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林默走进了教委三产处处长办公室，赵德山处长正好在办公室里。他自报家门之后，赵处长接待了他，他把早就与李春然副局长介绍过的情况，又向赵处长介绍了一遍。交谈中，不时地有人走进办公室找他。他们之间的谈话，不时地被打断。
已经到了四点多钟，林默想要探讨的问题，依然没有多大进展。赵处长提议再找时间聊，这让林默不免有些失望，他立刻建议出去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聊。赵处长勉强同意了。
赵处长直接坐进了林默的车里，林默一直盘算着，其实直接去吃饭时间还有些早，再说那样做也显得不够热情。他一边开车一边提议先去洗一个澡。赵处长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轿车停在了音乐广场边上的笔架山大酒店门前。
两个人下车后直接去了酒店二楼洗浴中心。在服务生的引领导下，他们换好了衣服直接去了洗浴间，二十多分钟后，当林默走出洗浴间时，赵处长早就坐在藤椅上喝茶等着他。
林默提议去一个小房间休息一下，两个人在走廊上分了手。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走出洗浴中心，在三楼的一个包间里见了面。
赵处长走进来时，林默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饭菜大都是由赵处长点的，就连酒都是按照赵处长的意图确定的。
林默已经做好了喝酒的准备，走进酒店的那一刻，已经打过招呼，由他们约好了代驾司机。
酒宴从开始到最后结束，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离开酒店前，林默已经醉了。他的口齿早就不再灵动，心里却是明白的，是异常地明白。他把随身携带的三万元钱递到他面前，“这是三万元钱，是我们老板的一点儿意思。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你可千万别嫌少，多了也没有。公司现在极其困难，刚才你已经听到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他与赵处长推让着，“剩下的事情就由你操心了。”
“价位到底定在多少？”
林默早就想好了，在原来确定的单价基础上再提高十元，“单价一百八十九元。
“这个工作不是太好做啊。李局长交代过，不能强迫。”
“是啊。我们方总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一共只有三千台左右，只在一部分中学生当中销售也就解决了。”
赵处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问题是学校不会有太大的积极性啊。”
林默心领神会，“那这样办好吗？我把东西交给你，至于卖多少钱，我不管。我告诉你我的成本价位是多少。你看行吗？”
赵处长对这样的决定是满意的，他连连点头。
“但我有一个条件，也是唯一的条件，就是尽快回笼资金。”他笑了，“我们飞达公司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两个人终于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天晚上，回到家后，林默主动地把这件事的进展情况告诉了徐婷婷，徐婷婷的情绪并没有此前像林默看到的那样波动。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徐婷婷突然出现在林默办公室里。这让林默感觉到异常意外，他以为家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平静下来之后，他才知道是他的手机没有电了，她无法与他联系，她也不知道他办公室的座机号码。所以她才找到了公司。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依然冷静，“你昨天晚上与赵处长在一起时，怎么告诉他你是李局长的亲戚？”
林默紧绷着的那颗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我不这样说，赵处长始终不肯涉及实质性问题。”
“可是你这样做，会给李局长带来什么影响，你想过没有？”
“也想过，对他会有一点儿影响。可是就凭着他做人的爽快劲，他不会有什么麻烦。”
“可是这年头，不好做人呀。你还不明白吗？”
“我找时间单独去他办公室向他道歉，等到事情彻底办完，我再和赵处长说明白，李局长根本就不是我的什么亲戚。”
“得得得，得了，已经这样了，你给李局长打一个电话就行了，千万别再去他办公室了。别再节外生枝。”
徐婷婷并没有在林默办公室里待多久。他把她送到大院门口，临别时，徐婷婷又一次说道：“我真的不希望你在这个公司里久待下去。”
她扭头向远处走去。
林默远远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又一次感觉到自己重回飞达公司，给她心理上平添的不安和重负。
他明白那不仅仅是因为她知道他当初是怎样尴尬地离开飞达公司的，她还一定隐隐地感觉到，激励他重回飞达公司的动力，一定还会有她所不了解的原因——尽管那只是出于一个女人，一个小女人敏感的猜测。
回到办公室后，他最先给李春然打了一个电话，李春然并没有过多地责怪他什么，只是觉得他的做法多少有点欠妥。但他还是原谅了他。这个电话让林默多出了莫大的安慰。
晚上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徐婷婷，她似乎对这件事本身早就失去了兴趣，而是对他继续留在飞达公司工作这件事，又多出了几许反感。她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让他在这个问题上做出另样决策。可是她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担心，无法说服自己让那颗原本平静的心再度平静下来。
“我也不知道飞达公司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我既然答应了她回去工作，总还是需要尽一份努力才对。”林默躺在床上认真地解释。
“我已经无法反对你这样做，反对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可是我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投入，方维对你许诺过什么？”徐婷婷是平静的。
“许诺什么？”林默实在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那天吃饭时你见到过她，你看她像你想象得那种人吗？”
“看到她之后，我在你面前就更没有信心了。”徐婷婷把身体转到林默一侧，一下子抱住了他，她的眼睛是潮湿的。
他伸出了一只胳膊搂住了她，“这是你的心理在作怪。”
“你敢说你的心理就那样纯净？”她仰起头看着他。
他抽出了胳膊，侧过身子躺了下去。
第二天中午，林默正在准备去公司食堂吃饭，他突然接到吕小丽的电话，吕小丽告诉他让他马上到华府大酒店找她。她正在那里宴请区税务局的徐科长和史阳。为的是商讨关于罚款的事。此前已经说好，是她和方维一起宴请他们，可是方维刚刚打来电话说她突然病了，已经不可能参加宴请。吕小丽让林默参加宴请正是方维的意思。吕小丽又把情况向他做了详细介绍。按照方维的意思，罚款是肯定逃脱不掉的，可是十五万元的罚款额度总应该设法减少一点儿。。
二十多分钟后，林默赶到了酒店。
徐科长和史阳早就到了那里。寒暄过后，他们开始用餐。徐科长提出来中午不宜喝酒。吕小丽觉得也只能依他的意思办。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徐科长知道方维已经来不了了。他并没有不满意的表示，反倒却关心起她来，“昨天来公司闹事的那个女人，是你们方总什么人？”
他的问话，让吕小丽那颗悬着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她反倒希望和他涉及这方面的话题。关于方维女儿的事已经不再有什么秘密可言。她一一答对。
“看来你们方总也挺不容易的。”徐科长感慨道。
“其实，她不是在经营公司，而是在经营心情，经营快乐。”林默说道。
徐科长似乎没听明白。
林默又解释道：“不管做什么，她只要远离经商，都一定比现在快乐。和她接触长了，就会体会得到。可惜眼下快乐已经不属于她。”
徐科长的目光移向吕小丽，“看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此前她已好长时间没有过问过公司的事情？”
“没错没错。”吕小丽连忙解释。
她就希望徐科长能够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中马上给出一个让她和林默，甚至是让方维全都满意的答案。
“我并不了解你们方总，昨天见过她一面。我就有一种感觉，她的身边聚集了不少像你们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徐科长显然是发自内心的称赞。
“是啊，像林助理这样，知道飞达公司遇到了麻烦，”她看着林默，“就特意重返公司跑前跑后地忙着的人，算是有几个。”她近乎调侃，“我也算一个。”她伸了伸舌头，算是做了个鬼脸，“什么事情都那么认真，就像是在经营他自己的公司一样，这真不简单。”
“你是夸奖你自己呢？还是在表扬我？”林默问道。
“当然是表扬你。”
“方总是把我这个奴才当成了人才使，我总得往人才边上靠一靠才对。”他同样调侃道。
徐科长和史阳哈哈哈地笑了。
也许是缘于徐科长知道了林默重返公司的原因，也许是缘于徐科长在赴宴请之前早就有了新的打算。最后他提出让林默下午跟着他去区税务局，与分管副局长一起商讨一下最后的处罚结果。因为处罚的额度问题毕竟是此前他们已经上会讨论过的事情。
吕小丽和林默已经感觉到徐科长的真诚，便愉快答应下来。
离开酒店后，林默跟着徐科长去了税务局。
到达那里时，分管这项工作的吴大山副局长正在开会。林默只好坐在徐科长的办公室里耐心地等待着。大约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吴大山才走出会议室。
徐科长先去了吴大山的办公室，几分钟后，又回来把林默请去与吴大山见面。
半个小时后，林默就走出了吴大山办公室，与徐科长告别之后，他的内心是喜悦的。他没有想到最终的协调结果要比他们期望的还要少出两万元，最终的罚款额度由原来的十五万元变成了八万元。
坐进车里的那一刻，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告诉方维，那样也顺便可以问候一下她的病情。可是正当他将要把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他还是中止了这种想法。他考虑到这件事原本是吕小丽向他转达的方维让他参与的意见，而并不是方维直接通知他的。于是，他还是最先把电话打给了吕小丽，把事情的经过和周旋的结果告诉了她。
半个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给不给方维打一个电话呢？这似乎让他有些纠结。如果他没有参与税务局罚款这件事情的处理，他不会知道方维病了，可是眼下自己显然是知道了此事。
给不给她打这个电话呢？他考虑了半天，还是依然得不出答案来。
他在办公室里走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坐到了办公桌前。他终于拨通了方维的手机。她已经从手机的显示屏上知道了来电话的人正是林默，“税务局的事你协调得挺好，吕小丽已经告诉我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方维是不是刻意这样做，可实际上她这样一开口，便把他打电话的唯一理由全部占用了。他一时语塞，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为好。
“还有别的事吗？”方维平静地问道。
“听说你病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细想，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好一些了吗？”
“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方维不温不火。
“是不是昨天上火了呀？”他努力寻找切入点。
“我会慢慢走过来的，至少这件事教会了我什么叫成熟。”
“这样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林默似乎是在感慨。
“你相信秦佳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方维静静地等待着林默给出答案。
“李洋曾经跟我谈起过关于他们的话题。”
“你却并没有告诉过我？”方维近乎不动声色地指责对方。
“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再说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那样做。”林默深化着自己的观点，“你曾经说过成人之美，也同样如造七级浮屠。”林默如同背诵经典。
“你还记着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方维有些吃惊。
“岂止记得，还一直遵循着这样的原则走到了今天。”
“你最终能够接受我的邀请，回到飞达公司里来，也是为了成人之美？”
“经济危机、信任危机、道德危机等等，这个世界仿佛天天都是危机四伏，我不忍心让美丽在危机中凋零。”林默加快了说话的节奏。
方维那边是寂静的，一直是寂静的。
林默手里擎着电话，一直在期待，期待着对方做出反应。
“谢谢你迟到的赞美。”她停顿了一下，“还谢谢你回到飞达公司后所有的付出。”她又一次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飞达公司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很纠结，唯恐怕公司的不幸，会将你再一次拖入深渊。”
“那是未来的事情，人活着不是做每一件事情，都能够做到百分之百地理智。我现在也只能告诉我自己尽力把眼下的事情做好。”
“谢谢你，林默。不管公司的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会从心底感激你。”又是一阵停顿，一两分钟后，她才又一次开口，“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挂断电话，林默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脑海里顿时便浮现出他最初认识她时留在他心底的形象。她俨然如装裱在画框里的艺术品，她服饰简约，却装点着细细长长的身体，她眉宇清秀，却引领着一张生动古典的脸。她如同一幅精美的国画，不着一笔废墨，却是那样地勾魂摄魄。一丝哀怨与迷离，仿佛展示的正是一种绝色的美。在他看来，大自然原本应该赐予她毫无瑕疵的幸福。
可是现如今，她为什么竟然会是这般境遇？
就在他陷入深思之中的那一刻，突然听到犹如地震般轰隆的一声巨响，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立刻站起身来向窗外望去，他看到对面生产车间的大楼，已经向大院相反的方向倾斜，倾斜出了一个明显的角度。顷刻之间，他看到车间内的工人们正蜂拥般地冲出大楼。还没有等到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吕小丽在他的身后大声叫道：“不好了，林助理，出事了。”
她慌张极了，她慌张地几乎是跑着站到了林默的对面，“地震了，发生地震了。”
林默转过身来说了声，“下楼，马上下楼。”
办公楼内的人陆续地向外跑去。大院里已经站满了人。不少人向他围拢过去，他向远处望去，情绪渐渐地平息下来，他发现周围所有的建筑，包括大院里的办公楼都安然无恙。他已经感觉到异常，他的目光渐渐地向已经倾斜的生产车间大楼移去。
这时，他看到李洋最后一个走出了生产车间大楼，朝他这边走来，“林哥，出事了。大楼后边施工工地的水泥护坡出现了塌方，生产车间大楼地基的一部分半悬在了空中，所以大楼倾斜了。”
林默什么也没有说，迅速朝公司大院外快步走去。李洋和吕小丽跟在后边，一些员工也都跟在他的后边朝外边快步走去。他们绕过大院转到生产车间大楼的一侧，站到已经挖了很久的大坑的边缘，远远地向生产车间大楼的方向望去。他们发现李洋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见大楼下方的地基有一部分已经悬在空中。那声巨响显然是塌方时造成的。大楼虽然已经停止了倾斜，可是看上去，还是让人觉得相当后怕。林默的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手心已经挤出汗来。
这是一处住宅建筑工地，从这里的临时围墙上挂着的施工示意图可以看出，这里面是一个非常大的住宅建筑工地，而且大都是高层建筑设计。可是坑已经挖好了一年多，也没有再施工下去的迹象。
他突然想到方维，转过身来对吕小丽说道，“马上向方总汇报。必须马上告诉她。”
吕小丽答应着，躲到了一边。
林默招呼大家马上离开，免得站在工地的边缘再生意外。
走出去没有多远，他拨通了110。
警车赶到了飞达公司的大院，两个警察下车后询问起大楼里是否还有人在里边，人员是不是都安全地撤离了现场。当得知没有人员受伤和没有人逗留在大楼里时，他们转身去了大院外边查看险情。
几乎所有的员工都集中在公司大院中央，人们在不断地议论着什么，也在等待着公司领导对他们做出新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