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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头泥蜂

在膜翅目昆虫中,有一种家伙既采集花蜜,也捕杀一些猎物,因此它们是值得研究的。如果说幼虫的储存间里堆满了猎物是理所当然的,那么,食谱以蜜为主,但还猎取一定的猎物,这就使人费解了。

我吃惊地发现,吸食花蜜的居然也吃肉,但要说它们真的荤素同吃,那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因为吃饱蜜的胃是盛不进动物脂肪的。蜾蠃咬开猎物的尾部以后,就把肉体抛弃了,因为这不是它的菜,它只是舔食肠囊泡内的液体。这种液体对于它来说,大概才是一种味美无比的饮料,它不时当成吸食完花蜜之后的一盘小甜点,或者是某种鲜美的佐料,或者是花蜜的某种替代品。究竟是什么呢?虽然我不知道这种饮料有多么的可口,但是至少我看到蜾蠃对其他东西没有如此大的热情。一旦腹腔的饮料被喝完,整个肉体就被当做垃圾一般随处地丢弃,这可是素食昆虫的最明显的特征。由此可见,蜾蠃没有一种让人惊讶的恶习,没有一张双重食谱。

我寻思,除了蜾蠃外,是否还有其他昆虫像它那样,为了养家糊口而不得不从事捕猎活动,或直接食用的。它那种撕裂猎物尾部喷雾器的掠夺手段,在所有可能的捕猎方法中,实在太过分了,以至于没有众多的追随者。再说,很少有幼虫像叶甲一样的结构,所以这种方法对于其他种类的猎物也是不可行的。从我的观察得知,不同的昆虫用的捕猎方法并非是千篇一律的。举个例子吧,如果刚做蜇针手术的猎物腹中也有美味的汁液,为什么凶悍的猎手不强迫垂死的猎物吐出腹中的玉露琼浆,这样做也不会破坏甜浆的原汁原味呀?我认为,应该也存在一些尸体的抢劫者,它们并非喜爱肉食,而只是想舔食嗉囊中美味的甜浆。

实际上,这样的昆虫很多,首先让我们列举出蜜蜂的捕猎者—

大头泥蜂。长久以来,我多次撞见它在贪婪地舔着蜜蜂沾满花蜜的嘴巴,我一直在苦思冥想,大头泥蜂这样的捕猎不单纯是为了它的孩子们,也可能同时满足自己的嘴馋。任何推想都需要具体的试验来证实。通过其他研究的便利条件,我投入到对大头泥蜂的研究之中。

为了研究大头泥蜂,我将它放在钟形罩内进行观察,正如我前面谈到的蜾蠃用的方法一样,也正是用这种方法观察,这种蜜蜂的捕食者给我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它兴致勃勃地满足了我的愿望,以至于我相信自己掌握了一种独一无二的方法,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观察,即使是现场观察也是来之不易的成果。研究大头泥蜂所取得的初步成果,大大超出我的期望。不过不要过早信口开河地下结论,让我先把捕猎者和它的猎物一起放到钟形玻璃罩下进行观察吧。这里没有影响结局的不确定因素,也没有长长的耐心等待,一旦捕食者发现猎物处在有利于攻击的位置,凶恶的猎手便会立马冲过去一口击毙猎物。下面我就来讲讲这个激烈场面。

我将1只大头泥蜂和2~3只蜜蜂盖在钟形玻璃罩里,它们可以在垂直而光滑的罩壁上自由自在地行走,蜜蜂们沿着罩壁向着光线的方向攀援,企图寻路而逃,它们爬上来,又落下去,过了一会儿,它们安静了下来。猎手开始环视周围的一切,它的触须伸向前方,打探情况,前足伸直,趾节因贪婪而微微地抖动,头左右来回不停地摇摆,我注视着蜜蜂在玻璃钟形罩上的一举一动。这个猎手滑稽的捕猎姿势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从中能感受到它伏击猎物的强烈欲望和行动中的杀机。终于,它瞅准了机会,闪电般地向猎物冲了过去。

你推我拽,猎手和猎物滚成了一团,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后,混乱的局面很快平息下来,猎手逐渐控制住了猎物。我观察到它采取了两种手段:第一种是蜜蜂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大头泥蜂与蜜蜂面对面,一边用6足将蜜蜂箍住,一边用大颚猛烈地撕咬蜜蜂最薄弱的颈部。大头泥蜂的腹部顺着摔倒者的方向,从后向前纵向弯曲,寻找下针的地点,略微摸索之后,终于绕到蜜蜂的颈部下方,把蜇针深深地刺入了蜜蜂的颈部,停留一会儿,可怜的小蜜蜂就这样彻底地结束了。然而,凶手并没有放开猎物,仍然紧紧箍住,它将蜷曲的腹部放松平,直贴在蜜蜂的腹部上。

第二种方法就是大头泥蜂直立进行攻击。以后足和折叠的翅膀末端为支撑,大头泥蜂骄傲地站直身子,用 4只前足箍住蜜蜂,与它面对面。为了寻找一个实施致命一击的有利位置,大头泥蜂用粗鲁而笨拙的动作来回翻动着可怜的小蜜蜂,就像小孩摆弄洋娃娃一样。当位置合适后,大头泥蜂便以后足的两节跗节和翅膀的末端形成牢固的三角支撑,由下向上蜷起腹部,仍是将蜇针刺入蜜蜂的颈部。大头泥蜂的捕猎姿势,是至今为止我看到的最独特的。

研究自然现象需要运用残酷的手段。为了更准确地分辨出大头泥蜂下针的部位,为了使我更深刻地了解凶手那恐怖的捕猎艺术技巧,我又在钟形罩下策划了一定数量的凶杀案,次数多得我都不敢提及。

但是每次我观察到大头泥蜂的蜇针,总是无一例外地刺向蜜蜂的颈部。在为最后致命一击的准备过程中,虽然大头泥蜂腹部的末端可以支撑到胸部,可它却从不在这些部位停留,不刺这些部位,仿佛它很容易控制这些部位。一旦投入捕猎战斗,大头泥蜂就全神贯注,以至于我能够揭开钟罩,近距离观看悲剧的全部过程。

观察到的伤口总是在同一位置,于是,我剖开蜜蜂的头部关节。

我在蜜蜂的颚下发现了一个大约只有1平方毫米的小白点。那儿没有坚韧的角质层保护,露出了细嫩的皮肤。就是从这最薄弱的小白点,大头泥蜂的蜇针才一击得手,深深地刺入了蜜蜂体内。为什么是这一点而非其他部位被刺中?这个点是蜜蜂身上唯一脆弱的部位,所以蜇针只能在这个地方刺入吗?对于那些有这种疑问的人,我让他将蜜蜂胸甲的关节从第一对足基节窝处剖开,他将看到和颈部下方的皮肤一样细腻的赤裸皮肤,而且面积更大一些,此处没有角质层保护,面积比颈部那个小白点处大得多。如果大头泥蜂的攻击是在攻击弱点的原则指导下进行,那么它应该攻击此处,而无须固执地寻找蜜蜂颈下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白点。大头泥蜂出手精准,显而易见,猎手下针刺入肉体的点,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不,蜇针的攻击并不是生硬的机械行为,聪明的猎手放弃了胸部大面积的薄弱地方,而宁愿攻击颚下很容易被忽视的细小破绽,这肯定另有蹊跷,对此我将费尽心机地寻找原因。

每当可怜的小蜜蜂受到攻击时,我便充当救世主,将它从生性残暴的大头泥蜂的魔掌中解救出来。蜜蜂的触角和口器所表现出来的突然呆滞,令我感到惊愕不已。一般情况下,这时猎物的一些器官是要挣扎很久的,而在这里,我没有看到昆虫被麻痹后的反应:触角轻微地颤动,大颚一开一合的状态持续数日、数周乃至数月。小蜜蜂最多不过是跗节稍微轻轻地蹬动1~ 2分钟,这完全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处在安静的状态中了。这种突然的呆滞表明,大头泥蜂刺伤了蜜蜂颈部的神经节,因而,头部所有的器官都突然停止活动。实际上,蜜蜂已经真的死亡了。可见,大头泥蜂是一个凶悍的杀手,而不是天生仁慈的麻醉师。

第一个步骤已经完成了,猎手早已经胸有成竹地选择颈部下方作为攻击点,是为了直接攻击对方主要的神经中枢,破坏对方头部的神经节,从而收到一击毙命的效果。生命的枢纽中了毒,死神就降临了。如果大头泥蜂的目的仅仅是麻醉猎物,让它束手就擒,它可以将蜇针刺入蜜蜂胸部缺乏角质层的薄弱地方,如同节腹泥蜂对付象虫一样,只不过可怜的小蜜蜂不像象虫那样有厚厚的角质层保护。但是,大头泥蜂的目的是完全杀死对方,这一点它马上就会告诉我们,它想要得到的是一具毫无生命迹象的尸体,而不是被麻痹有潜在生命活动的猎物。我不得不佩服大头泥蜂的攻击技巧如此精妙,在我的研究中,还尚未发现如此迅速一针毙命的猎杀手段。

我还得承认,大头泥蜂那种捕猎姿势不同于其他靠麻痹方法捕获猎物的昆虫的攻击姿态,但它将猎物置于死地却是行之有效的。无论是卧在地上或是直立地攻击猎物,它总是将蜜蜂擒在自己面前,胸对着胸,头顶着头。摆出这样的姿势后,只需将腹部蜷曲便足以达到蜜蜂颈部的攻击点,然后将蜇针自下而上地插入小蜜蜂的颈部。要是大头泥蜂反向箍住小蜜蜂,即假设针反方向斜着刺入,那么形势就会完全不同。蜇针自上而下从胸部第一神经节刺入,其结果只是小蜜蜂身体的局部麻痹。这是一种绝妙的刺杀艺术,大头泥蜂是从哪一家剑术馆里学到的呢?

如果说大头泥蜂这一招绝活是后天拜师学艺的,那么,作为精通建筑学和极富群体精神的蜜蜂怎么会不具备任何类似的自我保护的手段呢?至少我是这样认为,蜜蜂同它的敌人一样凶猛,一样拥有一把锋利的长针,甚至更令人胆战心惊,更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几百年以来,大头泥蜂将蜜蜂作为食物装进自己的储藏室,而可怜的小蜜蜂却任其捕杀,它的种族每年所遭受的捕杀,没能教会它们怎样从猎手熟练的一击中解脱出来。面对比自己武装更完备、不比自己弱小并且会用蜇针乱刺的对手时,大头泥蜂怎么会掌握那致命的一招呢?我是不奢望有朝一日能揭开这个谜底。如果说一方能通过反复练习掌握攻击手段,那么另一方也应该能够通过反复练习学会防守的技能。为了生存,进攻和防守是同等重要的。在今天,是否会有一位杰出的学者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要是有这样一位学者,我会抓住机会向他提出另外一个令我困惑的现象:蜜蜂在面对大头泥蜂时,不仅表现出不在意,还显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愚笨。人们很自然地会设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受害者是受家族悲剧的逐渐影响,在猎手靠近时,会露出一种焦躁不安,至少有一种逃避的企图。而在观察罩中,我并没有看到类似的反应,除了刚刚被囚入玻璃杯或钟形罩下时的不安以外,蜜蜂对自己深入险境面临一位强大的杀手邻居,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安的情绪。我无意中竟然看到一只可爱的蜜蜂与一只凶悍的大头泥蜂在同一朵菊花上共舞,猎手和猎物竟然在同一水槽中喝水。我还观察到,蜜蜂竟然冒失地走过去,希望搞清这个站在地上伺机出击的陌生人是谁。当猎手迅速地发动捕猎行动时,蜜蜂通常毫无防备地站在它的面前,或者说是已经把自己送到猎手的魔爪之下。这或者是由于轻率,或者是

出于好奇心,才会让它没有任何的惊慌、不安的表现和任何逃避的企图。为什么一代代的教训教给蜜蜂如此多的本领,却没有教给蜜蜂最基本的生存常识

—看清大头泥蜂深沉、恐怖的面孔下包藏祸心?蜜蜂面对大头泥蜂时的出奇镇静,是出于对自己防卫装备的信任吗?但是,不幸的蜜蜂,它是剑术馆里最笨的弟子,只要看看它在搏斗中危急时刻的表现就可以一目了然:剑术毫无章法,乱刺一通。

当捕食者挥舞着蜇针时,蜜蜂也愤怒地挥舞着它的长剑。我看到蜜蜂的蜇针在空中挥舞,一会儿刺到这儿,一会儿又刺到那儿,或者是滑到凶手突起的坚硬部位,长剑严重弯曲了,这些都是毫无效果的击剑。这两个战斗者这样搏斗,大头泥蜂的腹部在里,而蜜蜂的腹部在外。蜜蜂的蜇针只能碰到大头泥蜂的甲壳

—几乎是无懈可击的背

部。在这里,没有可以给予大头泥蜂致命一击的攻击点。因此,尽管猎物声嘶力竭地反抗,大头泥蜂仍然可以利用精确的剑法,完成毙命一击。

致命一击完成了,小蜜蜂死了,可是大头泥蜂长时间保持着与死去的蜜蜂腹对腹的姿态,接下来我就来讲讲大头泥蜂为什么会这样。

这可能是大头泥蜂面临着某种潜在的危机,如果放弃攻击和防守的姿态,那么,它的比其他部位更脆弱的腹部表面就处在蜜蜂长剑的攻击圈之内。蜜蜂在死去前的几分钟内,仍然保持着受到攻击后蜇针的反射运动状态,这一点,是我在受了蜜蜂长剑刺了一下才知道的,我过早地将受伤的蜜蜂从大头泥蜂手中抢走,而且一点儿没有防备,受到蜜蜂条件反射的突然一击。那么,在长时间与死去的蜜蜂保持面对面的姿势过程中,大头泥蜂是如何保护自己,躲避已经死去仍想报仇的蜜蜂长剑呢?难道它受到幸运的眷顾?或者还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这些都有可能。

有一种有趣的现象,促使我全身心地研究这种可能。为了研究大头泥蜂在识别昆虫种类方面的知识,我曾经将4只蜜蜂与4只尾蛆蝇 和1只大头泥蜂一起扣在钟形罩下。各种昆虫在一起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你推我搡,突然,在一片混乱中大头泥蜂居然被杀死了。它仰面朝天, 6足胡乱地踢蹬,痛苦地挣扎着,随后就断了气。是谁在混乱中下毒手了呢?很明显,这不是好动而友善的蛆蝇干的,这一定是一只蜜蜂在混乱中的报复,它偶然出剑得手,刺死了大头泥蜂。然而,刺在什么地方,是怎么发生的,我都无从得知。原来,蜜蜂也是拥有强大的能力抵抗它的敌人的,它能够用自己的长剑瞬间杀死企图杀害自己的敌人。但是,一旦落入敌人的手中,它就束手无策了,这是因为它的剑法不高明,而并非长剑的攻击性差。于是,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大头泥蜂是如何学会那招精湛的剑术,而蜜蜂却没能学会防御本领呢?对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大头泥蜂的剑术是与生俱来的,而蜜蜂不知道也无法学会这套剑术。

现在让我们问一问大头泥蜂,它杀死蜜蜂的目的何在。在要了对方性命后还一点儿也不放松警惕,牢牢地抓住它的猎物,腹部贴着腹部,将蜜蜂用6足箍在面前,摆弄着死者的尸体。我观察到大头泥蜂在搜寻蜜蜂颈部的关节,有时也寻找蜜蜂前足的基节窝,它对此处细腻的皮肤一清二楚,但是它没有攻击这个部位。我还看到大头泥蜂野蛮地摧残死去的蜜蜂的腹部,将自己的腹部压在上面,好像将蜜蜂放在榨汁机下一样。摧残的野蛮性是令人震惊的,这种野蛮性证明大头泥蜂是个冷酷残暴的家伙。这时的蜜蜂只是一具尸体,只要不让血液流出来,推几下将不会损坏身体。尽管大头泥蜂让小蜜蜂死后也不安稳,但我却没有在蜜蜂身上发现任何细小轻微的伤口。

这一系列的动作,尤其是对颈部的挤压,马上达到了大头泥蜂想要的目的:嗉囊里的甜美蜂蜜被挤回到蜜蜂的口腔内。我看到一些带着香香的花粉味的小水滴涌了出来,一挤出来立即就被贪婪的大头泥蜂吸进了嘴里。这个猎手还贪婪地将死者伸长的带有甜味的舌头吸入自己口内舔了又舔。接着它再一次在死去的蜜蜂的颈部、胸部搜索,再一次将自己榨汁机一般的腹部压在蜂蜜罐上。甜美的蜂蜜流了出来立即被吸食。蜜蜂嗉囊里的蜂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挤了出来,被大头泥蜂吸食一空。奢侈享乐的大头泥蜂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在蜜蜂已经死去的尸体上享受这顿酣畅淋漓的美餐,令人惨不忍睹。

我一直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它进食,这种凶残的进餐方式一般要持续 30分钟以上,最后大头泥蜂才心满意足地将蜜蜂干瘪的尸体抛弃了。在钟形罩顶部散步一圈后,贪婪的掠夺者又回到蜜蜂干瘪瘪的尸体上进行一番惨无人道的挤压,然后吮吸尸体的口腔,直到最后一点儿甜味也没有了。

我用另一个办法验证了大头泥蜂对蜜蜂糖汁的酷爱。当第一具尸体被吸干后,我把第二只蜜蜂放入钟形罩内,它被迅速地从颚下刺死,然后大头泥蜂将它放在腹部下挤压以获得蜂蜜。紧接着,我又放入第三只蜜蜂,同样惨遭厄运。但这个贪食的强盗一点儿也不满足,我又放入 2只,大头泥蜂仍来者不拒。我的档案里记录着:在眼皮底下,一只大头泥蜂残暴地杀死6只手无寸铁的蜜蜂,榨光了所有的装 满甜美蜜汁的嗉囊。屠杀结束了,并不意味着大头泥蜂贪婪的欲望已经得到了满足,而是我手中没有了猎物,干燥的8月里很少有鲜花,因此,在荒石园很少有蜜蜂。一次性吸光6只蜜蜂嗉囊里蜜汁的大头泥蜂,是一个多么贪婪的家伙!如果我可以不断地给它提供小蜜蜂的话,那么这没吃饱的家伙大概还会流口水吧!所以,我不为已没有蜜蜂而感到遗憾。

在我上面所讲的细节中,虽然只要一点就能勾勒出大头泥蜂凶残的本性,但是,大头泥蜂也有本分的生存方式。在花丛中,它也和其他膜翅目昆虫一样,在那儿勤劳地吮吸着花粉,没有蜇针的雄性大头泥蜂更不知道有其他的生存方式。雌性大头泥蜂也采集普通的花蜜,但也不放弃那些屠杀。

有一个贼鸥的故事,当它看到满载而归的鱼鹰静静地飞在水面上的时候,就迅速地扑上去。它用嘴不停地啄鱼鹰的喉部,当鱼鹰无奈地放松猎物时,它就立即跃到空中,将掉下来的猎物叼到自己的嘴里。但受骗的鱼鹰只是在颈部下方受到了伤害,而大头泥蜂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野蛮强盗,它闪电般地扑向猝不及防的蜜蜂,一招就置对方于死地,最后还要把死蜜蜂肚子里的蜂蜜一点儿一点儿地挤出来享用。

我一直坚持用“享用 ”这个词,为了论证我的观点,特地举出一些理由更充分的例子。为了研究膜翅目捕猎性昆虫如何争斗,我在饲养它们的笼子里养了几棵长势良好的穗状花植物。我在一簇菊蕊上滴了花蜜,并且根据需要不断更新。这样做的目的,是为昆虫提供必需的猎物,而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在里面的昆虫尽情享用着甜蜜的茶点,滴了蜜的花朵是很受欢迎的,但对大头泥蜂来说却显得没有那么重要,每天我只要不时地将几只活的蜜蜂放入钟形罩内就行了,放入量就在6只左右。它靠着从蜜蜂尸体上榨取的蜜滴生活,这些昆虫可以饲养15天,甚至达到了3个礼拜。

不用再多说了,在饲养笼的外面,为了生存,当时机成熟后,大头泥蜂会屠杀勤劳的蜜蜂。蜾蠃向叶甲幼虫索取的不过是简单的调味料,而大头泥蜂向蜜蜂索取的却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盛满甜美蜜汁的嗉囊。这群强盗在囤积的食物外,为了满足个人私欲,对蜜蜂进行了怎样的迫害啊!我要把大头泥蜂交给养蜂人制裁。

暂时不太过于追究大头泥蜂滔天罪行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已经接受了那些目前已经了解的事实,尽管它表面上或实际上有些残酷。

为了得到甜蜜的蜜汁,大头泥蜂在蜜蜂的嗉囊里进行大肆掠夺。知道了这一点后,我将深入研究这个强盗的抢劫方法。大头泥蜂并不遵从捕猎性昆虫的习惯做法—将蜜蜂麻痹,而是将其杀死。大头泥蜂为什么非要蜜蜂的性命呢?如果稍动脑筋,就会明白其中的原因。

大头泥蜂对蜜蜂的攻击并没有采取开膛破肚的方式,这种方法是在为幼虫捕食时用的,仅仅吸食其中甜蜜的蜜汁,大头泥蜂也没有采取将嗉囊从蜜蜂的腹中取出来的方式。它通过一系列灵活的巧妙的挤压动作,就像挤牛奶一样,让蜂蜜从蜜蜂口中吐出来。我们不妨假设蜜蜂从胸部遭受攻击并且被麻痹,这一击使蜜蜂失去了活动能力,但是并没有丧命。被麻痹的消化器官仍保持着或者说稍微存点儿力气,比如只要被麻痹的猎物腹部不是空的,往往还频繁地排泄粪便。又如,我曾经喂养过朗格多克飞蝗泥蜂的受害者,尽管它全身残废,可我用糖水也让它存活了40多天。要是大头泥蜂在这样的环境下吸食蜜蜂的嗉囊,难度可想而知。蜜蜂那么珍惜它的宝藏,它的嗉囊可不是那么容易顺从的。虽然它受到麻痹会变得迟钝,但是在它身体内仍蕴藏着反抗侵略者的内在力量和肌体的反抗能力,它是不会屈服于敌人的挤压的。由于被麻痹但依然残存的生命活力,使装满甜美蜜汁的嗉囊紧紧地保持封闭状态。因而,大头泥蜂就会徒劳地咬了蜜蜂的颈部,白费力气挤压两肋,因为蜂蜜是不会被挤回到口腔中的。

如果是面对一具完全失去生命力的尸体,事情就好办多了。蜜蜂的生命现象消失,肌肉松弛,胃部的收缩停止,蜂蜜在大头泥蜂的轻轻挤压下便会倾泻而出,然后被吸食一空。人们看到,大头泥蜂瞬间夺取了猎物的性命,因为这样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剥夺蜜蜂器官上的张力。那么,这突然的致命杀手锏应该选择在什么地方呢?杀手比我们更清楚,将蜇针刺入蜜蜂的颚下,从颈部的小白点破坏蜜蜂的中枢神经,那么就会轻而易举地把死神带到小蜜蜂的面前。

如果说大头泥蜂是狡猾的蜜蜂杀手和盛满蜂蜜的嗉囊的觊觎者,那么,这种捕猎对于它来说,不会仅仅是为了得到食物这么简单,尤其是当大头泥蜂与其他昆虫一样拥有花蜜美食时。我无法接受大头泥蜂这种残忍的手段,无法相信它仅仅是因为垂涎于美味佳肴,就演变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我肯定自己忽略了某些因素,那才是大头泥蜂吸干蜜蜂甜蜜嗉囊的真正原因。也许在我们说的这令人发指的行径的背后隐藏了一种可以让人接受的原因。那么,这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天地万物都有它和谐存在的道理,我曾过于信赖这一点,因此不能相信大头泥蜂只是为了满足它贪婪的食欲才对蜜蜂尸体实施残暴的蹂躏。掏空的嗉囊又何处安放呢?它不能自己被……但是,是的……

谁知晓呢?总之 ……用这种方式,让我尝试研究一下吧。

母亲对孩子关心的首要体现,就是让心爱的孩子有一份幸福的家庭生活。我们仅仅了解到大头泥蜂的捕猎是为了获得一顿可以大饱口福的美餐,现在让我们一起观看一下大头泥蜂是怎样为了它的孩子去猎取食物的吧。这样的行为很容易看得到,当它只打算痛快地喝几口美浆时,它会在吸干蜜蜂嗉囊里的蜜汁后立即把蜜蜂丢掉。这只已经没有蜜的干瘪蜜蜂,对于它已经没有一点儿用处了,蜜蜂的尸体可能就地被风干,也可能被蚂蚁搬回自己的巢穴。相反,如果它打算将蜜蜂的尸体带回家作为孩子出生时的母乳,那么,它就会用中间两足将蜜蜂抱起,用剩余的足行走,它在钟形罩边来回转圈,试图寻找一条带着食物能离开的出路。当它觉得在这环行线路上不能找到出口时,于是就用灵敏的触角和灵活的嘴巴抓住蜜蜂尸体的腹部,用6足钩住

光滑、垂直的玻璃罩表面,一步步地攀上罩壁。它费尽了力气,终于到达钟形罩的顶部,然后稍作一会儿休息,最后又回到罩底,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循环,在固执地费尽心机以后,大头泥蜂才决定放下蜜蜂的尸体。如果大头泥蜂没有被罩住,那么,它对拖拽蜜蜂尸首的这份坚持,充分说明了它会把小蜜蜂带回家里去。

这些为了哺育幼虫而捕猎来的蜜蜂,都是从颚下被蜇针刺死,它们都是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尸体,也遭到了大头泥蜂疯狂野蛮的折磨、挤压、被吸走了蜂蜜。在各种对比之下,为了供给幼虫食物的捕猎与只为了满足自己的食欲的捕猎,没有一点儿不同。

由于对钟形罩里的生活充满了讨厌的情绪,大头泥蜂会产生某些异常的行为,因此,我需要知道它在自然条件下是怎么做的。我曾悄悄地潜伏在大头泥蜂的家门口,长时间地窥视,这种观察要比钟形罩内耗费更多的时间。我枯燥乏味地等待,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慢慢地有了收获。大多数大头泥蜂得手之后,就抓着捕获的蜜蜂立即回到蜂巢内,另一些飞进了附近的荆棘丛中。在那儿,大头泥蜂将小蜜蜂的尸体放在自己如同榨汁机一般的腹下,一点一点挤出体内的蜂蜜,然后贪婪地吮吸。等到这些吸食工作完成后,它就把干瘪的蜜蜂的尸体放入储藏间内。以上的怀疑就此烟消云散了:作为给孩子们储备的粮食蜜蜂尸体,需要事先精心地榨干蜜汁。

由于我可以在现场观察,那么让我静下心来了解大头泥蜂自由的生活习性吧。那些用麻醉手术来捕获猎物的昆虫,在产卵前就在储藏间储满食物,把孩子们的口粮全部早早地收集好;但是大头泥蜂不能如法炮制,因为它储存的是猎物的尸体,而在短短几天内,尸体就会腐烂变质。因此,大头泥蜂必须运用泥蜂的方法,让幼虫随着成长阶段间断地获取必需的食物。我的推断也被事实证明了。我刚才用“枯 燥乏味”来形容我在大头泥蜂家门附近漫长焦急的等待。真实的情形就是这样,而且这些等待比为了观察泥蜂给我带来的痛苦更胜一筹。

当时面对着节腹泥蜂、象虫、黄翅飞蝗泥蜂的洞穴,看到它们来来回回忙碌不停,对我来说,还是一件非常有趣十分开心的事。一只雌虫刚刚回到家中,立即又踏出家门,一会儿又带回一只猎物,随后又出发打猎。它不停地来来往往,间隔时间很短。一直忙碌到储藏间已经被食物装得满满的。

大头泥蜂的蜂巢看似非常安静,没有什么活力,即使在一个有大量大头泥蜂出没的地方也是这般情形。我的等待白白持续了整整好几个上午和下午,我极少看到大头泥蜂母亲会带着一只蜜蜂一起飞回家中,立马又出去再次捕猎。一个大头泥蜂一天最多猎取两只猎物——

它是个懒惰的家伙!这是我长期观察的结果。是它间断的饮食习惯造成了这种惰性,一旦家中暂时储存够了用的食物,大头泥蜂母亲就会足不出户了,直到家里没有食物时才再度出门捕猎。在更多的时间里,它只是一门心思躲在家里挖掘地下室。地下室挖好时,我就会看到这工程的土方被一点儿一点儿地推到地面上来了。除此以外,它家的门口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仿佛大头泥蜂的聚居地没有房客一样。

拜访大头泥蜂地下洞穴,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狭长的洞穴垂直或水平地一直延伸到坚硬的泥土下1米左右,这时,锹和镐是不可或缺的助手,但这还不能完全满足观察的需求。同样,挖掘的工作也是不尽如人意,在这条长长的长廊的末端,用铁丝也无法伸到的地方,是一个个椭圆水平向的小储藏室。我没有办法观察到这些小房间的数量和布局。

一些小房间中已经装入了大头泥蜂的茧,这种细长的茧是半透明的,跟节腹泥蜂的茧一样,也像一种瓶身椭圆、瓶颈逐渐缩小的试验瓶。在细颈的末端可以看到已经变黑、变硬的幼虫的粪便,茧被固定在小室的底部,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支撑物。这就好像一个短的狼牙棒,靠着把手顶端,沿洞穴水平方向立在那儿。另外一些单间里住着一些发育阶段不同的幼虫,白白嫩嫩的幼虫正在嚼食母亲准备的美食。在它们的旁边堆放着已经消费过的食物残渣。最后还有一些单间里存放着完整无缺的没食用的蜜蜂尸体,蜜蜂胸口上放着一个大头泥蜂卵,这就是幼虫出世时的第一口母乳。随着幼虫慢慢长大,另外需要的食物也随之不断地被母蜂供给。这样一来,就证实了我的推想:大头泥蜂这个蜜蜂杀手,同泥蜂这个双翅目昆虫的杀手一样,也将卵产在第一只储存起来的蜜蜂的尸体上,然后分餐给孩子补充奶水。

猎物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另一个问题还十分有研究价值:是什么原因在喂养幼虫之前大头泥蜂母亲首先要吸干蜜蜂尸体内的蜂蜜呢?

我在前面提过并且强调过,大头泥蜂的杀戮和压榨蜜蜂,不能只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馋口作为借口。掠夺劳动者的财富这也就罢了,我们每天都能看到类似的情景,但是把劳动者杀死,吸干它的胃,这种捕杀的做法似乎太过分了点儿。放入储藏间的蜜蜂被挤压过,并且被吸干了体内的蜂蜜,令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加了果酱的牛排并不是所有人的爱好,同样,对于大头泥蜂的幼虫来说,抹了蜂蜜的蜜蜂肉可能是一盘很令人讨厌的、有害健康的菜肴。当吃肉的大头泥蜂幼虫嘴边出现蜜蜂的蜜包时,它会如何应对呢?尤其是偶尔咬开蜜蜂的嗉囊,蜂蜜沾染了幼虫的美味时,它会如何反应呢?口味刁钻的幼虫会怎样看待这种食物呢?这个小吸血鬼能够对混有花蜜味并且微有变质的蜜蜂尸体不感到一点儿恶心吗?妄下结论没有一点儿意义,我应该去观察,去看清事实的本相。

我有一些已经长到一定程度的大头泥蜂幼虫,但是我向它们供应的是我捕获的饱食了迷迭香花蜜的蜜蜂尸体,而不是洞穴中被榨干了蜂蜜的猎物。我提供的蜜蜂是我打碎头部致死的。这些蘸了蜜的美食,受到了跃跃欲试的幼虫们的欢迎,我相信了我一开始的推断。但是不久后,我养的那些大头泥蜂婴儿们一个个精神颓废萎靡,食欲不振,随便地东咬一口,西碰一下,最后接二连三地全部死在了蜜蜂尸体旁边。这表明我的努力功亏一篑,我没有一次成功地通过我的喂养使幼虫长到织茧期。可是,作为一名称职不缺少经验的“养父 ”,我饲养了那么多各种各样的可爱的昆虫,它们在我的旧沙鱼罐头盒里与在天然洞穴里一样健康成长!我并不对这次的失败感到沮丧,因为我的严格认真至少对其他工作有所帮助。这次失败也许是因为我房里的空气和铺着的干沙,对大头泥蜂幼虫细腻的皮肤有损害健康的影响,它们已经适应了柔软略微潮湿的地下土壤。让我尝试用别的办法进行试验吧。

用我上面的试验来判断,大头泥蜂的幼虫是否讨厌甜甜清香的花蜜是不可行的。幼虫首先咬食的是蜜蜂的肉体,什么现象都没发生,这只是一般习惯的日常饮食。后来,当猎物被大量食用之后,大头泥蜂幼虫舔到了甜美的蜂蜜。如果说幼虫在此时表现出一些犹豫和精神萎靡,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所以不能因此而去下结论,幼虫的死亡可能还存在其他已知或未知的原因。最好是幼虫一出生就给它享用甜美的蜜汁,这个时候人工的喂养还没影响它的口味,但是用纯蜂蜜喂养的尝试也是失败的,因为大头泥蜂的幼虫宁愿饿肚子,也对香喷喷的蜂蜜不屑一顾。那么,涂了黄油的面包片—即我用小刷子轻轻涂过蜜的蜜蜂尸体,这是唯一有利于试验的。

在这种试验下,只要幼虫咬了第一口,问题就会有了答案。正是这样,当幼虫咬了第一口涂过蜜的蜜蜂后,它十分厌恶地退到了一旁。再经过一段长时间犹豫后,由于实在是饥饿难耐,它又开始勉强进食,试着从一侧下口,又从另一侧尝试,可是最终再也不碰这盘美餐了。几天过去了,在这盘几乎未动过的美食旁,幼虫已经奄奄一息,最终一命呜呼了。有多少只幼虫尝了涂过蜜的蜜蜂,就有多少只幼虫命丧黄泉。这其中有一点我还是无法得知,这些幼虫仅仅是由于不吃这不合口味的食物活活地饿死的呢,还是因为最初食用了少量蜂蜜中毒而亡呢?但是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对幼虫而言,涂了蜜的蜜蜂都是夺命的。这一结论,比刚才不利的试验更能说明问题。我不用被吸干蜂蜜的蜜蜂喂养大头泥蜂幼虫,是造成我失败的原因。

不管蜂蜜是有毒的还是不合它的口味,幼虫都拒之千里之外,这属于一种极为普通的饮食原则,不会是大头泥蜂特有的饮食习惯。其他肉食昆虫的幼虫,至少是膜翅目肉食昆虫的幼虫,大概都有这一现象。让我还是来用相同的方法进行试验验证一下吧。为了避免幼虫因年龄过小而体质太过虚弱,我挖掘出一些中等个头大小的、身体状况优良的幼虫,并拿走它们原来的食物,一块一块涂上香喷喷的蜂蜜后,我再将这些涂过蜜的美餐喂给幼虫们。对试验对象我只有一个选择,因为并不是随便哪种幼虫都能适合我的试验,像土蜂幼虫这种食用整个猎物的幼虫就不能用。为了用餐时猎物仍保持新鲜,它从一个固定的地方进攻猎物,并且将头颈伸入食物的体内,直到猎物腹腔空空,才从缺口出来。

让土蜂幼虫松开食物,并把这些食物放入香甜的蜜中腌渍,这样会产生两个缺点:首先,由于吞噬的猎物体内保持着微弱的生命力才避免了食物的腐烂,因此我会破坏它;另外,由于食物的来源改变,

捕猎者已经无法再找到猎物并分辨出是否符合自己的饮食习惯,因此,我还会扰乱捕猎者的捕猎艺术。在第三卷中,以花金龟幼虫为食物的土蜂幼虫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于是,可以用来做试验的就只有那以一小块一小块猎物为食的幼虫,这类幼虫用餐时不讲究什么就餐艺术,任意地东拉西拽食物,并且在短时间里就用餐完毕。在这类幼虫中,我信手拈来可以做试验的有:以双翅目昆虫为食的各种泥蜂的幼虫、极为多样的膜翅目昆虫构成的孔夜蛾幼虫、靠蝗虫幼虫为生的附猴步甲幼虫、大量捕猎叶甲的筑巢蜾蠃幼虫和对象虫的需求量很大的沙地节腹泥蜂幼虫。很明显,多样的消费品对应着多样消费者。对所有这些幼虫而言,以花蜜作为食品添加剂都是对生命有危害的。中毒也好,厌食也罢,总之,那些原本生龙活虎的幼虫们在短短几天内相继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试验的结果是如此令人匪夷所思!花朵的精华—花蜜,蜜蜂

在两种形态中唯一的食物,成虫形态捕猎性昆虫唯一的食物来源,对于上面这些昆虫的幼虫却是令人厌恶的,乃至成为可能一尝即死的毒药。比起昆虫从蛹到成虫的变态,这种饮食习惯的改变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在昆虫的胃里发生怎样神奇的变化,才使得成虫不顾一切地追求幼虫舍命去拒绝的呢?这可并非是因为幼虫衰弱的生理无法消化如此美味、营养丰富以至于有些生硬的食物。那些生命力顽强的幼虫能够咬噬像花金龟幼虫这样厚厚的肥肉,能够啃动像蝗虫般坚硬的骨头,能够消化大块的脂肪,它们肯定拥有大颚和具有消化功能旺盛的胃。然而,这些消化功能强健的吃客们,面对一小滴香喷喷的蜂蜜,这种最柔软的、适合虚弱幼虫同时也是成虫美味的液体食物,它们宁肯活活地绝食而亡,也不愿因消化不良而痛苦地死去!这幼虫的胃竟是如此难以捉摸!

对于这种美食学的研究,我必须呼吁一种逆向试验。捕猎性昆虫的幼虫因香喷喷的花蜜而丧生,反过来,素食性昆虫的幼虫是否会因食丰盛的荤菜而死呢?像以前的几个试验一样,这里也要有一些保留,比如像条蜂和壁蜂的幼虫,要是给它们一撮色香味美的蝗虫肉,它们对这些美食置之不理,以香甜的蜜汁为食的昆虫幼虫是拒绝吃荤的。这类试验一点儿也不起作用,应该使用类似馍夹肉的食物—在幼虫的天然食物中添加一些肉类物质。我需要添加的是蛋白质①,比如蛋白纤维的一种同分异构体,鸡蛋中的蛋白质,这些是肉类中的精华。

另一方面,三叉壁蜂食用的蜂蜜主要由干燥乏味的花粉构成,这最适合我的心意。我在它的干燥的蜜中掺入一些蛋白质,并且一步一步逐渐加大剂量,直到蛋白质的含量远远超过花粉的含量。这样,我制成了一些具有不同硬度的膏状食物,每一种都坚硬到恰恰正好支撑住幼虫。如果用一些硬度小的流体食物,幼虫就有陷进流体里窒息而亡的危险。最后,我在每一种加了蛋白质的膏状美食上各放了一只发育正好的幼虫。

我自制的美食并没有让幼虫讨厌,也完全没有引起幼虫的任何反感,幼虫们毫不犹豫地开始进餐,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吃得香甜可口。

如果不是得益于我精良的烹饪技术,试验的发展不会如此一帆风顺。

一切都朝着顺利的方向进展,甚至那几块我加入过量蛋白质的食物也受到幼虫们的热情接纳。更重要的一点是,用这些特制的美食喂养的壁蜂幼虫发育情况优良,逐渐一天天地长大,最后终于织茧了。到了次年,从茧中诞生了壁蜂的成虫。尽管是用掺了蛋白质的食物进行喂养,壁蜂的整个发育过程却仍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让我十分尴尬的是,所有这些可以得出怎样的结论呢?生理学上认为,万物皆由卵而生。每种动物来到这个世界都是肉食性动物,因为动物最初的开始是由卵提供营养发育成形的,而卵中的主要成分就是蛋白质。最高等的哺乳动物长期以来保留了这种饮食制度:

它们以营养丰富的母乳喂养娇嫩的幼儿,而母乳中富含酪蛋白,它是蛋白纤维的另一种同分异构体。食谷类幼鸟起初也接受如蚯蚓之类的食物,这极为适合它那柔软的胃;许多弱小的动物一生下来马上就以肉类食物为食。这样原始的饮食制度一代一代地传下来,这种以肉长肉、以血生血的方法只需简单地改变食物的形态,而不需要进行其他的化学反应处理。随着不断的发育长大,胃部的功能逐渐加强了,它可以接受植物性美食了。这样,枯燥的干草代替了流质的母奶,坚硬的谷物代替了柔软的蚯蚓,干稠的花蜜代替了鲜嫩的昆虫肉。

这么一来,关于膜翅目昆虫的荤素皆食的问题,幼虫以昆虫肉体为食,成虫则吸食花蜜,我们便有了初步的解释。上个问题有了答案,新的问题于是便接踵而至。为什么壁蜂的幼虫并不讨厌蛋白质,而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却用花蜜喂养它呢?为什么当蜜蜂从卵中孵化出来仍保留着吃素的习惯,而其他同类昆虫却天生吃荤呢?

如果我支持进化论者,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我会说:“是的,任何动物从出生那时刻,都是吃荤食的。尤其是昆虫,它起初以含蛋白质的物质为食。很多幼虫都养成了卵期的饮食习惯,另外,还有一些成虫也是。但是,为了温饱同时也由于生存的斗争,这种捕猎收获不稳定的生活方式远远不能满足生存的需要。于是人类,开始由饥饿的猎人转变为后来的牧羊人,蓄养了成群的动物防止挨饿。人类更大的进步是学会了耕种土地,同时学会了利用种子繁衍农作物,这种进步满足人类的生存需求。人类的物质生活从低劣到一般,从一般到丰富,这些都是因为对农业资源开发的结果。”

动物的进步要远远领先于人类。早在第三纪冰川时期,大头泥蜂的祖先的幼虫和成虫期都是吃荤食的,它们捕猎为了自己和子女。它们的捕猎像今天它们的后代那样,不仅吸食蜜蜂的嗉囊,而且还会吃掉蜜蜂的肉体。从古至今,大头泥蜂都是肉食性昆虫,不过到了后来,那些幸运的尝试者发现,无须进行激烈的厮杀,也无须进行艰辛劳苦的探索,就可以得到取之不尽的食物来源—花儿甜蜜的分泌物。于是,这类尝试者在种族中逐步淘汰了落后者。昂贵的荤食不能够满足大众的生活需求,最终只限于那些体质虚弱的幼虫,而强壮的成虫却由于更容易生存,于是需要摆脱这种饮食习惯。今天的大头泥蜂奇特的饮食方式,就是这么逐渐形成的,今天的捕猎性昆虫的荤素皆食制度也就是这么来的。

蜜蜂做得更加出类拔萃。当它从卵中跑到自然界的时候,它完全放弃了靠运气捕猎生存的方式,开始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自己进行酿造蜂蜜,并用蜜喂养幼虫。永远放弃捕猎活动,并成为一名合格的农业生产者,蜜蜂在生理和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这也是其他捕猎性昆虫很难做到的。这也是为什么条蜂、壁蜂、长须蜂、隧蜂和其他蜂类昆虫会成群结队兴旺发达,而那些打家劫舍的家伙却在一味孤寂地进行野蛮式的捕猎。蜜蜂还由此而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合作团队,在那儿蜜蜂能施展出众的才能、展现出色的本能。

如果我是进化论者,以上就是我所说的结论。所有一切紧密相连,推理判断极有逻辑性,并且以一种貌似真理表露出来,而人们又喜欢从一大堆不可辩驳的进化论论据中寻找这种说法。可是,对我自己而言,我毫无遗憾地向愿意接受我的学说的人简要提出我的观点,我不相信没有事实证明的言论,我也承认对造成这种荤素同食的现象的原因知道得不多。

在所有的观察研究中,我观察得最清楚的是大头泥蜂的捕猎艺术。作为大头泥蜂好吃贪婪的观察者,在我还不知道这种残暴挥霍的目的之前,我曾大肆用最难听的词汇形容大头泥蜂:杀人凶手、强盗、恶棍和可耻的劫尸者等等。愚昧无知的人说话总是口不择言,话语粗俗,不知真相的人总会有些生硬的判断和狡猾的解释,可事实让我睁开了迷惑的双眼,看到了真相的曙光,我急忙公开承认自己犯的一系列错误,开始认真研究大头泥蜂的行为。

在吸空蜜蜂嗉囊的同时,大头泥蜂完成了最值得表扬的一面:它自饮蜂蜜,为了保护孩子们免遭毒害。如果它偶尔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杀死蜜蜂,吸空了嗉囊内甜美的蜜汁后,并将蜜蜂的尸体暴尸荒野,我也不敢对它横加指责了。它出于保护子女的目的而吸干蜜蜂嗉囊,而当养成习惯时,由于饥饿而吸干蜜蜂嗉囊的做法,可能是抵挡不住诱惑了。然而,谁会了解这一点呢?可能在捕猎过程中大头泥蜂确实暗藏私心,而毕竟后代获得了最大的益处。无论如何,仅凭这一点我接受了它的所作所为。

因此,我收回了起先用来形容大头泥蜂的难听的话语,并对它的母性逻辑思维表现出极大的赞美。也许,蜂蜜对于大头泥蜂的幼虫有致命的危害,那么大头泥蜂母亲是如何知道它当成珍馐佳肴的美味对自己的孩子竟是一种穿肠毒药呢?对这个问题,我的知识也仅限于此。我认为,甜美的蜜汁会伤害幼虫的生命,于是大头泥蜂早早吸干了蜜蜂的蜂蜜。由于幼虫不能吃变质的食物,因此吸干蜜蜂是要保证尸体的完好无损。由于麻醉手术,蜜蜂的胃仍有生命活动的抵抗,于是,麻醉手术不可行。所以,应该彻底杀死蜜蜂,而不仅仅是麻痹。

否则,蜂蜜就无法被吸出来。只有损伤蜜蜂的生命中枢,才能导致蜜蜂立刻死亡。所以,大头泥蜂的蜇针刺向了蜜蜂颈部淋巴结—控制

它支配下的器官的神经中枢。为了一举命中要害,只有唯一的一条办法:对准颈部窄小的无甲壳保护的小白点。大头泥蜂蜇针要刺的就只有这个1平方毫米的小点,事实上,它选中的正是这个地儿。在一环扣一环进行的猎杀步骤中,只要少了一步,那么,以蜜蜂为食的大头泥蜂也就不可能在战斗中凯旋。

花蜜,这个对捕猎性昆虫幼虫具有致命危害的物质,是引出大量结论的基础。许多的捕猎性昆虫都靠捕捉能够产生蜂蜜的昆虫来作为下一代餐桌上的美食,据我所知,它们就是冠冕大头泥蜂,它捕捉身材高大的隧蜂装满自家的储藏室;对于抢劫者大头泥蜂,它不管任何的类别,只要个头与它不相上下的隧蜂,都会成为这个抢劫者的盘中餐。小唇泥蜂采取一种奇特的恃强凌弱的手段,捕猎比自己弱小的猎物来堆满自家的粮仓。这四个家伙以及其他那些志同道合的昆虫们,

又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对付那些嗉囊里装有一定香甜花蜜的猎物呢?

它们应该像大头泥蜂那样如法炮制,同样吸干蜜蜂嗉囊里的蜂蜜,否则,食用掺着花蜜的食物,孩子们将会面临性命之忧。因此,它们应对死去的蜜蜂进行加工处理,挤压它,吸干它体内对孩子有害的物质。这些都是已经证实了的结论,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把这些伟大的试验公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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