜小亮，特地发动了一次小范围的出击，在阵线前一线的建筑里逐一排查情况。之前杜小亮已经安全地撤回了几百米之外的地方，在墙壁窟窿后，他在镜片里看到美国兵四处乱撞的情景，他的嘴角不自主地露出得意的微笑。
一个美国兵蹲在墙角正在向四下观察，他的半个身子露了出来，杜小亮很快地锁定了他。以当时的形势，杜小亮判断他要横穿街面以不远处的那个房屋缺口作为下一个隐蔽的地点，他决定半道儿等他。
果然那个美国兵按照杜小亮的判断作出了动作，当他跑到一半的时候，杜小亮开枪了，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腿，他中弹倒下，身后的人见状全都不敢再动。这一枪不是杜小亮打歪了，而是他故意的。
那个受伤的美国兵艰难地朝最近的隐蔽处爬去腿上不断地有血冒出，已经迅速换了一个埋伏位置的杜小亮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想要的效果，新换的位置正好对着那个隐蔽处，他把新的子弹顶上枪膛等待医护兵的出现，这才是他想要的真正目标，尽管这有些不人道，但是杜小亮心里一直记着王远山对他说的话：“在战场上对敌人，一定要做到没有怜悯，没有自责，才能够保证自己活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