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在沈夜门下受教十一年,深知沈夜最容不得的便是背叛。想来对自己叛逃之事绝无谅解的可能。此时听到沈夜口中杀字,已知今日之事再无转寰。他千方百计回避的,便是今日局面,惜尔天意弄人,终究还是没能躲得过去,顿时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
那边沈夜不知何时已将武器执在手中,他道:“今日之后,本座只当从未结识谢衣此人,师徒恩义,就此断绝。你,拔刀吧。”
谢衣耳听得沈夜口中说出师徒恩义断绝之话,想到十一年师徒朝夕相顾,沈夜对自己的教养之情,传艺之恩,只觉心中大恸,鼻头一酸。他向着沈夜跪了下去,颤声道:“师尊!弟子,弟子怎能对师尊兵刃相向?”
沈夜唇边泛起冷笑:“千万莫再以师尊相称本座,本座当不起。谢衣,本座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或不要,你好生思量。”
谢衣无奈,向沈夜重重叩下头去,接连叩了三个响头之后,仰起脸来向沈夜恳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弟子一个人的错,师尊要责罚弟子,弟子无话可说。只是此事与阿阮夏公子无涉,还请师尊莫要为难他们。”
沈夜冷哼道:“本座行事,岂能由他人左右?”
谢衣深吸一口气,反手拔出横刀倒提胸前,刀尖垂地,抱拳道:“如此,弟子万死,请师尊恕弟子僭越。”
沈夜的武器乃是一柄硬鞭,鞭首上联缀一条短铜链,上系两节铜棍。鞭长四尺,鞭身六棱,粗一寸有余,前细后粗,共十三节,形如宝塔。纯铜所制,沉重无比。
沈夜见谢衣拔出刀来,再不啰嗦,“望舒鞭法”中的“结”字诀一出,手上钢鞭便朝着横刀“春水”刀身横砸过来。
谢衣自幼师承沈夜,师徒二人早年间传艺喂招切磋不知几千万次,两人对对方的武功招式早已烂熟于胸。此时情景相似,但二人心境却无复当年----师徒传艺何等温馨融融,此时却是性命相博,实在令人唏嘘。
钢鞭沉重无刃,全靠以力伤人。沈夜此鞭名为“寒山”,正是寓意力沉如山。谢衣爱惜横刀,不敢以刀身硬接,手腕一翻,刀锋下沉斜挑,避过这一砸之力。同时脚下往左一让,刀锋一挥,“轰雷斩风”招式带着气劲便向沈夜肩头连劈数下。沈夜错身踏步,钢鞭一缠,鞭头尖刃直扎谢衣眉心。谢衣手起刀落,“断”字诀下“长夜驱愁”朝着沈夜手腕干净利落的一斩而下。
沈夜见谢衣使出这招来,不由愣了一愣。这一招并非他所传授,乃是谢衣自创。当年谢衣自创出此招之后,曾请他命名,他记得当时他含笑道:“此招既然是你所创,不如便以你的名字命名为‘霜刃初开’吧。”谢衣笑道:“此招干净利落,刀意明快。师尊常年为流月城操劳,每每有沉闷郁结之情。弟子希望能以‘手中无情刃,来驱长夜愁’,护得师尊安宁。”
沈夜一错神间,只觉手腕一痛,他大叫一声捂了手腕倒退两步,瞬间指缝中鲜血渗涌出,滴滴答答滴落到地上。谢衣一招得手,也是一怔:他的刀法乃是沈夜所授,何时该出何招,招式之中有多少变化后着,沈夜再清楚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能伤了沈夜。
谢衣忙抛了横刀,抢到沈夜身边,试图查看伤势。沈夜被谢衣所伤,心头又惊又怒,即时运指如飞,在自己太渊、列缺、尺泽、天府几处穴位上点将下去,将流血止住。眼见谢衣上前,他袖袍之中暗运内力一挥,谢衣便被他摔了出去。
沈夜煞白了一张脸,缓步走到谢衣跟前,冷笑道:“很好,你果然不错。本座当真收得好徒弟!”
谢衣此时又是惶急又是迷惑又是茫然,诸般情绪纷杂,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头乱跳,浑身便如穴道被制一般动弹不得。眼见着沈夜手中钢鞭带着风声砸下来,避无可避。只得将心一横,将眼一闭,任由沈夜处置。
谢衣正闭了眼等待沈夜钢鞭砸落下来,忽然之间只觉得唇上人中处一阵刺痛,谢衣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来,只见夏夷则与阿阮两张面孔映入眼帘。火光闪耀之间,哪里有沈夜的身影?原来适才却是做了一场噩梦!
阿阮见他醒来,嘟了嘴道:“谢衣哥哥,你做噩梦了!梦里叫得可大声了。我跟夷则怎么都叫不醒你,吓死人了。”
谢衣撑起身子,一眼瞥见夏阮二人原本握在一起的手迅速分开。他接过阿阮递来的水袋,喝了一口,温言道:“无妨,谢衣哥哥只是被魇住了。”
夏夷则道:“适才谢兄梦中呼喝,久唤不醒,阿阮妹子忧心不已,在下只得得罪。”
谢衣心头虽然还是狂跳不已,却已镇定下来,强笑道:“只不过梦见一些往事。倒连累你们担心,实在是谢某的不是。”
此时勾陈西坠,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阿阮打了个哈欠,道:“谢衣哥哥,既然没事了,就再睡一会吧,天亮还要赶路呢。”
谢衣颔首称是,看阿阮爬进车厢之中,这才调过头,对着篝火出神,回想适才梦境。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心中若非存了师徒决裂的念头,又怎么会在梦里对沈夜兵刃相向?这个发现让谢衣很是不安。数年来他隐居避世,便是害怕有一日梦境成真。若当真那一日来临,他又当如何自处?引颈就戮自是不甘,挥刀相向又是不忍。细细想来,竟是无有两全之法。
夏夷则见谢衣怔忡,低咳一声唤道:“谢兄?”谁知谢衣便如未闻一般,直到夏夷则唤了三五声之后才猛然回过神来。夏夷则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自结识谢衣以来,一向只见谢衣胸有成竹,淡定自若的模样,如此这般失魂落魄,却是第一次。
夏夷则咳了一声,道:“谢兄,车到山前必有路,多思无益。若有用得在下处,但有所命,在下绝不推辞。”
谢衣此时已然摄定心神,见夏夷则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不免有所动,道:“多谢夏公子好意。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并无关碍。”
二人正说些闲话。忽见远处数点火光闪动,马蹄声疾如骤雨,一路奔踏而至,视其行进路线,竟是朝他们所在之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