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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再返皇城

马坤与苏挽月一行仍是骑马,离开昆明时的人数与来的时候丝毫不差,蓝枭继续假扮成叶宁跟随在侧。

朱佑樘不再与他们同路,他与夜枭等人率先向前驰出了十几里。

苏挽月所乘坐的马车即将离开昆明城门的时候,她听见后面有人喊叫自己的名字,立刻让马夫停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只见慕蝶行色匆匆地骑着马,带着两名沐府的护院,向这边追赶而来。

“苏挽月,等一等!”慕蝶扬鞭策马,走近苏挽月的马车,勒住了缰绳,将手中的一个锦盒从马车窗外递给她,“国公腿伤不便前来送行,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苏挽月伸手接过锦盒,感觉非常轻。她并没有立刻打开,只是伸出手和慕蝶的手握了握,说道:“请转告国公,我若有机会,一定会回来云南看他。”

慕蝶叹了口气说:“希望你回来的时候,他能够站起来迎接你。我们已经寻访了云南所有的接骨圣手前来沐府,但愿能够将他医治好。你走之后,即使不能回来,也要记得给我们一点音讯,记得彩云之南还有几位好朋友在惦记着你!”

苏挽月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给你们写信。”

慕蝶抬头看了看天色,笑了笑说:“你看,天还是那样晴朗,还是那样蓝,我们各自保重吧。”

苏挽月打开那个锦盒,发现里面有一朵半开未开的六瓣月夕花,花瓣是鲜亮的淡紫色,宛若真花,但仔细看去却是被透明香蜡凝固住的标本,这种手法就如同琥珀形成的原理一样,可以让花朵永远保持新鲜的姿态,永远不凋谢。

月夕花旁边有一封看起来有些泛黄的梨花笺,捆扎成同心结,信函之上字迹清逸端庄,写着一阕词:

“淑质柔情,浅妆淡笑,未容桃李争妍。月下墙东,曾记窥宋三年。不间云朝雨暮,向西楼、南馆留连。何尝信,美景良辰,赏心乐事难全。

青门解袂,画桥回首,初沈汉佩,永断湘弦。漫写浓愁幽恨,封寄鱼笺。拟话当时旧好,问同谁、与醉尊前。除非是,明月清风,向人今夜依然。”

苏挽月看着月夕花和梨花笺,立刻猜到了这个锦盒的来历,想必是当年沐谦与阿缇雅订婚之时互相留下的信物。那朵月夕花本是月族圣物,应该是阿缇雅送给沐谦,而这封梨花笺,就是少年时的沐谦书赠给她的。

现在,沐谦将这个对他如此重要的锦盒信物转赠给了她,至少可以说明,他终于肯放下萦绕多年的心结了。

她愿意替他保管这个锦盒,或许有一天,沐谦会有勇气找她拿回锦盒,彻底忘却这些云烟过往。

众人回了京城,早有司礼监派来的小太监带着马坤的一群下属官员在城门处恭迎。

马坤从高高的马车上下来,一副胜利者凯旋的姿态。

苏挽月左右张望,立刻看见那群官员之中,有一个身穿飞鱼服的人,正是阔别多日的牟斌。

“牟大哥!”她有些惊喜地看着他。

牟斌依旧是那样沉着稳重的态度,向着她走过来,他远远地看着她,心里隐隐感觉到她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了,心里头有些微妙的滋味蔓延开来,他径直走到她面前,貌似很平常地说:“你回来了。”

马坤看到牟斌,微微点了一下头,只当没看见他,自顾自去和那些太监、官员们寒暄客套。

“马坤跟司礼监去皇上那里复命,稍后万通会召见你,我陪你一起去。”牟斌伸手扶着苏挽月下马车,目光一转看到她手腕上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立刻问道,“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严重么?”

苏挽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一点小伤而已,出门在外,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

周围四处都是人,牟斌不便多问,与她并肩从后门走进皇宫。

他们出发去云南的时候还是正月,一来一回加上在昆明逗留的时间,京城已是阳春三月。

初春的积雪还有些许没有融化干净,皇宫内处处已经可见春意袭人,御花园内的桃花、梨花等竞相开放,他们经过金水桥时,苏挽月远远看着附近对面山巅那一片粉红绚烂的桃花,只觉得惊艳,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粉红、莹白的颜色,像是梦境般纯粹。

牟斌见她好奇张望那片桃花,也就停下了脚步,陪着她站立在桥上。

张允从皇宫内出来,他见到牟斌和苏挽月一起站在那里,赶忙迎了出来。

“你在云南还好么?”张允急冲冲地过来问着苏挽月,也许是因为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缘故,她看上去确实像吃过很多苦头的样子,脸色和唇色都有发白,似是体力有些过度消耗。

苏挽月正凝望着红白相间的桃花,见张允过来问自己,故意面无表情的说:“我们不是划清界限了吗?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我还有事问你呢。”张允见苏挽月并不热情,知道是因为当初的缘故,他并不生气,大大咧咧地问,“你之前飞鸽传书给我,说大哥有险,我差点连夜赶往驿馆了,幸亏被老大拦住。你这是什么意思?耍我啊?”

苏挽月心想他虽然是个鲁莽汉子,对朋友倒是很讲义气,也就大方地说:“是我当时搞错了。”

张允立刻翻了翻白眼说:“大哥的武功在京城锦衣卫里数一数二,别说他根本不可能离开京城,就算真的去了那个什么驿馆,也不可能遇到什么险。我就知道你是胡说八道,还好我没上你的当!”

苏挽月点着头说:“你说的很对。”

牟斌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允,对他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后不要说这种自满的话,贻笑大方。”

“你们要说话,回去再说吧,站在金水桥这里,又招摇又碍眼。”张允胆大心细,倒是提醒了他们。

再一次踏进这座明代紫禁城神武门的瞬间,苏挽月忽然觉得心跳得异常凶猛,头也跟着晕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你身体不适么?”牟斌看着她清瘦的侧影,伸手扶了她一下。

“没有。”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这次回来之后,你有何打算?太子在云南……”他眼看四周无人,连张允都走远了,才将心里盘旋了许久的话问出来,“他可曾对你承诺过什么?”

苏挽月顿时一怔,她没想到牟斌虽然身在宫中,竟然能够发现朱佑樘私自出宫的秘密,如果这件事既然被他知道了,万贵妃会不会也发现了?他们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宪宗皇帝?

她迅速环顾了一下左右,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慌。

“这里很僻静,没有别人,”牟斌正视着她,轻声说话,“万通并不知道。我若是存心揭发此事,你们这次回来又岂会如此顺利。”

“那就好。”苏挽月稍微放下心来,抬头看着他,“牟大哥,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骗你。他利用东厂力量,易容改扮成你的样子来驿馆找我们。我担心你回京之后无法交代,所以我才想下药迷昏你,然后让张允把你带回来。”

“原来如此,”牟斌眼神依然很冷静,“所以你才写了那封信?但是后来发现是‘他’不是我,他就一直跟着你去了云南?”

“差不多是这样。”苏挽月点了点头,“我当时只是担心你,怕你因此得罪了万通,你掌管皇宫侍卫轮值调换,你一天不在,他们就会发现,到时候查起来,他们以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这样为我打算,他可知道?”牟斌望着她,语气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苏挽月垂了眼眸,低着头说:“他知道。”

牟斌听着她的回答,眉头越皱越紧,似是拧住了一个细小的结,他注视着她的容颜,追问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答应我,等我回京之后就帮我离开锦衣卫,另外帮我谋一份差使,或许是钦天监。”

“是你求他帮你的?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牟斌继续问。

“是我和他商量之后的结果,”苏挽月想到那晚的情形,唇角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既没有逼我做任何事,也没有强迫我答应他什么。”

“真的?”牟斌将信将疑,他觉得这件事太过诡异,以太子以往的性情,毫不犹豫地撇下新娶的太子妃追往云南,足见他对苏挽月的情意,如果说到了云南那个民风开化的地方,两个人朝夕相对一个多月,太子竟然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举,就好像猫不肯吃放到嘴边的鱼儿一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东厂蓝枭,你可认识?”苏挽月压低了声音,“他劝我尽快设法离开锦衣卫。”

“我曾经求过万通,请他放过你。”牟斌目光微动,“我虽然能力低微,只要你在锦衣卫一天,我一定力保你平安无事。”

苏挽月知道牟斌本是一身傲骨之人,他从来不肯趋炎附势于其他权贵,这次竟然肯为了自己去求万通,立刻咬了咬唇说:“牟大哥,你真的不必这样。你欠你的情份已经太多了。”

牟斌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她说:“雪若芊上个月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将这串钥匙都转交给你。”

苏挽月知道雪若芊有些令人无法理解的“本事”,难道她已经预料到了她会接任观星楼钦天监的差使?否则,她怎么会让牟斌将自己居住之处和观星楼的机关钥匙全都交给她?

她小心地将那串钥匙收好,看着牟斌问:“等一下万通要见我,我该怎么办?”

牟斌沉默了片刻,才说:“依我看,你此刻应该不需要再去见他了。”

苏挽月正要问“为什么”,转身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飞掠而来,正是毓庆宫首席侍卫云天。

云天身法极快,他来到牟斌和苏挽月站立之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略感宽慰地说:“你看上去还挺好的。”

“有师傅的金丝镯护身,我才能侥幸保命。”苏挽月笑嘻嘻地回答,但是她随即又皱了皱眉,带着几分惋惜之色说,“只是那柄黑刃,不慎被东厂蓝枭给我焚毁了!”

“没关系。”云天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将一柄小巧的青色匕首取出来,“我另外再送你一柄,保证比原来的更锋利十倍。”

“哇,”苏挽月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果然是好东西,谢谢师傅!”

“你找宛岳,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有旨意?”牟斌打断了他们师徒叙旧,开口切入正题。

云天这才转过头,正色对苏挽月说:“正是。殿下卧病毓庆宫很久,前天晚上才好转了些。昨日早朝散后,太子对皇上说之前议论过你回宫后的去向,恰好钦天监缺人,你本是雪若芊师妹,可以当得此任。”

朱佑樘与夜枭等人行程比他们快,故意早到了一步。

苏挽月立刻问道:“皇上批准了没有?”

“准了,”云天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交到她手中,“拿着这个诏书,明日你就可以去礼部报道上任了。”

“太好啦,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出宫?”苏挽月眉开眼笑地接过圣旨,心道这个朱佑樘办事果然利索,她从接到圣旨的时候开始就不再是锦衣卫的人,也就是说,万通再也管不着她,自然就不必去见他。

“先别高兴太早,”云天不客气地接了一句,“殿下有旨,让你立刻去毓庆宫见他。”

“现在就去?”苏挽月一听就头大,又去毓庆宫?她苦着脸看着云天,“我可以不去吗?你就说找不到我,或者被我溜掉了?”

“不可以,”云天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一口拒绝,面无表情地说,“殿下说了,如果你不去,就让我把你抓回去。”

苏挽月不太情愿地站着不动,牟斌向她微微颔首,说道:“过去吧。去毓庆宫总好过去万通那里,至少你不会有性命之虞。我就不陪你了,改天再去观星楼见你。”

她眼睁睁地看着牟斌面无表情、步履潇洒地走掉,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也许这就是牟斌的个性,他对任何事都不强求,也不坚持。如果他像云南的沐谦那样坚定而执着且有心计,也许他和“苏宛岳”之间的感情早就尘埃落定、趋向明朗化了。其实有些时候,人只要对自己的目标多一点坚持,结果完全会不同。

“走吧,怕有人等急了。”云天竟然和她开起了玩笑。

他们二人刚走到毓庆宫附近,迎面就来了一个特别讨厌的人。

“苏挽月,你竟然回来了啊?”听着这句大声而不客气的质问,苏挽月心里火苗直窜,她回过头一看,只见黄儒笑吟吟地从西边走过来,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她。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苏挽月故意很开心地笑了笑,“这段时间没见,你是不是很想我?”

黄儒像是精神很好,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副很欠扁的模样说:“可不是么?你不在宫里,太子殿下又卧病,宫里最近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也没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听,我闲得无聊只好和御马监的太监们小赌几把,害我输了好几两银子。”

苏挽月立刻说:“那我们是不是要帮你祈福,让你手气好点儿?”

“那倒不必,区区几两银子罢了,”黄儒趾高气扬地从他们俩面前走过,忽然又回过头说:“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显武将军杨宁清被调回关外,永康公主天天吵着让皇上指婚,皇上始终不肯下旨。你看看,有时候人虽然走了,之前留在宫里的动静还大着呢。”

苏挽月一听他话里有话,恨不得冲过去扇他几个耳光,被云天拉住了衣袖。她握着拳头,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说:“他嘴巴这么坏,总有一天会被人收拾的!”

云天道:“那就等着人家收拾他好了,何必自己出头?”

“你说的对。”苏挽月点点头,自顾自往前走。杨宁清与永康公主之间的事情看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看永康公主这个架势,那个被拉来当备胎的宁武将军对她根本没有任何牵制力,恐怕再过个一年半载,她也不会忘记杨宁清。

“还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到了毓庆宫门口,云天看了看苏挽月的脸色,“你有一段时间不在宫里,性情又大大咧咧,对形势不太了解,我既然忝为你的师傅,就多交代几句。”

“说吧。”苏挽月侧头看了眼云天,她知道他从不说废话。

“今日不比往日,毓庆宫中的主子,不仅仅是太子殿下一人。”云天犹豫了一下,看着苏挽月的眼睛,“哪怕殿下再疼你宠你,她始终都是太子妃,你要记得尊卑有别。”

原来是这件事。

苏挽月之所以不愿意来毓庆宫,正是因为这里多了一个太子妃张菁菁,她不知道朱佑樘和他的这位新婚妻子之间关系如何,但她并不想让张菁菁误会她来毓庆宫是为了抢夺她的丈夫。

在云南的时候,她可以在朱佑樘面前百无禁忌地说话,可以暂时忘却种种纷繁复杂的宫廷规矩,但是回到了紫禁城里,他依旧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皇太子。

“我知道,谢谢师傅提醒我。”苏挽月只能叹口气,她知道云天告诉自己这些是出于一番好意,怕她进了毓庆宫后惹出事端,她想起之前曾经侍奉过朱佑樘的红绡,问他说,“凝香姐姐和红绡怎么样了?”

云天淡淡一笑,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模样说:“红绡已回乡间了,她不在京城。凝香还在杏花楼,我每隔几天会出宫去看看她。”

云天虽然稳重,但并没有朱佑樘和沐谦他们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高兴或者不高兴,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来你们之间是有进展啦,”苏挽月笑嘻嘻地跟着云天跨进毓庆宫的大门,“希望能够早日喝到你们的喜酒。”

“如有那一天,我当然会请你。”云天很爽快,看了看苏挽月,“殿下在藏书阁,我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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