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渐暗下来，县君府内弥漫着阵阵米香，十几口大锅架在县君府外，一根根干柴不断塞进熊熊烈火之中，锅中白淀淀的生米不断翻转，数百名衣着褴褛的难民手持瓷碗蹲在一旁，不断有赤着膀子的难民扛起一堆堆柴火赶过来。
“这锅熟了，没有吃过的人先过来盛粥，吃过的稍等一会儿，县君府还有粮食。”大霜尖锐的嗓音高声叫喊着，在一旁久久等候的一行人有序的走上前来盛粥。
“馒头熟咯，没吃过馒头的乡亲先过来去馒头，吃过的还想吃的稍等片刻，下一笼马上就好。”
“鱼汤熬好啦，手上有碗的乡亲先过来盛汤，老人孩子优先，不要急，人人都有…”
“煎饼五十个，没吃过的先过来领，没有碗的先过来领，排好队，干活的优先，女人优先…”
一穿着还算得体的男子一边嚼着烧饼一边高声道，他也是难民之一，在洪州的时候就是个卖烧饼的，此时吃着自己做的烧饼，感觉胜过人间美味。
“哎哎哎，小鬼回来，每人只能拿一个，吃完再排队，还有好多人饿着呢！”
男子叫住身前拿起两个烧饼就跑的男童，男童委屈的转过身来，“我妹妹脚扭了，我想帮她拿过去…”
男童将烧饼藏到怀里，生怕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过来抢食。
男子犹豫片刻，见不远处的树下躺着个三四岁的女童，心生怜悯，“去吧去吧，下次记得排队。”
男童闻声，径直跑到树下，将怀中的两个烧饼悉数塞到女童手中，“妹妹快吃，哥哥再给你要一碗粥过来。”
男童说着，竟是从自己怀中掏出个坑坑洼洼的碗。
“哥哥你也吃吧，欣儿吃一个就好。”
“说什么傻话呢，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快吃，不吃待会儿又被那些刁民抢走了。”
“欣儿不，哥哥不吃，欣儿一口都不会吃。”女童将烧饼塞回男童怀里。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妹妹快吃吧。”男童吞了吞口水。
女童闻言，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倔强，“骗谁呢，真当我是傻瓜么，你排了那么久的队才拿到的，欣儿刚才一直盯着你呢。”
男童面带愧色，“这样吧，哥哥先吃半个，等把粥盛来了再去拿烧饼，到时候哥哥再吃一个。”
见女童点头，男童三两口便咬下小半个烧饼，将剩余的烧饼悉数塞到女童手中，急不可待的朝分发粥水的队伍跑去，“你快吃，我先去盛粥，再不去粥就分完了。”
大堂中，刘七正带着方才随他而来的****章跪在堂中。
“跪直了，还真把自己当山大王，到哪儿都随拿随取，老夫白教养你这么多年。”
芸析被梨花牵着来到大堂，看到此景，皱眉道，“老先生这是何故，怎在别人家里教训起孩子了。”
听到芸析的声音，刘七转过身来朝芸析跪了下去，芸析直觉浑身一震，这礼她可承受不起，连忙躲到一旁，“老先生还是起来说话，这般模样圆圆就是有心也不敢在这儿久留。”
刘七见躲到门外的芸析，知道自己跪在这儿芸析是不会出来见自己，急忙起身赔礼道，“老夫教子无方，孽子方才偷了贵府糕点，特携孽子前来给大人赔罪，请大人处置。”
偷糕点？方才不是拿给他们吃么，应是那****章把糕点带走被老先生发现，老先生为人过于正直，心中愧疚，逼着他过来请罪罢！
芸析想着，不禁为这思想泥古的老者高看一分，想起老先生来到府上还未进食，出声道，“老先生先随梨花姐姐去吃些东西，我要单独和刘大哥聊聊，填饱肚子要紧，其它事情今日之后再说。”
说着，朝梨花使了个眼色，梨花知趣的上前扶住刘七，将刘七带了出去。
“你这爹爹真有儒士之风。”
等等，儒士之风，芸析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刘七生出后怕之感，这刘七和儒院的林老太师性格颇为相似，芸析知道林正为人处世的准则，也见过林正发脾气，在刘七身上看到些许林正的影子，就连身材也差不多，怪不得会有如此熟悉之感。
“就是个泥古不化的老顽固，要不是我这当儿子的成天想着他，早就像十三叔那般沦为人彘了。”跪在地上的****章冷哼一声。
“那你说，老先生认为你犯了什么错？想要我如何处罚你？”
****章抬头打量芸析片刻，老实道，“我看爹三四天没有吃过东西，想着他骨头老了，承受不住，走的时候顺手拿了两块糕点，想要让他吃点顶一顶，他倒好，不领情不说，还要硬拉着我来这里赔罪，要不是看他是我爹，我早就把他扔湖里了。”
****章嘴上说着，身子却是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不敢挪动分毫，想必自幼受到刘七的调教，性子虽是顽逆，对刘七的话应是言听计从，否则也不会老实巴交的跪在这里。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想必你也没吃多少东西吧，快去门口领些吃食，其他事情容后再议。”
“大人不怪我？”****章出奇的望着眼前的女子，还以为这种官家会记恨自己的作为，会受到故事中的酷刑，想不到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怪你作甚，你也是为了尽一份孝道，是刘先生小题大做罢，不过这种事情以后到锦绣阁可是做不得的，你要注意才是。”
****章脸上露出些许犹豫，“多谢大人美意，只是父亲自小就教育我，男儿志在四方，待父亲安稳下来后小人便会去参军。”
到了锦绣阁定会被人指使，****章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早就受够了寄人篱下，本就打算在老人离去之后投奔军戎，建功立业，征战沙场才能施展自己的拳脚，才有机会踩在别人头上，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像你这般想要进入军伍中的，在难民之中也不算少吧。”芸析出声质问，看到****章脸上那抹坚毅的表情，她便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章的决定。
“自然不少，像我们这种穷乡僻野出身的人，只有在军伍之中才有建功立业的资格，只是大家都是普通村民，现在又非战乱时期，官府养尊处优，府兵整日吃喝赌嫖，我们这些普通村民又无关系打点，想要当兵都是难事。”
芸析仔细打量跪在地下的****章，身材还算标准，可能是逃难太久的原因，瘦得颊骨已经突兀出来，芸析有心为林毅在军中添加兵力，但****章这番模样却让她不得不生出怀疑，“你可有武功在身？可有为官为将的资格？”
“可否容贱民起来说话？”
“快快起来。”芸析想得出神，这才注意到****章还跪在地上。
****章随声站起身来，打量大堂许久，也不问芸析，一个闪身便到了高堂之上，拿起高堂茶几上的一把剪刀，脚上揉劲一使便跨在了房梁之上。
时间仿佛被放慢，芸析清楚的看到****章在梁柱上踏出的每一步，如履平地般在梁柱上踏出几步，一个翻身，从梁柱借力弹射到堂中央，手腕抓住堂中央上方那条当初剪彩留下的红绳，顺势荡到对面的梁柱上，手中的尖刀迅速将红绳减下来，再次从梁柱借力，翻身落到芸析身前。
“大人如今觉得，贱民可有为官为将的资本？”****章反问一句，将手中的剪刀和红绳乘上前来。
芸析哑然，打量那根红绳许久，“若是论身手倒是够了，可这脾性要改一改，如此莽撞的性子在军伍之中是要吃亏的。”
“贱民谨记！”
“军伍可是个今日生明日死的地方，你可要考虑清楚。”芸析再次出声提醒。
“贱民有投身军伍想法那天起就没想过穿着兵服从战场回来。”
“你先去吃些东西，盘算盘算其中有多少人想要进入军伍，把身手好的都报上来，我想办法把你们送到前线去建功立业。”
****章震惊的抬起头来，“大人…大人认识军伍中人？”
“我的结拜大哥林毅如今在军中为将，常有战事安排，苏州城如今每年征集的新兵都会送去他那儿，你若是去了他那里，只要不违抗军法，至少当个预备军的千夫长还是没问题的。”
****章闻言大喜，由心跪地道，“贱民叩谢大人隆恩，届时还请大人稍稍照顾家父，贱民归来后自会报答大人恩德。”
“不必言谢，我也是想为大哥添些兵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老先生，听说老先生以前是教过书，只要老先生不介意，我可以在锦绣阁腾出一间屋子当做学堂，供老先生教书育人。”
****章闻言，对着芸析又拜了三拜。
“起来吧，预备兵至少要超过五百才能上报朝廷整装出发，你先把自己的弟兄找齐，过段时间我会书信一封，拖都督府找些人来凑数，尽快把你们送过去。”
听到都督府，****章对身前的芸析又多处一丝敬畏，躬身对着芸析拜了拜，身子笔直的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