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接到下人回禀皇后要回宫的时间,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在无形中轻松了不少。宫外动荡不安的,宫内也跟着牵连,有不少暗潮涌动都是她无掌控的。这是她第一次有掌管六宫的权力,平心而论,除了会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之外,她根本没有其余的能力去时刻监督太监宫女背地里都趁这个节骨眼做了些什么勾当。
这个位置,果真没有看起来轻松。
顾惠懿的心不免有些沉浮,芙嫔的死讯她应该怎么交代呢?而且对于这件事的始末在她心中凝成一个小疙瘩……她不免难以启齿,顾惠懿轻轻的叹了口气,待自己稍稍恢复往日的镇静,便着意叫以南把水纹银线的锦缎挑了出来,也命她为自己梳一个相对庄重的凌云髻,至少盛装且素净的迎接皇后祈福回宫的风尘仆仆,除了是她恪尽宫妃的礼仪,也源于对芙嫔未过头七的一个尊重。
待诸事皆妥,顾惠懿侧卧在榻上冥思着什么,就一直闲闲等到了正午,还未有皇后一星半点的消息。
有些胆子小的妃嫔有点急了,现在这草木皆兵的时期,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总能跟最坏的结果联系到一起,只是碍于顾惠懿还没发表意见,其余的她们也终究不敢多问,顾惠懿此刻也完全处于云里雾气,自从帝后出宫后,除了只言片语的情况会传了回来,剩下的似乎都完全被隔绝在外,但暂时也只能吩咐康乐多留意留意有宫中的动静,若有消息,立刻回报。
康乐一去,不少妃嫔也按捺不住了,直派自己的宫人四处探听,所谓各人怀各般心事,她们这般积极多数不是冲着担忧皇后的安全着想,溢于言表的东西顾惠懿也懒得去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们去了,但是千万别惊动太后那里便好,否则又要多个看管不力的罪名。
约莫三炷香过,康乐才匆匆的赶回来,外面的天气已经见冷了,他素来穿的少,这一进内殿只见他的脸颊被冻得干皱了起来,稍一出神,还会不注意的搓搓双手,顾惠懿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只一抬眼,示意他恢复好了可以正常说话了再一五一十的禀报出来。
比起原先康乐的缜密和沉静,他素日行事愈见急躁,尤其是前几日还不小心踢倒了放置在门侧的青瓷牡丹盘口瓶,导致瓶口被磕碎了好几个茬子,康乐顿时面色如土,跪地领罚,相比他的忧心,顾惠懿对这件事上采取小事化了的态度,不过对于康乐的改变仍是颇有微词,最终也算是苦口婆心的提点一番,但康乐只说是因为挂念老家的父母的原因所以才心不在焉的,其余的未说其他。
此时康乐脸色不复之前僵硬,血液也不那么凝固了,这时他上前,用着平缓的语气,道:“回禀娘娘,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随行护卫皇后娘娘安全的人已经来报,说是皇后娘娘不适应路途颠簸,所以一行脚程放慢了许多,那侍卫说有皇后口谕,吩咐诸宫不必等候。”
顾惠懿沉默了一下,继而才道:“本宫知道了,都退下吧。”
这声音里有藏匿不住的倦怠和莫名的失落,康乐古怪的望了顾惠懿一眼,旋即同身旁的几名侍女一同颔首退下。
待到四周无人,顾惠懿心里慢慢的冷寂下来,是真的路途颠簸皇后不适辛劳,还是她怀有身孕,已有孕中反应?不肖深想,她也知道是后者多过前者,当然太后那句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她也犹言在耳,越发深想,只觉得头上梳得板板整整的凌云髻赘得她脑仁生疼,顾惠懿胡乱的卸掉两支玉钗,轻轻的揉了揉后脑便又侧卧在榻上。
顾惠懿双眼凝在一处,神情有些呆滞木讷,她不知又想了些什么,却不受控制慢慢的合上了眼,由清醒,迷迷糊糊的变作一番小睡。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好像见到了皇后平安诞下孩子的另一番场景,这个孩子是帝姬还是皇子?梦里没被交代清楚,总之皇后的脸上洋溢着恬然的笑意,左手牵着八岁的孩子黎皓轩,不时抬着满是欣慰的双眼看向黎安,而黎安站在母子二人的身侧,他双手都紧紧搂着襁褓中刚刚诞下的麟儿,这时黎安舒心一笑,情不自禁的在孩子的额头上印上了一吻,而后瞳孔深邃的回望着皇后,彼此的眼中具弥漫着不可言喻的爱意。
而她自己呢……
她在哪里,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被迷雾包围,她陷了进去,摸不清方向。
“阿嚏——”喉间好像含了一团火,灼烧的难受,顾惠懿悠悠醒来,从窗外看去,夜幕降临,窗外景致已漆黑一片。”阿嚏——”这时她打了第二个喷嚏,身子也因为刚刚转醒感到寒冷,她摸了摸胳膊,自己正不受控制的在瑟瑟发抖,她是被冻醒的。顾惠懿又大力的蹭了蹭,好不容易身体舒缓了一点,鼻子却不舒服起来,好像里面有东西堵在里面,囊囊的,记忆中,她好像在十五岁那年得过一场大病,那场病让她倒下了许久,还喝了很多药,不过除了那次,无论是从十五岁之前,还是八年后,她好像都没有如今天这般难受过。
翻身下地,无意中踢倒了一块很软的东西。
顾惠懿弯腰拾起,却是一块正用来小憩的绒毯。
有人来过了?她把这条绒毯全部拾起放在榻上,猜想到——应该是以南,虽然秋容和以南都同她一齐长大,可是以南无论是心细方面,还是对自己的了解程度,又或者是感情,以南都要比秋容显得重要的多,如果当初只能带一个人进宫的话,顾惠懿也会毫不犹豫的带以南走,以南比自己仅仅小了两岁,相较于主仆的情分来讲,说是妹妹也言之尚可,她心中涌动着一阵暖流,也亏得是她,知道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盖的便是绒毯,虽然在睡着的过程中不小心将它踢掉了……
此刻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动静,正是以南:“娘娘,您醒了么,奴婢刚刚听到房间里传来声音。”
顾惠懿本欲随口一答,然而鼻息作祟,说出来的话是另一个动静:“进来吧。”
由于顾惠懿刚醒过来,连蜡烛还没来得及点亮,这时以南摸着黑,轻手轻脚的进来,笑道:“娘娘真是一番好睡,都快有三个时辰了。”她小心翼翼的走到烛前。生怕脚底下碰倒什么,烛火点亮,室内才重新获得了光明,以南回眸,正见顾惠懿衣衫凌乱的坐在榻上,正午看着规矩且柔顺的凌仙髻也被‘糟蹋’的凌乱无比,其中有一绺从头顶掉了下来,直接垂到了脖颈后,以南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顾惠懿,一时好笑惊讶充斥着自己,连手上的蜡烛都忘记放下了。
顾惠懿瞧见以南错综复杂的神情一时也不知所以然,随后以南别过目光,又专注于手上的事。
好久了啊……
似乎顾惠懿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时,还要追溯在将军府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大多数的她褪去所有稚嫩,是高高在上,坚定的走在鲜花下布满荆棘道路上的珍贤妃娘娘,可是这样恍若隔世的场景为什么那么熟悉,熟悉到,她有些心酸的想哭呢。
“发生了什么事?”顾惠懿不知以南此刻满怀着怀念的思绪,她唯一肯定的便是以南一定是因为想要禀报什么事才会出现在殿内。
以南被顾惠懿的堵塞的嗓音给吓了一跳,她无视顾惠懿的问题,惊骇道:“娘娘……要不要请太医来?”
“无妨。”顾惠懿还要在说什么,鼻涕却忽然从鼻孔中缓缓淌了下来。
以南呆呆的望向前方,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惠懿脸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的一阵青白,她胸中怒气盘桓,只见她面色一沉,冷冷的将腰间的丝帕抽了出来,随后胡乱的擦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便径直问道:“是皇后回来了么?”
以南的目光依旧不舍移开,还痴痴的望着顾惠懿的鼻子上,小声道:“娘娘英明。”
“随本宫去栖凤宫。”这时顾惠懿凌然站了起来,可原本气势十足的一句话因为有了鼻息和这一身的衣衫不整,一切却被凸显的却十分可笑。而顾惠懿此刻也显然被刚刚的一幕窘迫的乱了分寸。
“娘娘……”以南不死心,还欲再劝:“您要不要唤太医来瞧瞧。”
“不必。”
以南不知顾惠懿到底为何事一定要惊扰刚回宫的皇后娘娘,只是她这脾性却带了点从前的影子,总是风风火火的,以南也不知是福是祸,终归不敢再劝,默默的叹了一声,勉强使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上去大惊小怪的,随后恭敬道:“那容奴婢为娘娘重新梳洗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