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莯与林瑾明从傍晚谈至深夜，他回到提刑司，就见甄山文正呆呆地坐在地上。
“是不是你们给了翠烟银子，故意离间我们？”甄山文冲宋青莯嚷嚷。
宋青莯心知，甄山文其实已经相信了事实，不过他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正极力逃避真相。他没有否认，转而问他：“不管你怎么认为，事实都是不可改变的。我现在只问你，当日你和甄大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离开驸马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甄山文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神情呆滞。许久，他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伸手用衣袖擦去，转眼间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宋青莯等得不耐烦，正想转身离开，却见飞染走了过来。
她在宋青莯前面站定，问道：“大人，你的汗巾呢？”
“你自己的手绢呢？”宋青莯嘴上这么说，还是把干净的汗巾拿给了她。
飞染笑眯眯回答：“师傅说，我的随身物品不可以随便拿给别人。”话音未落，她转身蹲在甄山文面前。宋青莯眼睁睁看着她把他的汗巾塞入甄山文手中。
“你快别哭了，大家都在外面笑话你呢！”飞染一本正经劝说，“师傅一直说，战场上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现在虽然不是打仗……”
“我知道，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我以为只有翠烟对我好，只有他关心我……我早就应该知道，世上压根没人喜欢我……”
“你为什么想要别人喜欢你？师傅说，做人应该自己先喜欢自己……”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甄山文呜呜咽咽，“其实我很高兴，我没有杀人……”
“你再哭，我要走了。你看，大人就从来不哭的。”
宋青莯实在听不下去了，弯腰抓起飞染，说道：“你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可是，他好可怜。”
“我不要你们可怜！”甄山文哼哼一声，“宋青莯，你把我关起来吧，我宁愿坐牢。”
不待宋青莯开口，飞染一个爆栗打在甄山文脑门上，气呼呼说：“俞捕头说得没错，你就是欠管教，自己被人骗了，就好像我们全都欠了你一样。我刚才还觉得你很可怜，其实你一点都不可怜，你就是太蠢了！”
“谁说的，夫子说我很聪明的……”
“你有大人一半聪明吗？大人可不会像你一样哭鼻子！”
宋青莯失笑。他虽然不耐烦甄山文，但对他并无太大的喜恶。据说，少年都有狗憎人厌的时期，在他十四五岁的时候，若不是心心念念想着飞染，忙着读书考科举，大概也会愤世嫉俗吧？
“大人，驸马来了。”捕快在门外回禀。
宋青莯暗暗叹一口气。以前他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现在他怎么就找来甄彦行，准备干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呢？果然是近朱者赤，他和飞染呆在一起时间多了，也变得善良了。
“行了！”宋青莯大喝一声，“来人，把甄山文带去后衙。”
“你想干什么？”甄山文慌了。
宋青莯皮笑肉不笑地吓唬他：“你不是说，就连砍头都不怕吗？”
甄山文噎住了，转眼间被捕快一左一右搀着，往后门拖去。
宋青莯在他身后大声说：“你就在门后呆着，仔细听清楚，到底有没有人关心你。”
“大人，你想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飞染一脸跃跃欲试。
“你就在边上看着。”宋青莯看着她的笑脸，一扫与林瑾明谈话的郁闷。
眨眼间，甄彦行急匆匆走来，跨入屋子顾不得行礼，急道：“宋大人，是不是给我们传话的人说错了……”
“没有。”宋青莯摇头。他看得分明，甄彦行满头是汗，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得到消息，就一路骑马过来了。他不疾不徐解释：“甄大人，我很想遵守承诺，还令郎一个清白，奈何他在所有人面前信誓旦旦说，是他杀了人。”
甄彦行后退一步，似受了很大的打击。
宋青莯疑惑地说：“甄大人，令郎把杀人细节描述得细致精确，本官问什么，他都能流利地回答。你真的确信，令郎没有杀人？”
“不会是山文……就算真的是他，也一定有内情。”甄彦行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就连双手都在颤抖。许久，他问：“宋大人，我能不能见一见山文？”
“他现在是重犯，恐怕不行。”宋青莯歉意地摇头，“其实见到他又怎么样呢！”他叹息一声，“甄大人，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还年轻，与殿下和离之后，大可以再娶……”
“敢问宋大人，山文现在提刑司，还是在别处？”甄彦行的语气强硬了几分。
“甄大人难道想硬闯提刑司不成？”宋青莯同样沉下了脸。
甄彦行后退一步，呼出一口浊气，郑重地说：“我不知道山文为何执意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我一早就对顺昌说过，此番只有宋大人才能还山文清白，所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就算全城皆知，宋大人要让山文当众杀猪，我们也没有出现在提刑司。如今，宋大人判定山文有罪，那……就像我对顺昌说的，养不教父之过。今日就算宋大人不让我见山文，明日我会在朝会上向皇上请罪……”
“的确。养不教父之过。”宋青莯的声音清冷无波，“甄大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这句话一下戳中了甄彦行的痛处。事到如今，他真的后悔了。不管他和蒋瑶、长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他都不该对儿子疏于管教。就算是长公主，虽然她欺骗了他，但那桩婚事也是他首肯的。他们一家落得今日这样的结局，大半的责任都在他。
甄彦行的双颊没有半分血色，就连嘴唇都是白的。许久，他恳切地说：“宋大人，我只想在明日朝会前见一见山文。”说罢，他拉起长袍的下摆就要跪下。
宋青莯来不及拽住他，就听顺昌长公主一声呵斥：“不许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