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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刺程

3月底,伪市长潘毓桂东渡日本,市长一职先由温世珍代理。温世珍任职后,在人事上做了大幅度调整,伪市署各局、科长被更换了一大批。可能为了急于在短期内立大功,以便在潘毓桂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给日本人留下良好印象,新任伪市署与日本特务机关配合,掀起了一场反英反法运动,成立了专门的“反英运动委员会”,严令伪政府公务人员限期搬出英法租界,并发布文告劝谕商民迁出租界。

早在去年年底,日伪当局与租界之间关系已经到了非常紧张的地步。租界的行政管理权完全掌握在租借国手里,日伪方面根本无从插手,所以各种反日活动基本上都是以租界为基地,行动一结束就跑到租界里躲避起来,敌伪不得越界追捕,所以拿他们毫无办法:这也是各秘密单位能够生存下来并且频繁活动的根本原因。

对这一情况日本曾对租界当局提出严重抗议,日本方面报纸连篇累牍发表文章,指责租界方面,要求解决租界问题。对此租界方面进行了一定妥协,部分答应了日方要求。但是倾向于重庆的报刊发表了文章,认为这不过是日本试图彻底控制租界的借口。例如3月2日《申报》发表文章,大意如下:

“现在租界成为孤岛,租界内居住的中外人士经济活动远远大于日本占领区。日本在华北实施日元地区计划,采取种种方法破坏法币,在中国适当的处置以及人民对于法币的绝对信任之下,以伪币取代法币归于失败。日本的一部分经济学者以租界为法币的有力根据地,日本以此为借口意图实行对租界的管理,理由在此。”

从事后的发展看,《申报》的这个见解基本符合事实。

此时欧洲局势已经很紧张,英法无力在远东采取行动,因此对日政策以妥协退让为主。天津沦陷以来,英法租界当局对日伪方面做了很大让步:允许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联银币”在租界流通;法租界甚至严令租界内中国学校必须采用新版的伪教材,不得使用包含外蒙东北在内的旧版中国地图,违者予以严惩。应该说天津租界当局的这些做法严重破坏了本国的外交原则,因为英法两国政府对伪满、伪华北政府一律采取不承认的政策,而上述这些行为等于变相承认华北伪政府的合法性。

双方在反日人员的引渡上却一直未能达成共识,按照西方的国际法惯例,政治犯是不予引渡的,而日本人偏偏是从不遵守游戏规则的流氓。谈判不成日伪当局开始对租界采取封锁政策,在通往租界的要道架起铁丝网,设立检查所,每天下午六点到次日凌晨六点是戒严时间,出入租界必须持有通行证。

这些天来日伪当局组织了一些反英游行,打着诸如“英国佬滚出中国!”“英国是最大的侵略者和侩子手!”之类形形色色的标语,其内容主要是回顾了鸦片战争以来英国对中国的无情伤害,参加者大多是天津各中学被强迫参加的学生,伪政府另外还雇了一些流氓向租界警察扔石块,一时间看起来倒也群情激昂。天津老百姓固然对英国人素无好感,但眼下最想反的还是日本。一个自身就是被外国控制的政治力量,却口口声声反对另外一个国家的侵略,实在是很滑稽的事。

抗团早期核心人物沈栋现在就羁押在英租界工部局,另外可能还有一些重庆方面的地下人员也被关着,万一租界当局抵抗不住日方的压力同意引渡,这些人就会落到日本人手里,处境极其危险。大家都很担心,这些外国人一向是靠不住的。

好在租界当局并没有因此就答应引渡,他们看穿了这是新任伪市长在急于向日本人邀功,对游行丝毫不加理睬。毕竟这些人不敢冲进来,连日本军队都不敢向租界进攻,他们一个傀儡政府又能怎么样呢。

温世珍见这个功没立成,便集中力量推行伪币,其目的便是要将重庆方面的法币排挤出去。法币源自1935年11月国民政府实行的货币改革,在当时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战争爆发后,一方面法币的流通对于抗战有重大正面意义,但另一方面维护法币地位对于重庆方面也是沉重负担。1939年,法币的未来地位成为各方关注的悬念。

3月份,华北日伪当局颁布《扰乱金融暂行处罚法》,明令禁止法币在其占领区流通,强迫人们用手中的法币以低值兑换联银券。然后日方又到后方以法币套购外汇,购买物资,补充军用,进一步加剧了国统区的通货膨涨。华北老百姓根本不认可,暗中称联银卷为“汉奸票”或“走狗票”。租界里法币照样流通,尽管租界当局允许法币进入,但老百姓主动抵制,没人愿意收伪币,租界以外的地方私下还是用法币交易。日伪当局进一步规定,市场交易都须使用伪“联银券”,银行钱庄账目一律以伪联银券为本位币,经常派人去各处银行检查。袁文会的青帮也积极参与此事,侯家后中街像银楼经理周国宝一直秘密给南宫县抗日武装制作青天白日帽徽,在清查中他被发现,经理和工人等十三人被逮捕杀害,像银楼所有财物全部运走。

温世珍任伪市长后,不仅在华界屡屡打击法币,还派特务携带巨额伪币去租界购买大宗物品,如被拒绝则进行恐吓,这样一来,法币渐渐退出流通领域,重庆方面责成军统对华北伪方金融界要人实施制裁,目标就锁定在程锡庚身上。

程锡庚,字莲士,江苏镇江人。18岁毕业于南京江南高等学校。民国初任海军部秘书。奉派赴英留学。民国8年(1919)毕业于伦敦大学,后又留学法国和美国,曾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民国10年任北京政府外交部条约研究会秘书,曾赴日内瓦出席国际联盟大会,任“国联”行政会中国代表团秘书。民国12年任财政部秘书、全国财政讨论会专门委员。民国17年被派赴巴黎,办理中法退还庚款案;民国23年(1934)任外交部驻北平特派员,在金融界有相当之影响力。

日本组建伪政府班底时倾向于拉拢前北洋政府的官员,因为这些人在北伐之后属于失意政客,国民党一直是他们的政敌,所以前北洋官员大多得不到南京政府重用,日本人认为很容易就拉下水。曹锟、吴佩孚、孙传芳、段祺瑞都被日本人拉拢过,其中曹锟吴佩孚明确拒绝;段祺瑞则启程南下赴京(南京),蒋介石亲自去码头迎接;孙传芳一度态度暧昧,张敬尧被刺后他态度马上转变,与日本的联系也中断了。他们很明白所谓出山只不过是给日本人当傀儡而已,根本没什么实权反而落下万古骂名,段曹吴等人曾经都是中国的第一号人物,对这种看起来名头很大实则卑微的职位没有兴趣。但那些二三流人物就不同了,本来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现在日本人送来一个机会,于是纷纷下水。

程锡庚跟他们情况有所不同,是少数被南京政府重用的前政府人员之一。他的下水除了因为本来就摇摆不定的性格外,大概就是对抗战的悲观预期了。二十七年三月十号华北伪政府成立“中国联合准备银行”时,他就出任伪联银天津分行第一任经理,二十八年三月又被任命为伪天津海关监督,掌握金融海关两大系统,算是当时天津财界第一人了。如果能将他暗杀,不仅可以打击日伪金融秩序,还可以极大的震慑其它大小汉奸。

他的大名本来就在曾澈那份黑名单上,现在重庆又专门发电来要求限期制裁此人,天津站和抗团离开启动了刺程的。原站长陈恭澍刺汪失败调回重庆任局本部第三处处长,此时由曾澈任天津站新站长。鉴于上次行动失败的教训,曾澈决定让天津站行动组与有经验的抗团老成员合作完成刺程任务。

目前对程锡庚的具体情况还不了解,只转道他家在英租界,有个女儿在耀华中学读书,就在沈栋冯健美他们那个学校,不是初一就是初二,可以先从这里着手,孙大成自告奋勇去做这件事。

耀华中学有很多抗团成员,通过他们孙大成很快找到了程女所在的班级。放学铃声响了程锡庚女儿从教室里走出来,孙大成跟了上去。之前大家都进行过盯梢脱梢的训练,应付这种场合正是用得其所。其实远远跟着就行了,这么大的女生正是充满幻想的年纪,她边低着头走路边踢着石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对面来人都未必能看见,更不会注意到背后还有人跟着了。

很快来到一处洋房,前面有两扇很漂亮的西式大铁门,门口站着两名穿着英租界制服的警卫。女孩走进院里,孙大成不敢太靠近,在路对面停下来装作点火吸烟稍,一边偷眼向院中打量。透过大铁门可以看的很清楚,里面有座两三层的西式别墅,周围是一大片花园。外面还围着一道墙,墙非常高,一般人想翻进去不大可能。警察好像也注意到了对面这个人,正在朝这边看,孙大成赶紧离开。回去后,赵汉业与孙大成对情况作了分析,认为现有的情报尚嫌不足,还需要对程宅做进一步勘察。

次日,程宅西边的路口多了一个擦鞋摊,擦鞋匠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发蓬乱,穿着一件褐色短褂,袖口处肩上分别打了几个补丁。擦鞋摊生意出奇的好,因为英租界市政管理非常严格,绝少能看到北平天桥那种人挤人的热闹景象,尤其是这种高级住宅区,概不允许小贩在路边兜售生意,一旦抓到就课以重罚,久而久之小贩鞋匠就不敢来这里了。但北方灰尘很大,在外面跑一天皮鞋就蒙上厚厚一层灰,所以西装客们经过这里都要停下来把鞋擦一下。

一辆黑色别克从北边驶来,在路口拐了一个弯,开进斜对面的院子。擦鞋匠的手停了下来,转头向那边看去,坐着的西装客骂道:“发什么楞呢?还想不想要钱了?”

擦鞋匠回过头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手中加快工作,心里记住了四个数字:一六五七。

孙大成把钱箱里的零钱哗一把全倒在赵汉业面前,笑道:“瞧见没,这是一天赚的,干脆咱都别干抗团了,改行去擦鞋算了。”

赵汉业撇嘴道:“行了,英国巡捕没把你逮去就算好的了,你当这份钱好挣还是怎么的。”

孙大成呵呵一笑,又道:“看到人了,坐在车上。车牌号一六五七,是一辆黑色别克。车上目标约五十多岁,秃头顶,戴金丝边眼镜。”

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眼非常尖,往往在两车交错的一刹那,就能把车里人的穿着样貌看得八九不离十,这也是特工的一项过人之处,孙大成虽没受过正规特工训练,但在这方面显然很出色。

赵汉业道:“光靠这些恐怕还不行,至少还要掌握他的活动规律和宅内情况,或在路上伏击或进入宅内制裁。”

孙大成道:“进去干估计不大可能,里面警卫森严,一旦枪响根本没法脱身,除非找到内应。”

赵汉业道:“对程宅看来还要继续盯着,内应的事另外想办法,你一个人行不行?要不要再加两个人?”

孙大成笑道:“这种事一个人就够了,其它事交给你们了,我还是继续当我的擦鞋匠去。”

第三天,程宅门口警卫换班。天上下起蒙蒙细雨,路上没什么行人,擦鞋摊生意很冷清。一个警卫朝这里看了一会,忽冲进雨幕向这里走来,孙大成紧张起来。

警察走到跟前笑道:“擦鞋的,路上都没人了,你还在这干什么?”

孙大成一看他也笑了,原来这个警察叫赵永明,也是抗团成员。

孙大成道:“没办法,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

警察坐下:“那我今天就照顾照顾你生意。”

孙大成一边给他上油一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赵永明道:“今天轮到我们值班。怎么?打算冲他下手?”说着用手指指程宅。

孙大成道:“上面下令限期制裁,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赵永明想了想道:“恐怕有点难度,我们都是轮流值班,三天一换,每天到点就走人,对宅内情况也不了解”

孙大成又问道:“伪政府人员不是都搬出租界了吗?这家伙怎么还留在这里?”

赵永明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这边条件好不想搬吧,他留在这还是我们辛苦,天天给他站岗。”

孙大成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假装把你绑架起来,然后进去行动,你对英国人也能交的了差。”

赵永明摇摇头:“警卫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且程宅里面还另有保镖,这样干风险很大。程某喜欢看电影,每周都去好几次,我看不如在电影院打他。”

孙大成问道:“他一般去哪看电影?”

赵永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你们可以在电影院外面找他汽车,车在人就在,他车牌号是一六五七。”

孙大成正好也把鞋擦完,笑道:“不收你钱了。”

第五天,孙大成接到曾澈通知,即刻前往北平报到,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他自己也没说。原来此时北平站成立了一个行动二组,孙大成前去担任二组组长。原天津站行动组长王文此前已调到北平站任行动组长,但由于力量有限一直没有什么作为,于是曾澈将孙大成也调去,以增加北平站的行动力量。临走前孙大成将已掌握的情况交待给技术组长祝宗梁,包括那套擦鞋的行头也一并交给他,并一再叮嘱他对程案要多关心点。

孙大成离开后,抗团骨干又开了一次会商议刺程事宜,大家经商议决定仍派一人去程宅附近继续勘察,其余人去电影院寻找目标。当时天津设备最好的电影院共有平安、大光明两家,程锡庚如要看电影多半会来这里,同学们下课后没事就来这两家电影院门口转一转,可是一直没发现一六五七这个车牌。

4月9日,星期天。上午照旧是抗团干部例会,散会后袁汉俊、孙惠书、冯键美三人来到祝宗梁家玩。除了祝宗梁外,三人都是高官贵戚之后。袁汉俊的祖父袁世凯自不待言;孙慧书的父亲孙连仲是台儿庄大战的英雄,在庄寨里死守的池峰城之三十一师就是他的部队;冯健美的叔叔冯治安则是七七事变中的风云人物,日本特务机关曾对二十九军主要军官进行分析,共分为三类:“亲日派”、“知日派”、“抗日派”,冯治安不仅仅被敌人目为“抗日派”,而且被单独冠以“顽固抗日派”的名号,系日本人头号憎恨的对象。他们没有一点高官子弟的架子,本来就都是年轻人,又加上志同道合,大家一直相处得很融洽。中午四人出去吃了顿饭,回来后大家闲聊,话题自然又转到刺程一事上,但商议来商议去,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还是要先查出程锡庚的行踪才能采取行动。

下午四点半,三人起身告辞。

祝宗梁道:“反正现在没事,不如再去转转吧,或许就能有所发现呢。”

众人均赞同,一行四人先来到英租界的大光明电影院。

大光明电影院是一栋典型的西式建筑,共有四层,外面围着一道不太高的围墙,周围人行道边栽着几棵胡杨,电影门口的牌子上写道:“今日上映西洋战争大片《贡格丁大血战》播放场次:上午九点、下午三点、晚上六点票价六角”。门口停着好几辆小汽车,周围还有不少黄包车。小汽车车都是黑色的,四人走近一辆一辆看过去。

袁汉俊突然道:“那不就是一六五七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指着最里面的一辆黑色别克,一看车牌果然是一六五七。

找了这么多日终于找到了,众人既高兴又意外,可是事先一点没做准备,身上也没带武器,现在怎么办?大家都望着祝宗梁。

祝宗梁道:“机不可失,现在就干!”

袁汉俊也道:“我也支持现在干,程逆肯定带着随身警卫,我们四个恐怕有点势单力薄。”

祝宗梁沉吟下道:“我们分头行动,汉俊去找刘友深,只有他离的最近。我去家里取武器,你们俩在门口等着。”

众人应声分头准备,不一会袁汉俊和刘友深先到,此时电影已经开场。祝宗梁离的较远,一时还来不了,大家等在门口焦急万分,生怕电影散场程逆离去。

袁汉俊安慰他们道:“电影放完起码还得一个小时,宗梁肯定能赶来。”

又过半个小时,一辆黄包车在电影院门口停下,祝宗梁从车上跳下来,付掉车费,冲进院子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众人迎了上去。

祝宗梁将大家拉到黑暗处:“在车上我已把行动方案想好:我们先买票进去,等中间休息时分头去找,我和友深去楼上,其他人在楼下。发现目标由我来打,汉俊和友深负责掩护。枪响后慧书和健美把炸炮(炸炮是摔在地上就炸,扰乱秩序用的)扔出来,我们趁乱撤走,行动结束大家到三十一号路上的据点集合。”

众人纷纷赞同,祝宗梁开始分发武器。他一共带来四支左轮手枪,自己和袁汉俊各取一支,剩下两支给刘友深。还有两个炸炮,两名女生一人一个。

五人进去不一会就是中间休息,两边的灯亮了,座位上的观众纷纷起身。有的去上厕所,有的去外面买瓜子点心,在放映厅里穿梭个不停。众人也开始行动起来,祝宗梁和刘友深去楼上找程锡庚,其余人在楼下找。两人从后面一排排找过去,刘友深突然捅了捅祝宗梁:“那个是不是?”

祝宗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第四排靠墙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头顶秃了一大块,戴着副金丝眼镜,边对着银幕指指点点边跟邻座的一个小男孩谈笑。小男孩外面是一个中年女人,一副贵妇打扮,正在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再往外又是一个小男孩。最外面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像读初中的年纪。他们的身后一排空着两个座位,周围还四散坐着几名面孔像外国人的大汉,偶尔回头向后面警惕的看几眼。

祝宗梁道:“我没见过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你认识他吗?”

刘友深摇摇头。

此时电影又开映了,灯光暗下来。

两人商议了一下,觉得不如下去看看他们找到没有。刚到下面三人也迎了上来,一问也没发现目标,祝宗梁就把刚才情况说了一遍,袁汉俊道:“我们几个也没见过他,恐怕上去也认不出来。”

刘友深道:“既然车在门口人就一定在里面,既然你们也没找到,那楼上肯定是他。”

祝宗梁道:“如果确定不了身份我们就不能动手,绝不能误伤无辜。”

孙健美突然道:“我倒想到一个方法把他引出来打。我们去放映室写个广告,他看到后就会出来,我们趁机动手。”

五分钟后,银幕前有人举起一块广告板,上面写道:“程经理外找。”

秃顶男子看见广告板就要站起来,旁边的女人伸手按他坐下。

祝宗梁从放映室回到楼上,刘友深走上去小声对他道:“就是他!刚才看到牌子就要出来,被他老婆拦住了。”

祝宗梁沉吟一下道:“不肯出来就在座位上打,你去门口等我。”

刘友深依言去门口,祝宗梁挤开坐在外面的观众,到第五排一个空位上坐下,距程锡庚只有两米远。他先看了一会电影,好让自己心平静下来。突然银幕上枪声大作,祝宗梁猛的站起身,掏出枪对准程锡庚脑袋,“砰砰砰砰”连开四枪,程锡庚一头扑倒在前面的靠背上,双手搭在上面一动不动。现场一片大乱,到处是女人的尖叫声,观众纷纷离座向外面跑去。祝宗梁收起枪向外走去,旁边几个观众也站了起来,见他出来连忙让路给他先走。

等在门口的刘友深前来接应,挽着他的手臂随着人流从容下楼。两个女生将炸炮摔在地上,楼下传来两声响,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许多人跑了起来,刘友深被卷走,祝宗梁一个人继续下楼。到了二楼楼梯口,突然一个人从后面紧紧把他抱住,口中大喊着什么,好像说的是俄语。祝宗梁见挣不脱,乃拔枪在手,转身朝他连开两枪,此人被击中腹部,抱着祝宗梁的手渐渐松开,人倒在地上。祝宗梁踢了他一脚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又有一人从楼梯上扑下来把他抱住。祝宗梁不及思索转过枪口向他打去,连抠两下扳机枪都没响,他这才想起子弹已经用完。两人扭打起来,从楼梯上滚下去,祝宗梁枪也不知掉到哪去了,那人还是死死抱住不放。翻了几个身,那人压在祝宗梁身上,祝宗梁抱住他的头要把他翻下来,没想到这人扭头朝祝宗梁手指“吭哧”咬了一口,祝宗梁疼的忙将手松开。袁汉俊正好提枪赶来,见祝宗梁受窘抬手就是一枪,祝宗梁觉得压在上面的人身体慢慢瘫软下来。袁汉俊帮忙将尸体移开,扶他起来。

此时观众已经跑光,电影院里空无一人。祝宗梁也来不及去找枪,与袁汉俊一道向外跑去。出了大门,外面也是空荡荡的。两人走了一段路,看见对面来了辆黄包车,祝宗梁叫车夫停下,两人上车,一直坐到集合点附近。

其他人已经在三十一号路据点里等了好一会,看见两人回来纷纷相迎过来。

冯健美道:“你们总算回来了,大家都急死了,生怕你们出事。”

祝宗梁坐下来擦了擦汗道:“刚才差点就回不来了。”

袁汉俊把刚才被困经历说了一遍,大家都说好险。

孙慧书眼尖:“你受伤了!”

祝宗梁这才意识到,抬起左手一看,中指被咬破了,整只手都血乎乎的,刚才精神高度紧张也感觉不到,此刻却是钻心的疼。

冯健美道:“还是去医院吧。”

祝宗梁摇摇头:“伤得又不重,去医院多有不便,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

孙慧书学过医护,很快取来纱布药棉,给他简单做了包扎。

刘友深问道:“怎么样?躺下没?”

祝宗梁道:“一共开了四枪,都是朝头上打的,肯定没命了。”

过了半个小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大家紧张起来,袁汉俊和刘友深把枪拿在手中。祝宗梁喝问道:“谁?”

外面答道:“我!”

是李如鹏的声音,大家松了口气,孙慧书去把门打开。

李如鹏走进来,笑道:“一听说大光明出事了我就猜到你们会在这里,干得漂亮。”一转头看到祝宗梁手指上缠着纱布:“宗梁你受伤了?”

祝宗梁笑了笑:“小伤。”

李如鹏详细问明情况,大声赞许,接着又跑出去给大家买食物。不一会回来,手里拎着几大包好吃的,大家正好还没吃晚饭,毫不客气的拿过来大吃起来。

众人正在大快朵颐,外面又有人敲门,祝宗梁放下鸡腿问道:“谁?”

一个声音回答:“我曾澈!”

李如鹏开门让他进来,大家起身相迎,祝宗梁又把整个情况向他汇报一遍,曾澈听的连声叫好,不住勉励大家,言罢出门,说是去打听结果。

第二天,天津各大报纸整版报道程锡庚被刺一案,整个过程描写的很详细,好像这些记者都在现场目睹一样。可惜这些描述与事实有不少出入,有些细节明显过于夸张,甚至加入了许多文学表现手法,看起来像惊险小说里的情节,《庸报》上说程锡庚当场毙命,家人惊散。另有一白俄名曼舒罗夫系程保镖,在争执中被刺客击成重伤,肚肠共被打穿八个洞,已送往医院救治。看来这就是开始抱住祝宗梁那个人,但肚肠被打穿八个洞很明显不对,祝宗梁记得很清楚,一共朝他开了两枪,就算子弹全部打个对穿也只是四个洞才对。报上又说此外还有一名瑞士人格拉萨,格氏本与此案无关,事先已买好船票预备回国,在现场因见有人行凶欲上前捉拿,不幸被暴徒所害。

事后几个学生照常去上课,李如鹏、祝宗梁、杜建基他们几个都在南开中学,而且李祝二人就在一个班。上课铃响了,王则民老师从外面走进来,除了腋下夹着教具外手里还捧着一大摞报纸。同学们起立问候,王老师示意大家坐下,然后把报纸放到讲台上,对大家说道:“今天就不讲新课了,报纸上有一则新闻,我给大家念念。”

大家大约都知道他要说什么,纷纷鼓掌。

王老师拿起一份报纸读道:“本报讯:昨晚七点左右,本埠财界要人程某被人刺杀于英租界之大光明电影院,程某当场毙命,另有两名外籍人员伤亡,凶手逃遁,其后英界工部局警探在案发地进行搜捕,迄无所获。史密斯巡长断言此案绝非一般仇杀,当与政治有关。”

同学们一阵欢呼,此时南开中学已迁至英租界与耀华中学合并,并不在日伪管制之下,因此大家可以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情感。

王老师微微一笑,又随手拿起一份,这家报纸的主笔大概以前是写过小说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昨夜英界光明大剧院发生一起惨案,华北联合准备银行天津经理、天津海关监督程锡庚遭人刺杀。凶手持手提机枪一挺,事先令其同伙在银幕前打出一木牌,上书‘程经理外找’字样,程某见之起身外出,凶手乘机举枪扫射,程当即仆倒,其妻惊觉以身蔽之,然为时已晚。凶手枪法奇准,于稠众之中乱枪射击竟无一弹伤及无辜,坊间传道枪手系出自一神秘组织,其成员多系塞外高手、绿林强豪,度其意似专与亲日人士为敌,行踪无定,悍勇异常。凶手下楼时为一白俄义士名舒曼诺夫者所执,两人拳脚往还周旋多时,舒氏体格健壮拳术精湛,凶手渐不能支,遂拔枪轰击,舒氏中弹倒地犹大呼擒贼。后又一瑞典人克拉萨由楼上飞身扑下,将其压倒在地,凶手持枪再度行凶,克氏饮弹倒地,凶手遂得脱”

大家又是一阵叫好,祝宗梁和李如鹏对望一笑,心道王老师决想不到干这事的人就在下面坐着。不过这份报纸的描绘太不靠谱了,很多情节压根就是主笔自己想象出来的,而且人名国籍多有讹误,什么塞外高人绿林强豪的,实在是笑死人。还有他说“两人拳脚往还周旋多时”,简直就是写武侠小说。刺杀之后最要紧的就是迅速撤离,如果被人缠住“周旋多时”那还得了。

不几日,重庆打来贺电,并汇来奖金六千元,按照惯例这笔奖金留作团体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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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人不会神通,但我可以施展所有法术。我有很多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是一个团队,我是带队的人。我的梦想是三界太平,人尽其才,众生安康。在崇尚武力的世界里,如此梦想或许有点不切实际,但这是我降临这个世界的使命。因为,我是下凡的圣子,我修的是——仁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