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他任何一次与她说话的样子，他的语气透着幽潭般的森寒，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仪，不容置喙，压得人喘不上气。
寂如月缓了一缓，继而道：“我追不到那恶鬼，便带着程绮雯往回走，祈求回到了门中的人可以尽快找人来帮忙。谁知那恶鬼去而复返，将我与程绮雯打入了一个山洞。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是怕恶鬼追进来，便拼了命地带着程绮雯往里走。我们进到里面，我看见满岩壁刻的都是我从没见过的文字，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之后，景掌理找到了我。”
“若是说谎？”寒无陵仍旧释放着他强大的威压。
寂如月对视他的眼睛，斩钉截铁：“任凭发落。”
“起来。”寒无陵的语气缓和下来。
寂如月闻言起身。她知道，她过关了。
沈媚儿却爬过来拽住寒无陵的衣摆，泪眼汪汪的道：“司业，司业为我做主！寂如月她明明就是在说谎！”
这时，看热闹的景疏突然说了话，认真之中却其实是满满的戏谑：“司业，既然沈媚儿要您为她做主，不如我将那魔修的粉末找来拼回到一起，您再杀他一遍，算是给沈媚儿报了仇。”
寒无陵皱了一皱眉：“胡闹。”
景疏笑了笑：“司业明鉴，这分明是沈媚儿的意思。”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沈媚儿的身上，素来温和的目光竟瞬间一凛：“你可是觉得我这个掌阁分量不够？”
高啊，这景疏看着三言两语，瞬间却把过失转移到了沈媚儿的头上，暗示沈媚儿越级上报，不将他这个掌阁放在眼中。寂如月不禁在心中拍手称赞。
白眉早就看不惯天乾阁弟子这番习以为常的僭越作为，前一日才在寒无陵那碰了灰，今日景疏在场，他还不赶紧火上浇油，好令景疏肃清天乾阁的不正之风？
他当即在一旁添了一句：“天乾阁事务皆应由景掌阁决断，有不决者，也应由景掌理上报寒司业定夺，沈媚儿此番作为，简直没将景掌阁放在眼中。”
这一下，尚业殿正堂里面炸开了锅。
“想必她也是吓昏了头。”有人怜悯沈媚儿的遭遇。
当即有人立刻反驳：“这是根本就是惯的毛病，绝不能姑息！若人人皆如此，那易府还有什么秩序而言！”
“就是，不然这些天乾阁的弟子还全当自己是少爷小姐。”
“我看就该先治她的罪！”
景疏自上任来，对任自斌、沈媚儿所作所为多有容忍，对天乾阁弟子闹事之事视而不见、乏有问津，天乾阁弟子又素来自视甚高，眼中早没了他这个掌阁。没人管束，天乾阁的弟子简直是要上了天了，一众授业博士早就忍无可忍。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差点要将沈媚儿逐出门去。
沈媚儿吓得当即跪爬到景疏面前，拉住景疏的衣袂，哭求道：“景掌阁息怒，媚儿绝非此意，求您帮我说说话吧。媚儿的命是您救回来的，尊您敬您谢您都来不及，怎么敢眼中没您呢，掌阁……”
景疏冷笑一声，猛地将衣袂拽出，“这一幕我竟看着眼熟，好似青城山上，你也是这样哭求我要你，来掩盖你失身魔修之丑。”
沈媚儿被甩在一边，想不到他竟然当众把此事说出来，抽泣着再也说不出来话，这次是真的连死的心都有了。
而一旁的任自斌脸色铁青，想到之前沈媚儿披着的男人外袍，恨不得当即上前撕碎了沈媚儿。
争论不休的众人也瞠目结舌地停了下来。
“想我堂堂灵浮宫易府，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简直，简直……”
“有辱门庭，有辱师祖！”
“就该将她逐出门去！看见她都觉得恶心！”
寒无陵终于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再这样争辩下去，恐怕没个终结。
“够了！”他不轻不重地一声断喝，全场当即鸦雀无声。“寂如月、沈媚儿各执一词，难辨真伪，尔等以为如何？”
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景疏环视在场众人，又望向寒无陵：“此事又关寂如月何事？要拿她来审？难道恶鬼变魔修，是寂如月找来的？我等决策之人尚不知情，她不过一个修为才练气五阶、整日都钻研修行的十八岁小姑娘，又知道什么？此事若一定有人要受罚，司业，不如罚我这个掌阁？”
虚风博士此时走出来，对着寒无陵拱手一拜：“司业，此事说来算是我的过错。本是听说有恶鬼作祟，便作为实战试炼之用，不曾想却是魔修假扮，这才闹出诸多事端。若非寂如月，恐怕众人还不能脱险。至于沈媚儿……”
景疏打断他：“技不如人，何必再做纠缠。此番僭越、无耻之举，我不罚，已是宽厚。”这话却是对沈媚儿说的。
寂如月想，景疏太阴险了。她见他神色平静，心底的感情竟不外漏半分。想来他也忍了许久，才有今日的一鸣惊人。
沈媚儿明明才是吃亏的那一个，却反过来被指责，可她却无可辩驳，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她当众出丑，哭得险些断了气，被寒无陵命人拖了下去。
被拖下去的时候，寂如月看见沈媚儿明明张了张嘴，一脸懵逼状，似乎都不知道该喊什么了。
事情至此，众人还说什么，只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寒无陵遣散众人，对着寂如月欲言又止。
寂如月却被景疏拽走。“人家都不信你，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与我回天乾阁面壁思过去。”
她此刻却有一种负罪感。
她从没害过人，即便是为了自保。
她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处的寒无陵，默默的想，若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就是那种睚眦必报又心狠的人，又该如何？
没想到的是，回了天乾阁后，景疏真的罚她禁足思过。
他对她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别人在寒无陵的威压下还能面不改色的编故事。”这话中含着揶揄的味道，不等寂如月辩驳，他便转身离去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乾阁试炼事件在人们的热议中渐渐平息。
但当事人们却时刻都没有忘。
这一役，沈媚儿颜面扫地，易府之中险无落脚之地；景疏不鸣则已，自此之后天乾阁再无人胆敢造次。
景疏，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寂如月出了禁闭，便恢复了去寒无陵那当书童的日程，其实那书她早就背的熟了，只是寒无陵没发话，寂如月当然不敢擅自做主不去。
而在寒无陵处，她又听到了一个重大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