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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浪子无路终何方(下)

宁我白默默盯着房间一角的卡拉OK屏幕,一言不发。这番不痛不痒的话着实戳击透了他的心扉。他苦苦思索着与那个自己唯一深爱过的女人——金城美的所有往事,脑海里充斥着他们在大学初识、毕业新婚以致十六年幸福生活之中的点点滴滴。一改常态的,阔别多年的泪水逐渐充盈了这个英俊硬朗男人的眼眶。仅仅片刻,宁我白就轻轻拭去泪水,重新挂上自信的笑容,站起身来,向双井店长打了个响指,在她耳边嘱咐一番,然后向谢总说道:“哥哥,听着。”

待到几个年轻员工在家庭影院前忙活了片刻,双井店长把麦克风送到宁我白手里,现场的人们就停止了喧闹。片刻之后,当优雅、简单、青涩的旋律潺潺回荡在整个大黄蜂国际连锁健身俱乐部双井旗舰店中时,人们看着宁我白这个如同完美天神一般的男人满怀深情地吟唱着,将自己放逐在无尽的回忆之中——

?春天是她最爱的季节当微风随意吹乱她的秀发她并不在意身边世界的嘈杂只想着自己生命中的变化?

?还有十五分钟才午休从早到晚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过安定的日子不一定就是幸福忘不掉她在心里做过的梦?

?她今年农历三月六号刚满二十二刚甩开课本要离开家看看这世界却发现许多烦恼要面对

她常会向往能回到那年才一十二只需要好好上学生活单纯没忧愁她就像一朵蓓蕾满怀希望?

?秋天是忽然间就来临青春虽然有本钱可以洒脱一场恋爱二十二个月后结束才知道有些感情不值得赌?

?九月天气还是有点热她想公车再不来就走一走路她开始明白等待未必有结果一个人也能走上梦的旅途?……

?人生偶尔会走上一条陌路像是没有指标的地图别让他们说你该知足只有你知道什么是你的幸福?……

如此的简单的梦有没有实现……

先是把送他回家的公司员工打发走,又独自卧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宁我白才从谢总以及那首悲伤歌曲引起的无尽感慨中回复过来,真的确信自己又回到了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虽说腹部的伤口并未完全愈合,偶尔还会有着冰冷刀片刺入的幻觉,但只要不做什么激烈运动,就已经无碍。那个可怕的晚上才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掩盖起无力的一面,重新戴上刚强、阳光、不可一世的面具。

上天是眷顾着自己的,宁我白想。

首先,那个该死的年轻人——千山潇,真是个拙劣的刺客。虽说的确造成了一点麻烦,但这种程度的伤对强壮的宁我白来说完全承受得住。而在整件事中,宁我白和千山潇,以致金城美与其他所有有关者的心照不宣,都让对真相的猜测和推断只能停留在法官的案件材料之中,不至于损害宁我白的公共形象。千山潇在双井店门口的疯狂,完全可以解释为某个急于出头的街头男孩以卵击石,而宁我白依旧是让人尊敬、值得同情的老板。听说千山潇在看守所还意图自杀未遂,这更能用变态的作案动机来说明这件事儿的偶然性。

其次,真正有可能对宁我白造成某些危机的莫菲儿,却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组织地下非法集会、实施洗脑式营销、协同毒品运输及交易……回想着这些罪名,宁我白还能感觉到一丝震撼,这种级别的罪状在人赃俱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从被捕到定罪,再到通知家属办理相应的入狱手续,不过一周的时间。而等宁我白腾出手来,再去和莫菲儿这个已经“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人办理离婚手续,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以往长久纠缠不清的财产分割问题也无从谈起。

想到这,宁我白就关掉震撼人心的、正放着电影《霸王别姬》的家庭影院,将那台70寸的超级电视从装修精美的嵌入式电视壁柜中拉出少许,抽出藏在其后的那张巨大的照片——他和金城美当年的结婚照。书房昏暗的灯光照出了他们二十二岁的美丽年华,照片中那个英俊健硕的小伙正紧紧拥抱着他深爱的新娘——一个美丽脱俗而又气质不凡的女孩,其后十四年的幸福岁月如同稍纵即逝的闪电一般在宁我白脑海中划过,他怔怔地盯着这对天造地设的完美伉俪,竭力想要回忆起那个时候的他与她对未来的一切计划与希冀,仿佛自己也能随着这道思绪回到那个时空。

宁我白的眼眶再次湿润了。独处家中,他终于可以尽情释放男人的脆弱。

的确,宁我白在内心深处毫不辩解,从几年前他发现自己喜欢男人那一刻起,他对金城美的爱就变成了维持一个能被世俗所容的、成功男人形象的必要手段,虽说还没到形婚的地步——他知道金城美依旧深深爱着自己——但是随着对家庭和婚姻归属感的逐渐薄弱,宁我白知道,没有疑问的,是自己辜负了金城美。

他吃力地将这张照片举起,挂到床头上——那个前段时间还挂着他和莫菲儿照片的地方,忍着腹部伤口的跳痛细心地将照片摆正,一边抹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气喘吁吁地下定决心: 这次,我一定给她真正的幸福。

自然,对宁我白来说,这并不代表他放弃自己的特殊性取向,以及成功者理应享受的那些疯狂与刺激。事实上,他觉得金城美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这种现状。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能够保证给她如二十二岁时一样的爱与呵护,金城美应该完全可以不去追究黑暗之中到底有什么,而把那些空间留给宁我白自己。虽说这段时间他完全联系不上金城美,在协助法院将开庭通知书递送到金城美住址时,也没看到她有回家的迹象,但从宁我白对金城美近二十年的了解看来,她一定是蛰伏在某个地方默默消化着这些痛苦,并为破茧化蝶做好准备。宁我白要做的,就是在金城美重新出现之前恢复完美的状态,引导和帮助金城美做出对他和她都好的选择。

如果一切都能如宁我白想象中一样的话,他甚至可以不追究千山潇的责任。但如果情况相反,那么这个该死的男孩就只能等待法律公正的判决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宁我白轻揉着自己的伤口,一股温热的感觉让他舒适无比。他又想起了双井店门脸,虽然因为千山潇的原因,只能擦去油彩,重新装修,但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现在,他打算把门脸上的照片全部换成自己与金城美的照片。当公司的员工看到他们最初也是最喜爱的那个完美老板娘又回来了的时候,人心的振奋可想而知。而自己和金城美十六年相知相爱、克服困难且分又合的历程可以稍加改编,变成一部超越任何电影、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蓦然地,宁我白涌起了一股冲动,他再次想要细细打量一番自己事业的结晶——大黄蜂国际连锁健身俱乐部双井旗舰店,而且很快的,那里也将成为他和金城美传奇爱情故事的见证地。他瞥一眼表,凌晨一点,还不算晚,于是马上付诸了行动。一个小时后,当他驾着黑色牧马人回到双井店门口时,折腾了一晚上的员工们早已关门离去,周围的大多数店铺也已经打烊。他刚刚停好车,穿过马路,就看到有一个男人正蹲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

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宁我白细细打量着,这个男人的高档西装皮鞋脏乱不堪,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全身微微颤抖着,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宁我白慢慢凑上前去,听到了一股低声的哭诉——

我有儿子,我有个儿子。

马上,男人感觉到了身边的来者,猛地抬起了头。当他和宁我白对视时,二者都先是一脸震惊,然后很快镇定了下来。

“峰总,你怎么,怎么这样了?”宁我白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千峰论剑建筑公司老总竟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宁总”,千山峰面无表情,“我可找到你了。”

宁我白打量着千山峰,说不出是怜悯还是难过,他思考着千山峰话中的意思,却始终无法在千山峰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峰总,上海那个地方水太深,上次是给你添了麻烦了。等阵子的,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儿,换一个城市,还是和你合作……”

千山峰愣愣地看着宁我白。

宁我白抿了抿嘴,感觉到喉咙中一丝干涩,“你们公司的装修业务实在不专业,上海的事儿还差点把我公司牵连进去。你要是能过去这一关,我明年去广州开分店,项目直接交给你,怎么样?”

终于,看到千山峰依然毫无反应,宁我白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恶狠狠地低声说道:“商界无情,人心有情。咱们都是做老板的,应该都能理解,谁也不可能把控所有的事儿……峰总,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有孩子吗?”

宁我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不会认为千山峰这个样子是因为家庭出现了什么变故,即便真的如此,那也和自己以及他们之间的生意往来毫无关系。所以他马上回答道:“我没有,我也不记得你有。”

“我是有的”,千山峰缓缓站起身来,盯着宁我白的双眼突然闪烁出了幸福的光芒,“我有个儿子……”

“你……你!”一道闪电击中了宁我白的思绪,他脑中本来平行的两个时空迅速融合在了一起,“你是……”

“现在,我得为我儿子做最后一件事儿。”

不待宁我白做出反应,千山峰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就刺入了他的胸口,全根尽没,又从他后背破体而出。瞬间,宁我白就感觉世界一阵旋转,耳边不断回响着美妙的旋律,就像这么多年他和金城美都深深喜欢的《二十二》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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