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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颜祸起张尹二妃

命里注定,这两个出身贫寒的美丽女子就是与帝王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纠缠,她们与两个不同王朝的君王构成了一个红颜命薄同时也是红颜祸国的传奇故事,种种不可逆的因素框定了人的命运,同时也框定了历史的走向。在命运与历史的河床里,她们随波逐流,走向了她们的欢乐,也走向了她们的痛苦……

李渊从温柔乡中一醒来,却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两个美貌女子,原来竟是他效忠的隋炀帝的晋阳宫中张尹二妃,吓得他……

外面山河破碎,炀帝依旧流连于江都迷楼,在大势已去、末日将临的恐惧中,内监王义以死相谏残暴的炀帝……

炀帝的亲信、行宫护卫护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和直阅将军裴虔通,利用将士们思归之心,与虎牙郎将元枢一同策反了关键人物宇文化及兄弟,不料却被一个宫女发现了他们的机秘。更不料她前去告状,却反而惹恼了炀帝,被惨酷处死……

宇文化及杀进宫后,炀帝吓得魂飞胆散,而他的宠妃朱贵儿却不惧一死,在她那个著名的痛斥反贼的行为同时,她也被乱刀齐刃加身,横尸于地;而炀帝最喜欢的小儿子赵王杨杲则身首分离;最后在隋王朝皇室的江都行宫里上演的就是更为著名的炀帝亡命于白练……

1、英雄各自计

转瞬间又过了一年,炀帝尚留驻江都沉湎声色,而四面八方的草头王却陆续大闹了起来,浩荡中原被弄得四分五裂生灵涂炭。自炀帝七年起,至十三年止,六年间各路揭竿起事的有四十九起,诸如第一个刘武周称帝,起兵马邑;接着便是林士弘称帝,起兵豫章;刘元进称帝,起兵晋安,窦建德称长乐王,起兵河间;此外,杜伏威称吴王,起兵淮南;李密称魏公,起兵巩邑;等等,这四十九起草头王,还都是史册上有名姓可查的,那些东劫西掠、骚扰民间的小股盗匪流寇,更是数不胜数。可久驻江都的隋炀帝仍还日坐迷楼,采集江南吴娃,整天花天酒地,醉死梦生。那一班献媚贡谀的隋家臣子们,只图眼前富贵,各处的警报却都匿不上报,眼见得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隋氏基业朝不保夕,炀帝却仍蒙在鼓中,不见也不闻,自然也更不问。

太原留守李渊眼看着破碎的江山,愁叹常常有,却束手不动。其实终李渊一生来看,他既无创业的志向,也无创业的才干。但李渊的过人之处却在于为官之道上,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所处的危难境遇得以改变,比如最近这次炀帝的发怒,又让他略施小计,就成功地避过了这一劫。

而李世民不然,他虽是李渊的亲骨肉,却与其父大不相同。日后从太原起兵至唐朝建立之初的平定全国,李渊主要都是倚重了李世民的谋略和征战。眼下,在这乱世逐鹿群雄并举的时候,李世民就时时留心眼前英雄,也密图大举,于是晋阳令刘文静和副官监裴寂成为他结交的对象。而两人平时的来往最是密切,并且忧时济世之心也一样,乱世出英雄,裴寂认为当今英雄还属李渊李总监,理由是他很得民心部下心。刘文静同意这一点,但他认为李渊的二子李世民尤属命世奇才。

2、李渊误入温柔乡

不久江都有诏来,说李密叛乱,刘文静和李密是儿女亲家,照律应连坐,着即革职下狱。李渊不敢怠慢,马上就将刘文静除去冠带,拘入监中。李世民赶到监牢中探望,刘文静不但不愁怨,反倒盘腿坐在草席上,高谈天下大事,并为久有不凡之志的李世民策定得天下大计。但让李世民非常踌躇的是,他忠君效上的父亲不会同意举事的,刘文静对此自然也有妙计。

遵计而行的李世民先是去邀裴寂饮酒赌博,裴寂生平所好的就是这两件事。在李世民的私室里,盛宴之际,李世民拿出十万钱来,两人从午刻赌起,直赌到黄昏人静,李世民故意把钱全输了;裴寂赢足了钱,又吃美了酒,自然就常常和李世民聚在一处,那一天话到投机处,李世民就把刘文静的主意说了出来。裴寂听了,拍着手叫道:“我也久有此意!只是尊公忠君不二,明言相劝必不肯依,如今我倒有一条妙计,今日既承公子相托,待我明日就依计而行。”

第二天,裴寂就特意备了丰盛的美酒佳肴,设席晋阳宫,请李渊入席。隋高祖初都长安,炀帝又营都洛阳,号为东都。后来因为四处游幸的需要,又广置行宫。晋阳宫就是行宫之一,行宫里也养着一大群太监宫女,随时准备圣上驾到。皇帝不在行宫的时候,设正副官监二人,管理行宫中一切事务。如今这晋阳宫的正宫监就是李渊,副官监是裴寂。这次裴寂在宫中设宴款待李渊,李渊心想自己原是宫监,又和裴寂是多年的老友,设宴宫中,也是常事,所以就毫不疑心地欣然赴宴。

两人吃着说着,十分开怀。自古酒落欢肠千杯不多,两人话到到同心处,不觉连杯痛饮起来,李渊灌得烂醉,裴寂却趁李渊不注意,一杯一杯地把酒倒在唾壶中。

正在畅饮时,忽听帘钩一响,娇盈盈地走进来两个苗条秀丽十七八岁年纪的美人,她俩笑盈盈地拿手帕儿掩着朱唇,并着肩儿向李渊身边去,然后两个美人亭亭玉立,并着对儿轻盈盈娇滴滴地拜倒在地,慌得李渊忙伸手去扶。裴寂吩咐两美人在李渊左右坐下。两个美人坐下后,不住地劝酒。这时的李渊肚子里装着绝好的香酒,醉眼中看着绝好的美人,他一向在这方面并不坚强的意志,此刻更是被酒与美人形成的合力,软化成了一滩烂泥,禁不住一边饮着酒,一边望着这两个美人的盈盈秋水眸,娇娇红粉腮,一边闻着那一缕一缕的幽香,从她的翠袖中暗暗地钻入鼻中。可怜李渊半生戎马,何曾经过这种艳福,早已神思恍惚,只顾了得其意趣而忘了形。两个美人一看李渊醉倒了,就忙一块扶着他直入内宫安寝。李渊这一睡,虽然来不及颠鸾倒凤,却也足尽偎玉依香。

李渊酣睡多时,才渐渐感觉到鼻中一股异香,由枕上一醒来,只觉得锦绣满眼,他几疑自己在梦里,急忙使劲揉了揉双眼,左右一瞧,竟有两个美人侧身拥抱着他。李渊一看她们娇红艳粉的短衣越发显出肌肤的白嫩,就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弄。

这两个美人温柔婉转如一对解语花,听李渊问她们的姓氏,就低声柔气地回说一个姓尹一个姓张。李渊又问她们家住在什么地方?是何等样人?那两个美人听了,抿着嘴笑说道:“如今妾身既已有托,就实告诉了大人吧。只请唐公休怪我俩,这都是裴副监的主张。我们并不是寻常女子,原是晋阳宫的宫眷;只因圣上荒淫,烽火四起,乱象已成,妾等惟愿终身早日有托……”李渊不等她们把话听完,就吓得从床上直跳起来:“宫闱重地,宫眷贵人,哪能同枕共寝?是我该死!这、这、这事如何可以使得?!”他一边说着,一边来不及穿戴齐整,就三脚两步,逃出寝宫,彼时他那个小小的胆子承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压,压得他简直快要崩溃了。

刚巧兜头撞见裴寂,李渊上去一把拉住,呼叫着裴寂表字说道:“玄真,玄真!你莫非要害死我吗?怪不得人家都说酒肉朋友不可交,看来我真是交错你了!”裴寂笑道:“李大人为什么这样胆小?收纳一二个宫女,算不了什么;就是收纳了隋室江山,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李渊越加慌张起来,说:“我和你二人都是杨家臣子,如何口出叛言,自招灭门大祸?”裴寂收起笑,凛凛正色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炀帝无道,百姓穷困,群雄逐鹿,烽火连天。明公手握重兵,不乘时起义,为民除暴,欲待何日?”

李渊嗫嚅道:“我世受国恩,不敢有叛心。”

正说着,一个少年手挽刘文静,闯入宫来。李渊一看正是他的次子李世民,忙指着刘文静说道:“这刘大令是奉圣上旨意拿下的钦犯,你如何敢擅放?”

李世民大声说道:“什么圣上不圣上!如今天下大乱,朝不保暮;父亲若再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大祸不日将至!”刘文静接着说道:“大人事已至此,还不如顺民心兴义师,或可转祸为福。”

李渊被他们三个人逼着,一时愤无可泄,就上去一把揪住他儿子李世民,大声喝道:“你们一派胡言,我只拿你自首去!免得日后受牵累。”

裴寂忙劝解,李世民也说道:“孩儿细察天时人事,机会已到,所以敢大胆发表议论;如果大人一定要将孩儿扭送官府,孩儿也不敢辞死。”说着,就滴下泪来。

到底父子天性,李渊不觉就松了手。李世民见他父亲怒气稍退,又劝道:“如今世人盛传李氏当兴,杨氏当灭。郕公李浑,无罪遭祸;我们家已经遭忌,现在起义,正是免祸之道。”

李渊一想,已污辱宫眷,大罪难脱,况又姓李,犯了炀帝的大忌,有些几样在,也惟有举事起义才是个免祸之道,于是重叹了一口气,说:“罢,罢!今日破家亡躯,由你一人;他日化家为国,也由你一人,我也不能自主了!”

从此李渊的人生就这样被改写了,从一个甘心做太守的听命于君的臣下,而跃起成为一个领头弄潮的风云人物,他的生活也由原来的田园般安静的富贵室中钟鸣鼎食锦衣玉履,而主要代之为戎马倥偬的征战不断,胜败都曾经历,苦乐也全感受,其中李世民的雄才大略在这大好的施展舞台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而做为当时一起策反的刘文静和裴寂,他们的最终命运却截然不同,裴寂本来与李渊就是在那种非香的味道上很相投的,所以他揣测准了李渊的爱好酒色又昏庸无能的脉搏,晋阳一起兵时,他就私下里给李渊送去美貌宫女五百人,让他带着行军。果然称帝后的李渊认为裴寂的功劳最大,裴寂终其一生受益于此,享不尽的高官与厚禄。而刘文静未能及时清醒地认识到李渊的这一特点,裴寂受重用本来就是敲响了一记重重的皇帝亲信佞臣猜忌功臣的警钟,结果刘文静这个南征北战的大功臣受到了极大的疑忌,到底被称帝后的李渊加上了个谋反的大罪名,活活冤杀了才算让皇帝放心了。同为大功臣的李世民也面临着同样严峻的考验。

3、玩水饰

当然这时候的炀帝,也是知道天下之危乱,非同一般小事可以不放在心上,在惴惴不安中,炀帝常在深夜里,在白日繁华富贵寻乐梦醒后,只穿了件短衣,策杖步游于宫中高处台阁。

炀帝在宫中的高台上是要观星象,他对于玄象也能粗解吉凶。那一天,他瞧了一会,感觉天象不佳,就对着陪在身边的萧皇后,苦笑着玩语说:“外间大有人在图谋朕啊,朕将来虽失天下,当不失了长城公,卿亦不失为沈后。”

萧皇后听得愀然痛心,凄切地问道:“圣上怎出此言?”炀帝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叹息,悒悒难以欢,陪侍在旁边的众美人和内侍们也都不觉万分凄凉。忽然一阵风起,将台上灯烛尽行吹灭,众人更是毛发悚然。炀帝苦笑着自我解嘲道:“贵贱苦乐,更迭为之,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不知亡国恨即在眼前的萧后,忙宽慰他说:“陛下!明日乃上巳良辰,有杜宝学士制成《水饰图经》十五卷,细言水中万千奇妙故事;又有黄衮所造水饰七十二种,上面都装着木人,那木人有二尺多长,穿着绫罗,内藏暗机,竟然也能全都生动如真人。其他禽兽鱼鸟,无一件不穷极天下之巧,妾已令人将它们陈设在九曲池中,希望陛下前去游览,陛下,干什么不有闲心肠去行乐呢?”

炀帝正想逃避这个可怕的现实,于是萧后一言正中下怀,第二天就决定再玩个昏天黑地,管他外间是如何情形。

炀帝一行第二天早餐过后,就赶往九曲池。一到九曲池边,远远地就见五光十色,堆摆得十分精巧。许多太监和宫女正团团围住,在看着在笑着。炀帝下辇走近去一看,原来那些水饰是用十二只方船装载着,一船一船挨次在水面上行去。船上雕刻着生动逼真的木人,有傍山的,有临水的,有据定磐石的,有住在宫殿里的,共描述了七十二件发生在水上的故事。船身一动,那木人就笙箫管弦,齐齐奏起乐来,曲调悠扬,十分动听;又能舞百戏,百般跳跃,与真人无异。又有伎船十二只,杂在水饰船中。那伎女也都是用木头制成,专管行酒,每一船有一个木伎,擎杯立在船头,还又有一个木伎捧壶站在一旁,另外还有一个木伎站在舟梢上把舵,再有两个木伎坐在船中荡桨。船慢慢地行着,每到客位前,就停船不去,献上酒来,候客饮干了才移动,酒若不尽,是怎么也不肯去的。所有操作控制的机括都隐在水中,观赏者在水面上是绝看不见的,看得人人都惊叹真是穷极机巧,化夺天工。

这时炀帝和萧后同席坐在池边,一面饮酒,一面把那些水饰一样一样地玩赏。

4、东京危

穷上古至今的所有形形色色发生在水上的著名故事,过了一船,又是一船。炀帝赏玩到欢喜时候,命众宠妃爱嫔都举杯痛饮,正热闹快乐的时候,忽见一官员踉踉跄跄地闯进宫来,左右太监忙上去拦阻也拦阻不住,那人直跑到炀帝脚下,伏地痛哭。炀帝一看,原来是东京越王杨侗的近侍赵信,炀帝马上就问他何事如此?赵信哭着奏道:“东京亡在旦夕,越王殿下遣奴婢潜身逃出,来万岁爷跟前告急。”

正玩得头昏脑子胀的炀帝,闻言不觉十分诧异,忙问:“东京有何危急?”

赵信哭奏说:“西京已被李渊占据,东京也被李密围困甚急,只怕城破即在旦夕,望万岁速发兵解围。”

炀帝听到这儿,吓得猛然间打了一个寒战,手中的酒杯早脱落于地上,摔得粉粉碎,沉吟半响,他能做的只是重叹一口气,说道:“朕久不问朝政,国事已败坏至此,如今大势已去,叫朕也无可挽回!”说着,就命宫女换上大酒杯,炀帝惨然道:“朕且图今天的快乐,来,众夫人伴朕一醉吧!”说着,他狂笑起来,同时举杯邀众夫人连杯痛饮。

负有重要使命的赵信在狂笑和痛饮中,固执地跪在炀帝的脚下,痛哭着不肯起身,口口声声哀求说:“求陛下快发兵去救越王和代王!”

炀帝狂笑音落定后,他喘息着对赵信说道:“朕江都的富贵,已享之不尽,何必定要东京!局势既如此危急,干脆就置之不问了吧!”

赵信听炀帝这样说了,也不敢再奏,只得磕了一个头,退下阶去。炀帝看着赵信下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东京的景色,忙让人唤住他,然后叫回来问道:“朕且问你,西苑中风景如何?”赵信奏道:“西苑自圣驾东游,台榭荒凉,园林寂寞,朱户生尘,绿苔绕阶,冷落萧条,无复再有当时的美妙绚丽了!”

5、幽歌兆亡国

炀帝听了,不觉又是黯然半天,然后苦笑道:“外面如此反乱,两京纵不残破,朕亦无心归矣!听说江东风景秀美,丹阳、会稽、永嘉、余杭一带山水奇丽,朕欲别治宫室,迁都丹阳,不知御妻愿伴朕同去否?”萧后不假思索,马上就附和道:“江东地方虽僻,晋宋齐梁陈五代皆相继建都于此,风景想也不错,陛下之言甚是。”

炀帝顿时又被他心爱的皇后说得心里高兴,第二天就出便殿召集群臣商议。炀帝说道:“两京皆为盗贼所据,朕不愿复归,现意欲退保江东以为子孙之计,不知众卿之意如何?”当时就有虞世基马上出班奏道:“退保江东,坐观中原成败,不独为子孙万世基业之上上大计,同时也是以逸待劳之大大妙策也。”炀帝听了更是高兴,为自己非凡之妙策大计,然后也不必其他大臣再奏,就直接传旨丹阳(今江苏省南京市),让他们重治宫阙,接挖新河,以通永嘉、余杭,并且限期完工。

于是工部大臣马上领旨前去,开河的开河,治宫殿的治宫殿;此时民穷财尽,万人吁怨,而这两项大工程至少又需要数十万人夫;无奈地方官迫于上命,也只好一味压迫最下层的这些小民百姓。而此时的炀帝终日只管在迷楼中追欢寻乐,只待江东宫殿完工,好早日迁都。

但炀帝其实也因国事日非,心中终不免郁闷;再加上多年来为酒色淘磨,他的身体早在不知不觉中形销骨立了。那一天,朱贵儿正临镜梳妆,炀帝从她身后走去,原想逗着朱贵儿作乐,谁知镜中却恰好照出了他自己的容颜,恰好又让炀帝看了个正着,那十分憔悴的样子,让他不觉失声惊诧道:“天啊,朕何以消瘦至此!”

朱贵儿怕炀帝伤心,就故意凑趣道:“这正是所谓的渣滓日去,清虚日来呀。”但炀帝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他对镜注视了半天,忽然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幽幽自语道:“如此好头颅,不知最终有谁斩了去!”朱贵儿顿时大惊失色,颤声说:“陛下何出此言?”

炀帝只是哈哈大笑,他的笑声中有种末日已来临的恐惧中的狂躁和凄凉,笑到不能笑时,他喘息着自语说:“自古鱼龙轮回平常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今世我贵为天子,好好地享受了一遭,来生我就是为牛为马,也不会感觉不甘心的!”然后炀帝又命人上酒,与朱贵儿对饮,直到酩酊大醉,由朱贵儿扶进帐里睡去。

无奈上床睡不多时,炀帝又惊醒了,他一个高跳起来,却发现原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却再也难以入眠了。可醒着却又实在无可消遣,于是就和朱贵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聊着聊着却感觉一点趣味也没有,正这时忽听得窗外隐隐有女子歌唱的声音,腔调凄楚,悲悲切切。炀帝不觉再次从床上惊得跳了起来,问:“谁在窗外唱这样悲凉的曲子?”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炀帝耐不住,就披衣下床,走到帘栊之下,侧耳细听。那歌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却唱得字字清楚:“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

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实自然成!”

炀帝蹑手蹑脚地绕出帘外一看,只见七八个宫女,围着一个宫嫔,在听她唱歌。炀帝心中顿时被一种不详之感笼罩,急忙上前去唤那个宫嫔过来问话。那个宫嫔原是有口无心地唱着玩的,不期在这夜尽更深时候,竟然被炀帝亲自出来问住,慌得众宫女惊惶无措。尤其那个宫嫔更是吓得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炀帝虽然对待臣下残暴,平素在宫女身上却从不肯大声呼喝,忙温语安慰众女子不要惊慌,又拉起那宫嫔来问道:“此歌是谁教给你唱的?”

这个宫嫔奏对道:“此乃道边路旁的儿童所歌,非妾婢自编,也不是谁教妾婢唱的。”炀帝问:“外面路旁儿童之歌,你在深宫如何得知?”

那个宫嫔闻言,知道说走了嘴,只好如实地说:“贱婢有一个兄弟在民间,常常悄悄来探望,上次他来就教了贱婢这个歌,因此贱婢没事的时候就唱了唱。”炀帝听完宫嫔的话,也没有加罪于她,只是挥挥手让她下去,然后对着朱贵儿,才忽然大声感叹道:“罢了!罢了!这真是天意,天意如此啊!”

在这半夜时分,炀帝忽然大惊小怪起来,早有人报与萧后知道。萧后急急赶来,再三劝炀帝回宫安寝。炀帝说道:“时势相逼而来,叫人如何安寝!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快拿酒来!”

宫人把酒奉上,炀帝直着颈子,一连十几杯倒下肚去。他越是痛饮,越觉怒气冲冲,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仰首向天,只见夜空咄咄,而他这个人间皇帝根本无奈其何。炀帝感觉空荡荡的,满心无着落处,就又坐下来捧着酒壶,向口中直倒。放下酒壶,胸中万转千愁,百回郁闷,于是不觉提起笔来,沉吟了半天,缓笔写出一首词:

金玉宫殿,天仙宝境,灯花黯淡幕重重。叹芳菲世界,无人赏,都付与风吹雨狂横。

江水苍苍,战乱不休,故园空望未归客,恨干戈满地,可奈何?且拼饮,顾不得大好山河!

炀帝写罢,又自己把词儿念叨了起来,念了两遍后,早不觉其音呜呜,声泪俱下。萧后忙上前来劝住,又拿酒劝炀帝痛饮以解愁。炀帝直饮到迷迷糊糊,才由萧后亲自扶进帐中睡下。

6、死谏

隔了不几天,炀帝最为倚仗的江都也出现了危机,原来有关部署已报告粮尽了,而那些扈驾的兵将多是关中人,在江都逗留多时,全都想回家乡去,对于他的欲迁都丹阳一举,士卒们有一大半是不情愿的。那天炀帝的一个虎贲郎将窦贤,竟是不别而行,率部西去。炀帝闻报大怒,遣左右卫士追杀窦贤。结果却连追杀窦贤的士卒,也一块半路逃跑了。炀帝再次闻报,在便殿中长吁短叹,愀然不乐。蓦地回过头来,见王义在侧,就对他说:“你可知天下大乱了吗?!”

王义俯伏在地上,垂泪答道:“天下大乱,已是好长时间的事了。”炀帝说:“那你早为什么不说与朕知?”王义流着泪说:“小臣服役深宫,怎敢预闻政事?若是越俎早言,恐怕此时小臣的尸骨,也早已朽化了,这绝非是危言耸听。陛下,难道你忘了吗?当初的开国功臣高颖、贺若弼等重官大员,不就是因为上谏指诉您过于奢侈而被您以诽谤罪处死了!还有,您要再次出巡江都,临出发的时候,小官崔民象上表谏阻,您不也把他给杀了吗?走到汜水(今河南省荥阳县)时候,又一个小官王爱仁也上表劝谏,结果他也被当场砍了头。刚走到了梁都(今河南省开封市),又有人拦路上书,说您如果定要去江都的话,那么天下不久就将不是隋室杨姓的了,这个上书人虽然拼着一腔爱国热血,可到底他也还是被当场金瓜击顶,活活打死了……,可以说此番陛下来巡幸江都的一路都是铺满了鲜血的!陛下啊,小臣一向忠心不二,所以才大着胆子,说了这些话,您可千万理解小臣的一片忠心啊,陛下!”

炀帝果然深受震撼,不禁泫然而泣道:“那卿今儿就直陈利弊,让朕知晓吧!”王义也被这话震撼住了,他感动得连连磕头谢恩,同时强调说,恐怕一时也不能全都说明白,还是待臣具牍奏明。然后隔了一宿,熬夜熬得两眼通红的王义就面呈一书给炀帝。

炀帝急忙展开来,只见奏牍上备陈炀帝自即位以来,诸多失当处,及今日之巨大危机。

炀帝不待阅毕,早汗流浃背,继而长叹道:“从古以来,哪有不亡的国家,不死的皇帝!?时至今日,朕与江山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王义闻言俯伏在炀帝足下大哭起来,说:“圣上到了今日,居然还不自悔,犹欲文过饰非吗!?小臣记得圣上曾说:‘朕当跨三皇,超五帝,俯视商周,当万世不可及的圣主!’时至今日,不要说别的事了,连圣舆都不能回京,还说什么富国强兵,岂非大背前言吗?”

炀帝听了王义的话儿,不禁满面羞惭,他也不自辩,只是泣下沾襟道:“你倒果真是个忠臣,朝堂百官皆不及卿,只是朕现在就是后悔也太迟了!”

王义也泣道:“臣以前不说,也同样是贪生,怕触怒龙颜,死无葬身之地。今天既然全部奏明,甘愿一死以报谢圣恩,只是请圣上自爱!”说罢,磕了一个头,他就涕泣退出。

王义踉踉跄跄地到了外面,仰天长叹道:“覆亡即在目前,岂能忍看天子受刑?现在不速死,日后也是在所难免的!”说毕,王义痛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屋中,失声号淘起来。直直哭到泪尽,两眼更加血红的王义猛然抽了佩剑,猛力地横向了自己的脖子。一个南楚鄙民,能如此刎颈而死虽然难得,但他明知君恶,却不敢早日劝阻天子迁过从善,待至日幕途穷,才呈上一纸谏书,那还有何用?报恩自杀,亦殊无聊,终不免受讥于君子,称其为愚忠。

7、传说伏不详

炀帝直到午后一觉醒来,才有几个内侍来报,说王义在自己屋中大哭一场,然后就自刎死了。本来他们以为不过一个小小的内侍,甚至都生怕因此打扰了皇帝午睡而受惩罚,却万不想炀帝听了,连声痛叹道:“竟有这等事情?可悲!可痛!”说着说着,不禁泫然下泪,萧后在一旁连忙劝些说既然王义都死了,悲伤也无益。可炀帝仍是悲伤难禁,痛泣着说:“朕的满朝臣子,皆高爵厚禄,竟无一人能如王义之以死相谏,前者岂不可恨,后者岂不可惜!”然后就传旨,命有司厚葬王义。

这以后好一段时间,炀帝每想起王义,总是郁郁不乐。萧后百般指使宫女歌舞,美人劝酒,并且还在十分热闹的时候,劝解道:“如此年月,终日为欢,还有什么可不满足不知足的呢?况乃戚戚伤身,不过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一句话点醒了炀帝,于是他重又将作乐当作唯一目的,命众宫女日夜歌舞以作乐,自己拉住几个宠妃爱嫔朝夕饮酒以作乐,并且传旨一切国事,不许渎奏,如有报两京消息者斩。从此迷楼里终日作乐,白昼高睡,彻夜笙歌。越是夜深,炀帝越带着人各处游玩;任凭外边烽火连天,遍地刀兵,都一概置之不理。

不久,这座建造得十分广大的迷楼宫殿就出事儿了,常年生活在里面的三五千宫女,和许多太监都开始传说起来种种可怕的事儿来,有的说在冷宫里看见妖魔;有的说在长巷中遇到鬼怪,什么无头鬼,什么无皮鬼,血淋淋的可怕传说,被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顿时传遍宫廷,说得人人心惊,个个胆战,整天疑神疑鬼。本来这宫院中闲空的屋子就很多,一到天黑,大家就不大敢到空屋中去,于是那冷静的地方也因此越觉冷静;荒凉的所在也因此越觉荒凉。大好楼台,任凭狐鼠跳梁,一到夜间,空屋中的狐鼠就成群结党地啼嘶蹦跳,彻夜不休,让那些宫女太监听见了,更加说得活灵活现神鬼出没的。传到炀帝耳中,他虽不太信,但一想到皇室正在危急之秋,宫殿深幽隐秘处极多,若有刺客大盗躲在里面可不是闹着玩的。萧后知道了炀帝的担心后,也感觉不寒而栗,就劝炀帝把御林军调进宫来,在冷落的宫院中,分班驻扎,又可以防得盗贼,又杜绝了众人的谣言。炀帝听了连称好主意,并于次日传旨唤屯卫将军许国公宇文化及进宫。

许国公宇文化及是宇文士及的哥哥,而宇文士及则是炀帝的女婿,尚南阳公主,在中国古代的宗法社会里,谈及婚姻之事,民间谓之“嫁”,皇家谓之“降”;民间谓之“娶”,皇家谓之“尚”。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弟兄两人常在宫中走动;炀帝如同自家父子般看待他们。而宇文化及在朝供职,却也十分忠顺。炀帝因为十分相信他,就把宇文化及传进宫来,当面嘱咐他,要他把御林军调进宫来,在各处冷宫及长巷里日夜看守盗贼。

宇文化及领了旨意,就去拣选了五百名少年精壮的兵士,亲自带领着进宫去,在各处冷僻宫巷中驻扎看守。日夜分作四班,轮流替换,又派了四个少尉官,不时进宫查察。

8、昏君必有叛将

隔了一天,又接到了几处警报,乃是武威司马李轨占据了河西各郡,自称凉王。罗川令萧铣占据了巴陵,自称梁王。还有金城乱首薛举,先时自称西秦霸王,此刻却移占了天水,居然立号为秦帝了。占据了睢阳一带、自称长乐王的窦建德,此时又改称夏王了。一时间,隋室王朝的版图里,真是王者四起了。跼缩在一隅的隋炀帝,不觉又开始日夕担忧,心神不宁了,性情也就不免反复无常,躁急易怒。萧皇后和各夫人、美人们都惴惴不安。好在炀帝炀帝一杯入手,顿时就会忘了国忧,不醉不休。于是她们就想办法让炀帝多入手几杯,以此可以重开欢心,她们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炀帝于是也终日昏昏沉沉,在醉乡中解他的愁闷。而他部下将士们的贰心也就越发地浓了,又一个虎贲郎将司马德戡,也同所有的将士们一样,不愿长留江都,想着妻小想着西归。直阅将军裴虔通是他的好朋友,生性甚是刁枭的司马德戡这天对裴虔通道:“主上流连江都,乐不思蜀,众将士有一大半都怀了归心,可他却就是执迷不悟,又要迁都丹阳,不知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反正我是不愿意再留在这儿了。”

裴虔通极有同感地叹息说:“我也已是早有此心,只是独身远行,怕被追回杀了头!”司马德戡闻言高兴地说:“公意既然与我相同,待我召集些人马,人多力量大,就不怕皇帝派什么追兵了,那样咱们也索性走个干净。”裴虔通点点头道:“眼下正是个好时机,一定能策动起不少的思归之人,人多了,我们也就可以不怕什么追兵了。”

裴虔通所谓的眼下正是个好时机,是源起于在六个月以前,炀帝曾下旨,着丹阳建造宫殿,同时开掘从丹阳到余杭的八百里新河,预备他日迁都丹阳,顺便游幸永嘉时,以作龙舟航行之路。如今到了限期,工部果然全部完工,前来缴旨。炀帝马上高兴起来,好象他垂死的江山气数又焕发了生机,他一面下旨嘉奖工部官员,赏赐金银彩绢;一面下旨各有司并侍卫衙门,限一个月内,俱要整顿车驾军马,随驾迁都丹阳宫,如有迁延不遵者,立即斩首。

这道旨意立刻就一剂强催化药,把本来就思乡心切渴望西归的众将士的贰心越发强烈地激发了。而司马德戡、裴虔通等几位郎将的行动也立刻就加速了,他们二人平素与同事虎牙郎将元枢最是莫逆,且三个都是关中人,最最重要的他此次随驾到江都来,也一样地心中不情愿。本来大家都以为炀帝来幸江都,少则百日,多则半年,就会回关中去,不想如今一住三年,炀帝不仅不肯回銮,居然还又要迁都到丹阳。将士们都有家小住在关中,久不回家,如何不思念?如今又听说四处反乱,关中也陷落了在寇盗手中,自己又是官差不自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家乡烽火连天,恨不能插翅飞回去,以保护全家妻儿老小的安全。在这样的心态下,每到有机会在一起的时候,司马德戡、裴虔通、元枢总是会抱怨一回当今皇帝。

听到迁都旨意后,那天他们约在黄昏时候,于禁营中商议。司马德戡故意先说:“我等离别家乡,已有数年,谁不日夜想念父母家小?近来听说刘武周占据了汾阳宫,又听说李渊打破了关中,眼见得家中父母妻子,都要遭兵乱的荼毒,想起来,寸心苦乱不可言!如今诏书下来,又要迁都丹阳,而且还要顺便游幸永嘉,这一去南北阻隔,是再无还乡之期了。诸位大人,有何妙计,可挽回主上迁都之意?”元枢不知他的用意,认真地思索后说:“我们可否会齐禁兵,将此苦情,奏明主上,求免渡江。”裴虔通忙摇着头说道:“这不是什么好计,主上荒淫无道,只图杯酒妇人之乐,江山社稷尚且不顾,岂肯念及我等苦情。以下官愚见,不如瞒了主上,私自逃回西京,与父母妻子相见岂不好吗?”司马德戡和元枢等人都也感觉,此时是到了该下决心离开的时候,于是各自散去,为逃归作准备。

不想他们的商议,恰巧被一个宫女在屏后听去,就悄悄告诉萧皇后说,外面有人要造反了。萧皇后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宫女说:“贱妾见侍卫的兵卒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感觉这种情形似乎不妙,贱婢因此猜测,定有人密图不轨;于是就悄悄地跟踪他们的行动,那天就在屏后听到了他们明明白白地说要逃回去呢,这岂不是要造反了吗!?”萧皇后听了,将信将疑,同时又惊恐又慌张,沉吟了一会,这位高贵的皇后娘娘含笑对那个微贱的小宫女道:“那你为何不去奏明圣上?”这个单纯的一心想出人头地的小宫女,于是就落入了老谋深算的萧皇后圈套。萧皇后对于宫中禁军欲私逃虽然有些怀疑,但她知道可能性极大,因此她哪能不着急,而且不让皇帝知道更是不行,可她又深怕自己直接告诉炀帝,若是说不好,近来暴怒无常的炀帝会给自己下不来台,弄不好还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于是她就窜掇这个小宫女直接去申奏炀帝,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也是这个小宫女晦气,她来的时候正值炀帝烦恼,听了她的话,更是火上浇油,当即就恨得痛声大骂:“你一个小小宫人,知道什么国家大事,胆敢妄言,扰乱人心,显见得是在有意肆奸!且朕已有旨在前,不许妄谈国事和两京消息。你这个小贱人,如何敢来渎奏!况那些入阁的郎将,全是朕的亲信,岂有逃遁之理?”炀帝说到这儿,牙齿顿时咬得咯咯响,“不杀汝何以禁别人的谗言!”那个小宫女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顿时吓得连连叩首,炀帝却不管不顾,不分青红皂白,喝命左右牵出宫女,一根质地结实的束帛,就结结实实地紧勒在了这个可怜的小宫女那柔嫩如春笋般的脖子上。

此刻就在旁边的萧皇后却不发一言劝阻,那要是累及了自己多不值呀。从此以后,所有宫中人,不管知道了外面什么样可怕的消息,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生怕自取杀身大祸。

9、策反

此时元枢、司马德戡、裴虔通等几人见近日满朝文武,都因炀帝要迁都丹阳而人心浮动,他们就在各官员跟前使劲地煽惑。宇文智及现任少监,执掌禁兵;虽是炀帝的亲信侍卫,平素却最恨炀帝的荒淫无道。那一天,宇文智及家的门官报称,外面有一向和他关系不错的郎将元枢大人拜访。宇文智及立即迎接入内,而元枢却劈头就问:“将军知不知道众将士近日的事儿?”

宇文智及马上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却故意说不知道。元枢说:“众将士不肯随驾渡江,纷纷商量着,都打算要逃归长安呢!我也很思念家乡,特来请教,如何处置眼下这种情况?”

宇文智及当即拍案说道:“若依此计逃归长安,则性命都将不保!”元枢问为什么,宇文智及道:“主上虽是无道,且偏安一隅,然威令尚能指行;君等若私自相约西遁,不过随带几个兵士,朝廷必定遣兵追捕,到那时你们如何是好?岂不是白白地丢了这条性命!”

元枢听了宇文智及的话儿,也觉得有理,不禁皱眉道:“那这可如何是好呢?”宇文智及趁势说道:“如今天心厌隋,亡象日见,四处英雄纷起不断,为的是图成大事。你我二人所掌禁兵已有数万,若能在江都同心谋事,如今因众人有思归之念,就中图计,于中取便,只须奋臂一呼,就可得数众之万的响应,以此举大事,依我之见,或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诛无道以就有道,皆可成万世之业,小则为王,大可成帝,何必定欲如丧家之犬、亡命之徒一样地避逃呢!”宇文智及的这一番话儿,立时就平地起了数丈风波,顷刻间萧墙起祸端。

元枢听了,沉吟半晌才说:“公言原是有理,真好似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但欲行大事,必得先推一个主帅。环顾诸人,惟公弟兄足当此任。公若有意,元某极愿效力。”

然后元枢又请来司马德戡与裴虔通,宇文智及的计划让他们两人听后也非常赞同:“将军等既图大事,我们愿效一臂之力。”宇文智及道:“列位将军若肯同心戮力,不患大事不成!所谓众志成城,大事可济矣!但禁军数万,切不可轻举妄动,必须立一人为盟主,大家听其约束才能成就大事。”

司马德戡道:“我遍观众人,虽各有才智,然皆威不足以压众;惟有宇文将军的令兄许国公宇文化及,是当今英雄,若得他主持,方可为大事。”裴虔通与众人听了,也齐声同意说非此人不可,并且他们决定事不宜迟,马上就一齐到宇文化及私宅中来请见。

许国公宇文化及原是一个色厉内荏奸贪多欲的人,闻众人来见,慌忙接入,设筵款待。酒过数巡,宇文智及向元枢使了个眼色,元枢会意,便对宇文化及道:“今日我等特来见宇文公,宇文公可知为了何事?”宇文化及笑道:“实不相瞒,老夫心里正在猜测,只是未敢动问。”

元枢先厉声说:“主上昏暴,日甚一日,以至于境内叛者四起,各占郡邑。而今主上却仍只知荒淫酒色,游佚无度,先弃两京不顾,又欲再幸江东。今各营禁军,思乡之心甚切,日望西归,谁也不愿跟从圣驾再迁。我等众人意欲就军心有变之际,于中图事,从中取便,诛杀无道以就有道,此帝王之业也。但必须立一盟主,统率行事。如今大家都认为宇文公位尊望重,英贤夙著,一向深为众将士所倾服,所以我等愿奉公为主帅,废昏立明,以征群贼,所以特来奉请。”

宇文化及听完这席一话,顿时大惊失色,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流,期期不能出语,好半天才喃喃说道:“此乃灭九族的大祸呀,诸公怎么能在一起商量这个呢?”

司马德戡马上就底气十足地说:“应天顺人,扫除昏暴,宇文公何必胆小若鼠呢?各营禁军,皆我等执掌,况且如今人心动摇,又兼天下盗贼并起,外无勤王之师,内无心腹之臣,主上势已孤立,谁能灭我等的九族?”可宇文化及听了,又沉吟半晌,还是摇头道:“司马公之言固然有道理,但满朝臣子,岂能真无一二忠义智勇之士?倘若倡义报仇,却将奈何?这一点诸公不可不虑。倘事机败露或举事不成,我们难免九族之诛。化及何人,怎能当此大事?诸公可另推英雄,起任艰巨,化及亦当执戈相从。”

众人闻言,一时答应不出,俱面面相觑。宇文智及看众人有些畏缩,顿时奋身站起,振然正色,指责宇文化及的推诿:“裴公等人都认为兄为人英明,所以愿奉为主。兄何必坚拒?且如此昏主,若不早日废去,生灵更将不堪,兄只为一身计,难道就不为天下万民计吗?”

宇文化及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化及实在无能,诸公若定是推许,只能勉从了。是祸是福,听天由命罢了。但一切安排进行,全仗二弟与诸公了。”司马德戡等立刻欢然答应道:“敢不效力!”

第二天,司马德戡邀同裴虔通密秘召集起来禁军里的骁勇军吏,在自己府中会齐,然后他对大家晓谕道:“今主上不恤群下,纵欲无度,流连忘返于江都;现在两京残破,不思恢复,竟然又欲东幸永嘉。我们若跟着昏君出去巡游,就都要客死在他乡,父母妻子今生不能相见了。如今许国公宇文将军,可怜我等,欲倡大义,指挥我等复返长安,使我等息其劳苦,我是一定会尽死力响应的,不知尔等肯听从出力否?”

众兵士齐声说道:“某等离家数载,日夜思归;况主上荒淫不道,我等劳苦无休。将军若倡大义,提挈还乡,我等惟命是从。”司马德戡等人见众心一致,不胜大喜,于是当场约定在四月中旬举火为号,内外响应,共图大事。

10、杀宫

炀帝对于自己即将覆灭的命运早有感觉,所以常常夜起观看星象,他越是观看就越发感觉凶多吉少,虽然也是急得没法,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提防祸起腋肘,每日里只管催逼宫人打点行李,预备徙都丹阳宫,以及顺便游玩永嘉。

这天深夜,观天象的炀帝忽然发现了贼星犯帝座,已经是越来越近了,帝星摇摇欲坠,炀帝顿时和萧皇后相顾失色。萧皇后勉强自己想些宽心话来温慰炀帝,炀帝却泫然道:“朕知道,朝不保暮了!”萧皇后听到这儿,再也禁不住忧虑,顿时悲从中来,惶惶然泪水奔涌而出。炀帝却又狂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苦涩和勉强:“死生有命,徒悲何益?如今得过且过,何必愁何必忧!”听话的萧皇后只得破涕为欢,炀帝又笑语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这话说得对说得好呀……”萧皇后于是马上命人设筵,又召到了各位宠妃美嫔一同陪饮。

刚喝了不多一会儿,忽听得宫门外喊声震地,好似有军马在厮杀一般,且又见东南角上,火光烛天。炀帝大惊,慌忙召入值阁将军询问原因。那个值阁将军正是密谋作乱的裴虔通,他当然会这样对炀帝说:“不过是附近小民的草房中失火,外面的兵民一同奋力扑救,所以有此喧哗声,陛下不必担心。”炀帝听了,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仍令裴虔通出外小心防守就是了,看裴虔通唯唯趋退,他依旧和萧后及众美人回席去饮酒。

炀帝酣饮至醉,其他人也喝得迷迷糊糊,萧后把炀帝扶回正宫休息,安然一觉睡去。哪知待到金鸡报晓,曙色初开,大祸就临头了。

司马德戡与元枢、裴虔通,约定日期,内外举火为号,各领禁军,团团将皇城围住,各要害之处均着自己人把守。待天色微明,司马德戡领了数百骑拥入玄武门,大刀阔斧,声势汹汹地杀入宫来。玄武门本来有强悍的守宫士兵五百人,他们是由炀帝亲自精选出来的,给了重饷,命他们常驻玄武门把守。可是司宫的魏氏得了司马德戡一党的贿赂,就在举事的前一天矫诏,将他们都驱出宫外,说是让他们回家休息。所以此时,没有一个强勇的守宫士兵在守宫。司马德戡先驱入宫,如入无人之境。更有裴虔通在宫中,作为内应,所以叛党进入内宫易如反掌。

这时只有屯卫将军独孤盛,与千牛备身独孤开远二人,没有和叛党勾通,恰这一夜他们正守宿内殿。听得外面兵马喧嚷,情知有变,独孤盛忙率了几十名守宿的兵士,出来迎敌。独孤盛诘问裴虔通:“将军何故如何?”裴虔通道:“事已至此,与将军无干,将军不必动手,若得诛除无道,你也可以同保富贵。”

独孤盛马上就应声怒骂道:“背君逆贼,休得无礼!有我在此,绝不许你弑君!”裴虔通道:“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今主上荒淫无度,游佚虐民,我等倡大义诛杀无道,你干什么不反戈相助,将来共图富贵呢?”独孤盛怒声大吼道:“反贼休得再胡言,不要走,吃我一刀!”说着,举刀就向裴虔通劈头砍来,裴虔通急忙拔刀抵敌,两人杀作一团。这时司马德戡已率了叛众呐喊着,从左掖门杀进来,他们一起围攻独孤盛。

独孤盛手下只有数十人,任凭他如何骁勇,终究寡不敌众,一个猝不及防,独孤盛就被裴虔通斜刺里着上一刀,将头砍得离了颈骨,而皮肉处犹有相连,顿时鲜血如注。他部下的兵士见了,吓得左右逃散。司马德戡与裴虔通乘势乱杀,宫中顿时鼎沸一般。

独孤开远听说独孤盛被杀,欲再引兵来战,又虑众寡不敌,只得转进宫来,请炀帝亲出督战,藉此弹压军心。

此时炀帝已经知道发生了兵变,惊得手足无措,慌忙传旨将阁门紧紧闭上。独孤开远赶到阁门下面,只见双门紧闭。事起仓猝,也顾不得君臣礼节,他令众兵隔着门齐声喊奏道:“贼兵变乱入宫,军心惧怯,请万岁亲临督战。天威非凡,则众贼必然震慑;臣等效一死战,则祸乱可以顷刻平定。”

不想却听得阁门上面有内侍传旨道:“万岁爷龙心惊惧,不能临战,着将军等尽力破贼,当有重赏。”独孤开远说:“万岁不出,贼众我寡,则臣等虽肝脑涂地也无用啊。请圣驾速出,犹可御变;若再延迟,恐怕玉石俱焚,悔之不及了!”门上又传下旨来:“圣驾安肯亲临不测,且暂避内宫,着将军努力死守。”

独孤开远悲愤地呼奏道:“此时掖庭已为战场,贼兵一到,岂分内外?万岁往何处可避?若不肯出临,则君臣性命与社稷俱不能保!”说罢,他以头猛触阁门,嚎啕痛哭。近侍忙报与炀帝,炀帝只会惊得目瞪口呆,慌得六神无主。听得独孤开远竭力苦请,他不由自主地起身来,木然地要出去亲自督战。萧后忙上前拦住道:“众兵既已为乱,岂分君臣,陛下这一出去,倘若战而不利伤了圣上,可如何是好!不如暂避宫中,待百官知道后,少不得有勤王之兵,那时再行处置不迟啊。”这话又说中了炀帝的心意,他连连点头说有理,然后就忙忙地拉着萧后去躲避。此时正值晨起梳洗,可是谁也顾不上了,连皇帝皇后在内,大家都蓬着头垢着面,一起躲入宫内的西阁中去。

独孤开远白白在阁门外哭叫了一回,知道君上无能,大势已去,咬一咬牙,决定和叛党们拼了。他回顾左右大声道:“众位兵士,如有忠义能杀贼者,请随我快来!”不想众兵见炀帝不肯出来督战,也在大势已去的颓废里,斗志散没,听了独孤远的话,竟无一人应声,相反,还竭力想法如何逃开。

独孤开远正无可奈何,忽听喊声动地,裴虔通一行人已如潮涌般,杀奔阁门而来。独孤开远挺枪大骂道:“逆贼终年食朝廷厚禄,今日如何敢反上作乱?”裴虔通也应声骂道:“我等杀无道以就有道,此乃义举也;尔等不识天命,徒自取死。”说着,就举刀砍去,同时其他大将也来围攻,独孤开远纵然骁勇,奈何寡不敌众,被一枪刺中了胯下坐骑的马首。这匹马受不住剧烈的疼痛,一阵狂跃,将独孤开远掀落在地上,立时乱刃齐上,可叹一个勇猛的将军,眨眼就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而他手下的兵丁,早逃得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阁门无人守,司马德戡领众兵横冲直撞地涌进了阁内,砸碎了一道道内阁门,就杀到了内宫。吓得宫女、太监们魂飞胆裂,这边宫女躲死,那边内侍逃生,乱窜成了一个捅乱了的马蜂窝。

司马德戡杀入寝宫找炀帝,可是锦被凌乱,罗帏空垂,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司马德戡只好领兵各处寻觅,怎奈宫廷深远,左一座院落,右一处楼阁,如何找寻得到。不期裴虔通一队,行至长巷附近,忽撞着一个宫人,她裹挟了许多宝物细软,看样子是打算逃往别处的,不防撞见了叛党,她正想回身躲开,早被裴虔通一把拿住,喝问道:“主上现在何处?!”

宫人吱唔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将军放我逃生吧!”裴虔通见她不肯实说,当即就把沾着鲜血的寒光在太阳下分外刺眼的利刃举向她的头顶,恶凶凶地怒叱道:“快快说主上今在何处?若不然,我一刀砍你成两段!”那个宫人当即差一点吓晕了过去,颤着身子抖着声儿哀求道:“将军饶命!万岁躲往西阁去了。”裴虔通估计她不敢说假话,于是手一松,放她逃命去了;自己率了众叛党直奔西阁。

此刻那个逃至西阁藏匿的炀帝猛听得阁下人声喧闹,顿时吓得他胆战心惊,而萧皇后已是吓得面无人色。炀帝的手直打颤,好不容易才在抖动中将阁窗轻轻地开启了一条缝,然后他从这条缝向下俯视,却见一大队全副铠甲的兵将,手执亮晃晃的钢刀,来势汹汹地直奔而来。完了!末日来临,大势去矣!连小小的阁窗都无力支住,炀帝的胳膊软成了面团,他整个人都差一点晕了过去。到裴虔通入西阁后,他见到的炀帝,正在与萧后相对垂泪。

一见了昔日的臣下,炀帝反倒胆壮了几分,向着他们凄声说道:“你等皆朕之臣下,朕终年厚禄重爵地给养着你等,有何亏负之处,要行此篡逆之举,苦苦相逼?”果然很多兵士听了,都不觉斗志低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惟有裴虔通理仍直气仍壮,大声道:“陛下只图一人快乐,从不体惜臣下,故有今日之变!”

炀帝避实就虚,垂泪对着裴虔通:“你不还是我的故人吗?怎么也随了他们一同叛我!朕不负汝等,何汝等负朕也?”这话果然有效,裴虔通也不觉气弱了起来,吱唔着推脱说:“臣等本意不过是想奉圣上还京,因为将士们思归心切。”然后他就急忙退了出来,令人严加把守阁门,不准外人出入。接着他就遣同党去前迎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一入朝堂,司马德戡等人就忙迎上前去。宇文化及此时犹是惶惑万分,俯首在马鞍上,连呼罪过。司马德戡走到马前,轻声对宇文化及道:“事已大定,许公请放心。”说着,扶他下马,拥入殿中,叛党里所有的官员都抢着来拜见。

宇文化及也确是有些才干,他此刻稳住了神,说道:“今日之事,须先聚集文武百官,令其知晓改革大义,方能镇定人心。”司马德戡忙点头道:“将军之议有理,可速发号令,晓谕百官。”然后按宇文化及的意思,命士兵传下令去:“大小文武官员,限即刻齐赴朝堂议事,如有一人不至者,定按军法斩首。”

文武百官接到这道号令,吓得魂魄齐飞;欲想会众讨贼,一时又苦于无兵无将,且见禁军重重围住皇宫,料反抗也无用;欲思逃出城去,却又是各城门俱有人把守不放;欲思躲在家里不出来,又恐逆了宇文化及的军令,倘若真的差人来捉,性命就要不保;可欲思入朝降贼,却又不知炀帝结果,若此番事不成,反得了个反叛的罪名。于是大家可就为难了起来,我推你,你推我,你打听我的举止,我打听你的行动;延挨了好半天,早有几个只顾眼前不顾身后看风使舵的官员,穿了吉服入朝来贺喜。一个走动,就会有两个跟风。两个来了,接着就有三四个也到了,于是用不一会儿功夫,上朝的官员络绎不绝,半个时辰后,炀帝的文武百官就十分有九都来朝贺拜见新主子。

众官到了朝中,见宇文化及满脸杀气,端端正正坐在殿上。司马德戡、裴虔通、元枢这群叛党都戎装披挂,手执利刃,排列两旁;各营军士,刀斧森严闪亮,分作三四层围绕阶下,一派杀气腾腾。众官看了,不觉胆战心惊,惟有瞠目以视,谁敢轻发一语。

见官员到得差不多齐了,宇文化及说道:“主上荒淫酒色,困苦万民,致使天下大乱,如今两京危亡,不思恢复,又要徙都丹阳,再幸永嘉,激得军心生变。此诚昏君愚主独夫,不可以君天下牧万民,所以我才倡大义以诛无道,举行伊尹霍光之事,你等当协力相从,以保富贵。”众官听了,俱面面相觑,不敢答应。正延挨着,只见人丛中早闪出两个人,齐朝上面作揖打恭道:“主上虐民无道,神人共怒,将军之举,诚合天心人望,某等敢不听命。”

众官员一看,原来出来说话的这两人居然一个是礼部侍郎裴矩,另一个就是内史封德彝,都不觉心中暗惊暗耻,因为炀帝所为的荒淫奢侈之事,一大半都是他们在中间引诱撺掇的,今日一见势头不好,竟然马上就转过脸来,争先献媚。可他们在宇文化及的眼中却并非无耻小人,而是被满心欢喜地夸奖说:“你等知天意,这很好,不愁将来富贵了。”

11、昏主暴君末日早临

这时的炀帝还想赖在西阁中,延挨着不肯下阁去,但裴虔通相逼的气势太汹汹,炀帝被众兵硬是拥着,推到马前,裴虔通大声喝令着,吓得他不得不上了马,被挟持出宫门。炀帝今天本来不曾梳洗,又被推来攘去,早弄得蓬头又加上了跣足,狼狈十分,一点帝王的威仪也没有了。萧皇后和朱贵儿也都是未及晓妆,蓬头散发地随在炀帝马后,萧后禁不住掩容而泣。

这一行人快到殿上时,被宇文化及远远望见,顿觉局促不安,他既怕见了面不好打发这位自己臣事多年的皇帝陛下,又恐百官见面后动了忠君之念,就忙向裴虔通摇手,不让他带炀帝上殿。

于是炀帝被带到了寝殿,由司马德戡等人持刀挟侍。炀帝不禁凄惨地苦叹道:“朕有何罪,你们何至于如此待朕!?”叛党马文举愤然道:“圣上到了此时,尚不知自己的滔天大罪吗?你为了满足一已之私欲,害得百姓不得安居不得乐业,罪大恶极,数不胜数,何谓无罪?比如说,你为夺皇位,居然先害亲兄,再亲手弑君杀父;再比如说,你违弃宗庙,巡幸不息;还比如说,你外则穷兵黩武,四处征讨,内则纵欲逞淫,极尽奢侈,大举土木之工,劳民伤财,四时不绝,致使百姓失业流离,壮丁尽死于锋刃之下,幼弱皆填于沟壑之中;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个盗贼蜂起的局面。而任凭天下大乱,你仍然是专任谀佞之臣,一味地饰非拒谏。还有,你屠杀忠良,失信将士,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如此的罪大恶极,怎能谓何罪?”

炀帝闻言垂头半天,忽然他却理直气壮地愤怒了:“朕好游佚,劳民又伤财,实在是有负天下百姓,至于你等荣禄兼至,终年享受,那你等怎么也要负朕,今日何相逼之甚?”马文举道:“众心已变,事至今日,不能论一人之恩仇!”炀帝又问:“今日起事,谁为戎首?”

司马德戡应声道:“无道昏君,普天同怨,何止一人!还问什么戎首?独夫贼子,人人可谋!”话声未毕,炀帝的得意嫔妃朱贵儿就立刻向他戟指叱骂道:“逆贼焉敢口出狂言!可知天子至尊,为一朝君父,冠履之分,凛凛天地间;即使小有失德,凡为臣下,只应正言辅导,谏君迁善,怎能无礼至此!而你等不过是些侍卫小臣,何敢逼胁圣舆,你等不要只是妄图富贵,难道说你等就不怕受万世万民的乱臣贼子之骂名?我劝你们趁早改心涤过犹未为迟,万岁定会降旨赦你等无罪。”

裴虔通马上反唇相讥道:“什么趁早改心涤过犹未为迟,你休想动摇军心!如今势成骑虎,万难放手,说什么也没用!你说我们不过是些侍卫小臣,那你呢,其实不过是掖庭贱婢,何敢如此放肆?”

见朱贵儿胆敢怒骂叛党,炀帝急忙示意她闭口,朱贵儿却根本不睬,只管继续大骂道:“背君逆贼!你倚仗兵权在手,竟然胆敢在禁廷横行!今日纵然不能杀你等,然隋家恩泽自在天下,天下岂无一二忠臣义士为君父报仇?勤王之师一集,那时将你等碎尸万段,悔之晚矣!”

骂得司马德戡恼羞成怒,将手中刀直指朱贵儿道:“淫乱贱婢,平日里你们以狐媚蛊惑君心,以致天下败亡,今日还敢胡说,以巧言毁辱义士,难道自要寻死路吗?不杀你这个贱婢何以谢天下!”朱贵儿厉声接言道:“我岂是怕死的吗?人谁无死,我今日死难,留香万世,不似你等逆贼,欺君肆逆,明日碎尸万段,不免遗臭千载!”骂声未绝,激得司马德戡性起,举刀就向朱贵儿砍去。炀帝急忙拦住:“不过一个小女子,请将军休怒,饶恕了她吧!”

司马德戡稍一犹豫,朱贵儿竟然大喝一声:“逆贼,我与你拼了!”就一头撞去,司马德戡不及躲让,被当胸猛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司马德戡怒不可遏,手起一刀,就把朱贵儿砍倒在地,接着乱兵刀剑早已齐上,可怜玉骨花容,都化作一地热血流红。

萧后见朱贵儿被杀,吓得魂不附体,哪敢发言。炀帝也只是掩面流涕,并不敢叱责司马德戡。但司马德戡杀了朱贵儿,已是扯破了脸面,索性怒冲冲地一步走到炀帝跟前:“臣等虽然深负圣上一向的厚爱,但如今天下俱乱,东都被围于李密,长安失守于李渊,圣上车驾欲归也已无路了,臣等已是求生无门。且臣德已亏,今日之事万难到此终止,所以现在也只好借圣上首级,以谢天下了。”

炀帝一听司马德戡要向他借头,顿时魂不附体,哑口无一言,他不知该对这些人说点什么才能有效。就在这时,炀帝蓦然看见他原先最宠之臣封德彝来了,炀帝只当他是前来救驾的,忙连声唤道:“快来救朕的性命!快来救朕的性命!”

奉宇文之命前来怒骂羞辱皇帝的封德彝却假装不曾听得这句话,只管举手指着炀帝的脸,大声喝斥道:“陛下还不速死,以谢天下吗?!你穷奢极欲,不恤下情,故致军心变乱,官民俱怀异心。今事已至此,即使你一死以谢天下,犹为不足,还叫臣救什么你的性命?”然后封德彝感觉似乎份量还不够,生怕宇文化及不能满意,于是就又向炀帝冷笑了一声,“哼!即使是幸得苟生,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世人?这也正是许公之意,他说象你这种无道昏君,用不着带来见他,赶快结果了吧!”

炀帝见封德彝也说出这话来,大失所望之际,不禁勃然怒发,大声叱骂道:“武夫不知名分,欺君迫主,敢于篡逆,犹可原谅,可你乃士人,读书明礼,应知大义,怎么今日也来助贼欺君?!况你且好好想一想,朕往日待你,有什么亏待的地方?今日当面辱骂朕躬,该也不该?你如此忘恩负义,真禽兽不如!”封德彝被炀帝叱骂了一顿,难禁满面的惭愧,涨红着脸儿,垂着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时跟在炀帝身边的幼子赵王杨杲也被挟入了寝殿。十二岁的赵王杨杲受了太大的惊吓,这时见了炀帝,忍不住放声大哭。炀帝闻声更是泣下沾襟,萧皇后缩身殿角,人都快吓傻了。司马德戡又厉声喝问炀帝:“怎么样啊,快请动手自裁了吧!”炀帝凄然垂泪,哀哀声软地苦求道:“朕罪不至死,尚望相恕。从今以后,朕愿作庶民,只求能苟延岁月。”司马德戡冷笑道:“臣本不愿背个弑君恶名,只是事到如今,圣上不死,不能释臣众怨,解天下万民恨!”

还在哭泣的赵王杨杲见司马德戡苦逼其父,他的皇子脾气当即就发作了:“你怎敢如此威逼我父皇,你还知不知作臣下的礼节?!”哪知站在一旁的裴虔通早等炀帝的好头颅等得不耐烦了,一见了这个最好的催促理由,当即手起刀落。

随着尸身倒地,赵王杨杲的头颅直滚出有一丈远,他的一腔热血直溅了炀帝全身,炀帝连痛带吓,顿时心胆俱碎,却哭也不敢哭,逃也不敢逃;而赵王杨杲的生身母亲萧皇后则应声就晕了过去。

看着这个他最宠爱的幼子,炀帝的脑中忽然闪过,当年被围困在雁门时的情景,当时他在几十万突厥骑兵大军的袭击中,整天只能抱着这个小儿子杨杲痛哭,束手无策对。那个时候,他甚至希望只要能有让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赵王杨杲活着回去的可能,哪怕是牺牲掉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当时的勤王兵都被他许以重愿,并且还接受了大臣杜威的建议,下诏书保证不再出兵攻打高丽。结果解围后,炀帝的第一念头却是如何挽回自己在此地深深受挫的帝王尊严。他一回到洛阳就不仅不给赏赐,而且还下令攻打高丽。

“……你屠杀忠良,失信将士,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此刻马文举的这句话,在他的耳边回荡不已,震撼之强烈,让炀帝在忽然间,顿悟出了点什么,可是需要反思的东西太多了,而现在又不是反思的时候,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别人希望他如何最快地死亡,和他自己希望如何能逃避死亡。

杀了赵王杨杲,裴虔通乘势提剑直奔炀帝。炀帝料知已身定也难保,于是忙向裴虔通喊道:“休得动手,天子自有天子死法,不劳妄加锋刃。岂不闻诸侯之血入地,天下大旱;诸侯如此,况朕乃巍巍天子乎?快取鸩酒来,侍朕服毒自尽。”裴虔通摇摇头:“不行!因为没准备,仓促间哪儿弄什么鸩酒呀?还是请圣上自刎了吧!”

对着他递上来的犹滴着其亲子热血的刀,炀帝拒不肯接,裴虔通急了,再次举刃欲下,炀帝在绝望中跺脚大哭道:“朕为天子一场,如今什么也不要求,只乞全尸而死!”然后他自已解下一条练巾,拿在手里大哭不停,任凭司马德戡一再催逼说“许公在殿上立等缴令呢”,可炀帝就是还舍不得自裁。

于是在司马德戡的一声喝令下,众武士上前就将练巾套入炀帝的脖颈,萧皇后此刻恰已醒了过来,见炀帝将被绞死,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哀求着悲哭着拦阻,裴虔通也不答言,只管坚决地一把扬起寒光闪闪鲜血滴犹的刀刃,横在她面前,萧皇后吓得立刻止住了脚步,哭泣着眼睁睁地瞧那些人,用力绞紧练巾将她的皇帝丈夫送上了西归路。在位十三年、以荒淫无道而著称于后世的这位隋室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就这样极不情愿极不体面地走到了生命末路,而此时千株杨柳依旧拂隋堤,堪叹曾经的繁华谁与齐,烟雨迷朦中,夕阳低垂,千古事,休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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