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律逆着人群往后台挤,还有一个节目就轮到何苗出场时,现场突然混乱起来。观众席上有人捏着手机大叫:“楼下着火啦!大家快跑啊!”
起初还以为有人闹事,现场指挥冲上去正要制止,音响里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啸叫。
导演抢过主持人的话筒,沉声说道:“楼下起火了,请大家从安全通道有序下楼……”话音未落,人群就骚乱起来。
“不要挤不要挤,注意安全!”个别工作人员仍然坚守岗位维持着秩序。
何苗被人踩了一脚,正呲牙咧嘴的骂人,眼睛瞟到门口慌乱寻找的男人,又惊又喜道:“大哥!我在这儿!”
楚律扒开人群,几步冲过去,把她捞在身边。“你姐呢?”他左右张望,却没有见到何禾。
“她下楼去了。哥!咱们也快点出去吧!”
楚律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护着何苗随人群一起往楼下跑。
起火点在34楼,所以只有靠近顶楼的两层疏散地比较急促,往下跑了五六层,原本慌乱的人群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一边唏嘘一边放慢了下楼的脚步。不少人甚至开始打电话、发微博,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不容易出了大厦,何苗扶着腰,气喘吁吁的说:“妈呀!累死我了!坐惯了电梯偶尔走一趟楼梯就喘成这样!真不知道我姐天天走楼梯怎么受得了!”话刚说完,却想到什么,脸色突地一白。
“还是打不通!” 楚律挂断手机,转身看向何苗,见她脸色有异,忙道:“怎么?”
何苗大叫:“糟了!我姐会不会又上楼了啊!” 她慌慌张张的摸出手机,发现好几个未接电话,拨过去却是一通忙音。
楚律脸色大变,抬头朝楼顶看去。
半空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座电视大厦像是一具燃烧着的火炬,熊熊大火正以锐不可挡的势头朝顶楼蔓延。
何苗一边哭一边解释何禾的去向,没等她说完,楚律大声说道:“我上去看看!你呆在这儿别动!”便朝着大楼疾奔而去。
“何禾!何禾!你怎么样了!你在里面吗?”
何禾被一阵沉闷而急促的响声吵醒,刚一呼吸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冯景年听到她的声音,舒了口气。“你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禾稍稍安了心。她爬过去,脸贴着电梯门缝,“冯景年,咳咳……火是不是着上来了?消防员……还没到吗?”电梯轿厢里弥漫的烟味让人呼吸困难。
冯景年没有回答她,只说道:“你退后些,我找东西把门撬开!”
何禾听话的往后退,抱住身子眼睛紧紧盯着电梯门。
冯景年试了几次,用手掰,用脚踹,找东西往门缝里戳,该死的电梯门就是纹丝不动。他一边满头大汗的想办法开门,一边时不时的喊她几声。
何禾捂着嘴,连连咳嗽,能够呼吸的新鲜空气愈来愈少,脑袋也越来重,靠着电梯墙壁的身体缓缓往下倒去。
“冯景年……咳咳……要不你先走吧!”何禾虚弱的说道,“一会儿,咳……两个人都……走不了……”
“你瞎说什么!马上就好了!”冯景年一张嘴倒吸了一口浓烟,顿时也咳个不停。他从没觉得自己这般没用过,连两扇电梯门都撬不开,折腾了半天竟然才只能撬开一个缝,可稍微一卸力,门又合了起来。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冯景年!”
冯景年回头一看,见楚律顶着一件湿外套跑了过来。“楚律!你来得正好!快帮把手!”他第一次这么高兴看见他。
“禾禾在里面?”楚律甩开衣服,用力拍了拍电梯门。
“废话!她不在里面我忙活个屁啊!”冯景年吼道。
紧要关头,楚律不与他斤斤计较,撩起袖管就上前帮忙。昨天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为了同一个女人,摒弃前嫌,联手合作起来。
火势十分猛烈,没多久就烧上了顶楼,浓烟滚滚而起,夹杂着墙体剥落的声音。空气变得异常灼热,皮肤上烟熏火燎的,烧得他们满头大汗,而更加让人难耐的其实并不是高温,而是过量的二氧化碳。
火灾伤亡定律,一般大火中丧生的人,十个人中有五个是被烟呛死的,有三个是被踩踏死的,有两个是跳楼死的,只有一个是被火烧死的。
所以,即使大火不会瞬间把整个楼顶吞噬,但浓烟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勒住了他们的喉舌。
有了楚律的加入,坚如城墙的电梯门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成了!”冯景年大喝一声,楚律也露出欣喜的笑容。
“禾禾!你醒醒!你怎么样了!”冯景年把何禾抱出电梯,拍打着她的脸颊。
楚律抓起一旁浸过水的外套,拧了点水在她脸上,何禾被冷水一刺激,终于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冯景年和楚律齐齐松了一口气。
“火已经烧上来了!我们快下去吧!”楚律说道。
冯景年立刻蹲下身子,让楚律把何禾放到他背上,三个人一起朝楼下跑去。然而,到了通道口,却又不得不折返回来。
“上天台吧!”冯景年与楚律互看一眼,几乎同时喊道。光是顶楼已经被大火烧得一片狼藉,更不用说这火是从下面两层就烧起来的。
作为M市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电视台大厦周围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黄金地段。从楼顶俯看下去,整个城市仿佛都能收入眼底。
早就听说电视台顶楼的风光别致,可无论是冯景年,还是楚律,都未曾有这个闲情雅致来这里看过风景。
唯一一次有机会,却是这番情景。
风很大,浓烟腾空而起,四散在空气中。由下而上的火焰像是一簇跳动的红色彩带,把整个大厦顶部包裹住,又像是某种脊索动物,一口吞下巨大的食物,在腹腔中慢慢蠕动,吞噬……
此刻的天台,更像是末世最后一个沦陷的安全区,纵然还留有一席之地,却在猛鬼神兽的的包围中越来越凶险。
何禾靠在冯景年怀里,眼睛被烟熏得红红的,脸上泪痕遍布。“对不起……我害了你们……对不起……”
“别说傻话。”冯景年轻拍她的背,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放心吧!”虽然这么说,可他声音里夹着的疲惫已经无法掩饰。
冯景年吸入的烟体不比何禾少,为了撬开电梯门本就费了不少体力,又背着她来回的跑,等到楚律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脚步虚浮,呼吸不畅。
何禾伸手摸着他的脸,抹去他额前的汗水,担忧与心疼悉数写在眼中。
楚律转脸看了看他们,低头一阵猛咳。
“怎么样?还好吧?”冯景年问道。
楚律看一眼他怀里的何禾,笑了笑,说道:“冯景年,你可撑着点,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霸占你的老婆!”
冯景年握着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笑道:“你******,想都别想!”他抬手搂了楼何禾,“我媳妇儿,谁也抢不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语气坚定:“除非我死了!”
何禾哭着喊道:“你们能不能不要说死啊死的!”她恨死这个字眼,也怕死这个字眼了。
犹记得父亲去世时,她只觉得心头一松,仿佛整个人都尘埃落定似地,有了着落。
何禾自记事以来,父亲就是个病痨子,除了骂人就是呼喝刘芳与她。可以说,记忆力她很少有感受到父爱的时候。父亲带给她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可当父亲盖棺的那一瞬,她突然意识到,人没了,便是永远的消失了,她再也没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父亲的人。
何苗便是因为她在父亲丧礼上的表现而一直怨恨她,可她不知道,父亲下棺后,何禾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宿,以后的每一次只要想起父亲便觉得悔恨与自责。
她不知道父亲走时还有没有贪恋着这个世界,可她有。
她有严厉却慈爱的母亲,有让人操心却漂亮可爱的妹妹,有虽然负了她却一直关心爱护着她的哥哥,有喊着她妈妈希望她尽快生个女儿的小女婿,有干了坏事就装怂卖萌的哈士奇,还有,宠溺地喊她宝贝,说要养她一辈子的男人——冯景年!
“我们一定会……咳咳……得救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爸妈、苗苗、小裕、甜筒……”何禾一手拉着冯景年,一手抓着楚律,哭得语无伦次。
风越发大了,火势也愈来愈猛,视线里红的、黑的,一团团,一阵阵……
何禾枕在冯景年腿上,闭上了眼睛。他散开她的发,像是早上一样,以指为梳理着她的头发。何禾用脸蹭了蹭他的腿,他笑笑看她,依着她的身子躺下。
如果救援能在他们烧成灰烬前赶到,见到他们这副相依相偎的姿势,一定就知道他们是一对相爱的恋人。他希望父母、外公、奶奶都能知道,这便是他的妻——他想和她在一起,哪怕以合葬的方式。
一阵马达声由远及近盘旋在空中,楚律突地睁开眼,“冯景年,好像有直升机!”他摇了摇身边的人,喊他们起来。
冯景年懒懒睁开眼,嗓音嘶哑而无力:“宝贝,快醒醒,我们有救了!”他把何禾摇起来。
何禾哼了一声,喃喃道:“我好困……咳咳……”脸在他胸口蹭了蹭,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志。
楚律从地上把她拖起来,朝冯景年伸出一只手。冯景年借着楚律的力勉强站了起来。直升机已经放下一条软梯,摇摇晃晃的从半空放了下来。
楚律抓住软梯,对冯景年说道:“你带她先上去!”
冯景年抬头看了看,说道:“不!你先上去,好接应一下我们。”
楚律点点头,一脚跨上了软梯,他手臂绕过软梯,固定好自己的身体才朝他伸出手。冯景年拍拍何禾的脸,说道:“禾禾,你振作点!”何禾被他一阵猛拍终于有些清醒过来,
冯景年抱着她的腰,让她踩到软梯上,楚律赶忙一把抓住她,把她固定在身前。
“景年……”赶紧到身后贴上来的温度,何禾低低喊了一声。
“嗯,我在!”冯景年嗓音沙哑,滚烫的呼吸就喷在她耳后。他和楚律一前一后,把何禾夹在中间,牢牢把她固定在软梯上。
直升机终于得以攀升,像是欲火的凤凰腾空而起。
“楚律,你抱紧她,千万别松手!”冯景年看着楚律,郑重说道。
楚律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有些异样,眼中暗藏痛苦又似欣慰,他喉头一动:“你……”却见冯景年低头在何禾颈上吻了一口,这一口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整个人突然萎靡下去,抓着软梯的手臂虚软一松,整个人仰面朝下倒去。
“冯景年——”
风声、喊声、螺旋桨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静止。
何禾回头的一瞬间,嘴角那抹幸福的微笑还来不及收回,冯景年便像是电影慢镜头,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冯景年!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