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谢泠一身粗布牵着小文离开了京城,去了附近的小村庄隐居。
村子里的孩子很多,他们又活泼又调皮,却并不惹人厌。
谢泠的邻居是个单身女人,叫顾夷。
可惜她的眼睛从来都没有向右边邻居瞟过一眼,她只看着左边,那里也住着一个单身男人,跟谢泠差不多,性格却像头牛。
谢泠天天一边劈柴,一边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给顾夷送鱼,一边就更加用力的劈柴。
小文则是拿着一根竹竿练武,看见那群小孩扑进顾夷香香软软的怀里,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然后啪的一声打到自己身上,又委屈又疼,哭着跑进屋里了,论定力,他还远不如谢泠。
直到有一天,谢泠的柴劈得太用力,飞到了顾夷的院子里去了。
彼时,顾夷正推拒宋海的鲜鱼。
“宋大哥,真的不要了……”
谢泠一愣,继而心里又有些窝火,又是个姓宋的……
“你是谁?”
问这话的不是顾夷,而是宋海,他老早就注意到这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总是带着一家娃在院子里偷窥顾娘子。
顾夷没有看他,看着院子莫名多出来的柴禾。
谢泠不说话,只定定地瞧着顾夷。
宋海刚想说些什么,却察觉这院子里的气氛不对。
隔壁小文听着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吓跑娘,这会儿瞧见自个爹已经站在娘跟前了,觉得被骗了,忙也冲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娘”。
宋海:“!!!”
“娘。”小文瞧着顾夷脸上没什么笑意,也不敢抱着她了,再回头一看,他爹脸上也是一样的表情,他顿时紧张了起来,有种大人要吵架甚至打架的错觉。
“顾娘子……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宋海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对不住了,宋大哥。”顾夷叹了口气,对宋海说道。
听了这话,宋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鲜鱼,不由得气馁,难得看上个女人,结果连儿子都有了,他怕是再怎么献殷勤都没有用了。
“那好吧,你有什么事儿就来隔壁找我,宋大哥罩着你。”宋海不放心的瞧了眼谢泠,又嘱咐着顾夷。
顾夷笑着点头,看着他带着一条鱼回去了,接着她又把视线落在了谢泠身上,目光生疏而淡漠。
谢泠头一次被她正眼想看,有些不适应,有些话又不好说出口,就只能僵硬地弯腰捡起那根柴禾,拎着小文也会去了。
顾夷转身进了屋子就立马把门关上了。
小文沮丧着一张脸,索性就蹲在院子里盯梢,到了天黑,也没见顾夷开门,不由得担心。
“爹,娘到现在都没有开门,我有点担心。”他说道。
谢泠蹙眉,也有些不放心,不会是看到他就想不开了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再怎么样她也不能这样抗拒他吧?
到了夜间,谢泠怎么也睡不着,生怕顾夷一个想不开给吓死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在门和窗户之间选择了窗户,撬开那细短的栓子,跳进屋里。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听着呼吸声摸到了床边,床上的人睡得安详,呼吸匀称。
他忍不住贴近她,摸了摸她的脸,感受着她的温度。
当他在悬崖下找到了她带着血迹的绣鞋时,绝望地都快窒息了。他想尽了一切的如果,却始终想不到一个完美的办法留住她,原因很简单,她不爱他。
她总是这样,经不起吓,他稍有什么动作都会让她退缩,而他只会步步紧逼,把她圈在怀里,亲吻着她,这样真真刻刻地感觉到拥有她的感觉,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不爱,是退缩最好的理由。
他想放下的时候,才发现,爱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骨子里的暴戾无处发泄,最后只会烧的自己内伤,他以一种假设支撑着自己,假设她还活着?
然后他会温柔的对她,不再吓跑她,他不会再让任何事情羁绊住他的脚步,隔绝他牵住她的手,他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让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的爱很广泛。他把这种假设当作事实,漫天的寻找,让国师为他最后一次掐算,国师说,这次寻她要付出代价,要付出前程,日后没有将军的身份,没有领兵打仗的机会。
男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他很清楚,他选择了她,从国师的眼中看到了对方的叹惋,也许还有些鄙夷,为了一个女人,居然真的有人会这么做?
当他看到了活生生的顾夷,他才知道自己的假设真的成立了,他需要做的是用足够地耐心,重新暖化她的隔阂,若是想长久,就不可能一辈子都囚禁着她。
谢泠很快便收回手,消失在屋内。
后来的每一天,他就像宋海一样,每天提了一条鲜鱼来到顾夷门前,顾夷并不搭理他,而他则日复一日地坚持着。
再后来,小文也加入了他,在水边逮了条小鱼和谢泠一起送到顾夷门前,顾夷不收,谢泠便大半夜抱着一个大水缸放在她院子里,里面蓄满了水,他便把鱼扔进去。
顾夷看了也无可奈何,她没有那个力气把这东西扔出去。
于是事情有了进展,父子俩也总算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再后来,到了冬天,谢泠偷偷请村里阿婆弹了床棉花做成被子放在顾夷床上。
翌日,他二人再想去抓鱼却被隔壁宋海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外头都上了冻,冰天雪地的,冷就不说了,厚厚的冰面上哪去弄鱼,况且,顾夷门前那口缸也冻住了,他们逮了鱼也仍不进去了。
谢泠冷着脸转身,改送腊肉。
再隔日,谢泠起床的时候发现门口多了一串腌鱼,他愣了愣好似想到了什么,顿时欣喜若狂,晚上小文还收到一碗红烧肉,激动地眼睛都红了,想来,还是有妈的孩子是个宝,跟着爹混,他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等到来年开春,村里人都知道谢泠对顾夷的心思了,觉得好笑又感动,纷纷想办法撮合他们两个。
谢泠自然也顺着梯子向上爬,顾夷被人闹得不行,便问了一个问题:“你靠什么养活我?”
这个问题倒是把谢泠问住了,他没事儿劈劈柴也只是贴补家里,花的开销也只是家当,他总不能对顾夷说,他们什么都不用做,用这笔钱过着夫人老爷的生活可以过三辈子都有余了。
他想了又想,决定跟村里人学种田,春天夏天,什么农作物怎么种怎么养,他都听得很认真,待到秋天,他将卖粮食的钱放到顾夷桌子上,心里却虚的很,第一年他种出了许多残次品,实在没人要,只能把好的捡一块卖了,可惜钱并不多,他又偷偷从自己兜里抠了几个钱放进去了。
顾夷刚给小文做好一套衣裳,看着那钱抿着唇笑了。
谢泠瞧她坦然的眼神也忍不住笑了,他将钱动了动,把自己放进去的钱挑到一边,向顾夷保证道:“我会养活你的。”
顾夷不说话,只从枕头地下掏出个荷包递给他,“钱被放在兜里,放荷包里妥当。”
谢泠没有接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这次她总算没有拒绝,他喜形于色,像个初恋的小伙儿一样,让顾夷忍俊不禁。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年纪不小了,再等下去,他又变成之前的样子怎么办?她本来就是喜欢他的,他能做到这个地步,顺水推舟又如何,焉知日后无福?
她想要的很简单,两个普普通通的人,站在平等的地位,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文扒着窗户又没辙了,好在顾夷还有另一只手空着呢,他也忙跑进屋子里抱住她。
最初,她以为她是被人抛弃的,他们又何尝不是,他们用了太复杂的方式无法靠近,唯有抛弃那片荣华才能看清彼此,走近彼此。
田地里还有一根金黄的麦穗没有收割,风一吹它便受不住头的重量倒在了地上,挨着泥土的芳香,谁也不知道它会以何种形式重新回到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