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下又提了上来，如果救援队来了，我们队伍的人都没事儿，那就能利利索索地走。要是少个人，这势必就要节外生枝了。更要命的是，瘪子杨车上的肉盒子里还有俩死人。当下我和小马一合计，先让他和警察含糊一下，少报个人数，然后晚上我就叫上队里几个脚力好、精神状态还算稳定的爷们，沿着来的路去找瘪子杨。虽说是晚上，但满山积雪白茫茫一片，有没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吃好喝好有了精神，竟然一路走回了山间公路上的车队。我们盘算着，可能瘪子杨掉了队被大雪埋了，回去的路上看到有凸起就挖挖看，说着这话，几个人去车上敛络铁锹的时候，瘪子杨从他车斗里的沙子堆里钻了出来。
小马当场就晕了过去，其他几个兄弟也吓傻了——瘪子杨脸上、手上的肉已经冻烂了，连成片往下掉，嘴里血糊糊的，浑身血肉和沙子混到一块儿，变成了灰不溜秋的水泥色。也许是一天一夜的饥寒交迫、再加上和俩死人待在一块彻底把他逼疯了，他看见我们，先是傻乎乎地咧嘴笑了笑，然后从车斗上翻下来，重重摔倒地上，我都能听到他肩膀骨头发出清脆的“咔吧”声，他竟然还能跟没事儿似的冲我爬过来，发出根本不能算是人的叫声。我当时也真是吓毛了，拎起铁锹就给他头上几下子，他哆嗦了一阵，算是彻底断了气儿。到现在说起来我都想吐，瘪子杨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能算是人了，不，完全就是个怪物——他全身都是大片大片的冻伤，几乎已经没有了人形，竟然还能活下来。车上的肉盒子里，俩个死人都被他啃得乱七八糟，他吐出来的污秽物里全是血糊糊的肉块……
刘队长实在没忍住，一捂嘴，俯到桌下吐了起来。
拙劣的演技，愚蠢的谎言，风清扬一边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边鄙夷地想着，这可比自己当年大学毕业到处面试时的表现差多了。
千山峰捂着鼻子，诧异地看着对面这位完全没有被刚才可怕故事所感染的高级律师。片刻，他怯怯地问道：“风……风律师？”
风清扬这才满意地停下笔，撕下刚刚写满的这页纸，客气地回应道：“峰总，我出去拿杯咖啡，您要不要？”千山峰茫然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像个游魂一样跟着风清扬走出了门，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下还在干呕的刘队长。
风清扬领着千山峰从公共办公区穿过，他瞥到一位引人注目的美女——尤其是性感的屁股——进入了金城美律师的房间。他看着身旁一身西装却掩盖不住俗气的千山峰，在心里叹了口气，主管离异案件确实能经常接触许多美丽的少妇，甚至是刚才那种人间绝色，而商务纠纷案虽然收益可观，却总要和这些愚蠢的企业家们打交道。
两人走进开水间，风清扬带上门，到咖啡机前打咖啡。千山峰定了定神，对着墙上的镜子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咽了口唾沫，镇定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到风清扬正抿着咖啡，递给自己一张纸条——正是刚刚撕下来的那一页——“念”。
千山峰还未看完纸上写的内容，额头上的汗就渗了出来，他舔了舔干皱的嘴唇，焦急地抬头看风清扬。
“念！”高级律师的声音低沉而严肃，透露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威慑。
“一，非法用工，涉嫌人口偷渡与拐卖；二，组织暴力团体，以恫吓甚至伤害性手段威逼他人，获取不正当收益；三、涉嫌蓄谋杀人，情节恶劣，手段残忍；四、窝藏凶手……风……风律师！”
“继续念！”
“……以公司行为为假象，涉嫌……洗钱……资金出逃……长期对工人实施洗脑式控制……涉嫌人口器官交易……”
千山峰瘫倒在地，颤抖的手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这每一条都黑白彰彰且能置他于死地的罪状，无法再保持镇定。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被汗液黏在额头上，形成了一个如漩涡般的卷曲。
风清扬靠在桌边，抿着咖啡，微笑道：“两年前从金律师那逃过一劫，您就彻底黑了心了，是吧？”
“我……我只是……”千山峰嘴唇颤抖着，话也说不通顺，汗水顺着他不断抖动的下巴滴落到纸上，濡染出了一个个水印。
“只是没想到灵魂一旦变得脆弱，就这么容易堕落，是吧？”风清扬放下咖啡，笑着上前扶起千山峰，用纸巾细心地把他脸上的汗液擦掉，将那缕卷曲的头发理顺，又拉紧他褶皱的衬衫，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似乎给了千山峰力量，他也许想到吓唬自己并非这位高级律师的工作，真正的目的应该于此截然相反，他眼中闪烁着渴求，怯怯地问道：“风律师……我可能干过错事儿，但我……”
“哟，哟哟哟。您可别误会”，风清扬打断道，“和您做一样选择的人比比皆是，金律师为您辩护成功，您就是对的。”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是没有办法……”
“您两年前可是笑着从我们这儿走出去的”，风清扬扶着千山峰的肩膀，“被迫做出选择的人，不可能那么得意。”
“风律师……我可能确实错过……”
“不！您没错，只是蠢了点”，风清扬把千山峰手里的纸拿过来，撕成碎片，扔进纸篓里，认真地看着千山峰的双眼，“知道蠢在哪吗？”
千山峰哀怨地看着风清扬，就像蝼蚁看着扼紧自己咽喉的神明一般。
“您啊，蠢就蠢在，没有早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