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景年来的这家医院是关小军推荐的,他们局里的同事出任务常有跌打损伤,都是来得这一家。
主治大夫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中医,在冯景年腰背上随意按了几下,立刻就传出一阵鬼叫鬼嚷。
冯景年不愧是从小被他外公操练大的,挨了那么多下,一番检查下来却被告知只是皮肉伤,倒是腰部有些软组织受伤,不过也仅仅需要外敷跌打药酒,配合推拿按摩就好。
对于这样的结果,何禾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冯景年却似乎不太满意,总觉得自己伤得应该要比楚律重一些才对。
不过,他这个想法在老中医一番推拿后,已经烟消云散了。
出了中医院,席二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何禾扶着冯景年坐进了车子,又绕到前面,把一包药递给了副驾驶上的叶桉。
“这些都是医院配的药,有些内服有些外敷,包装上都贴了说明。那个棕色瓶子的是药酒,睡前敷一次,医生说烫温了敷效果会更好。”
对于叶桉和冯景年的关系,她没有多问。原以为她和席二一样,与冯景年是朋友关系,可偏偏她一口一个少爷,话里话外也多半是对冯景年的维护之意。因此,她猜想着,这叶桉大约是冯家的什么人。
叶桉接过药,说道:“好的,回去我给王妈说一下。”
何禾点了点头,稍稍退开一步,好让他们的车子启动。叶桉看到她似乎没有上车的意思,诧异的问道:“你不走?”
“嗯,你们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何禾有些心虚的说道。
她知道这个时候说她要回去照看楚律,冯景年一定会很生气,但没有办法,楚律和她一样,都是这个城市的外来者,即使他不再是她的男友,也终究还是她的哥哥。
叶桉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过来。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回头去看冯景年。
冯景年闭着眼睛靠在车椅上,好不容易好转的脸色又有些冷冻的趋势。“上车!”他冷冷的话语,通过打开的车窗传了出去。
何禾迟疑了一下,却仍是站着不动。
冯景年睁开眼睛,说道:“先去吃饭,吃完饭我送你过去。”他们是中午出的事,到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几个人都还还饿着肚子没有吃饭。
“何禾,快上车吧!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眼看这两人又要陷入僵局,席穆风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何禾终于不再坚持,坐进了车里。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冯景年不说话,便没有人敢开腔,席穆风和叶桉都假装目不斜视的看着路况,却一刻都没有忘记观察后座的情况。
何禾转脸看了一下冯景年,果不其然,大少爷又气上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的脾气,似乎这个世界都得绕着他转一样。何禾本来想和他解释一下,可看到他臭着一张脸,自己心里也有些生气。
下车的时候,何禾故意没有去扶他。冯景年挥开席穆风,坚持要自己走,他走在前面,一步一步慢腾腾的挪动。何禾三人则跟在他后面,走一步,停三步,四个人像是蜗牛排队似地,朝饭馆大门走去。
这间饭店是一家私房菜馆,法式的建筑风格,屋顶上种了些青藤绿萝,沿着白色的墙壁蜿蜒而下。进门的地方有几个不高不矮的台阶,正常人只要随意抬腿就能跨上去,但冯景年腰肌受损,抬腿便异常困难。
他知道何禾在后面看着他,他如此狼狈她却视而不见。他狠狠心抬腿跨上了台阶,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前扑去。
“小心!”何禾的目光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他身子刚一歪,她便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冯景年一怔,意识到她正紧紧贴着自己,似乎十分紧张的样子。他心中一软,缓缓放松了身体。
席穆风擦了把冷汗,刚要上去忙帮,就被叶桉一把拽住。“何小姐,我们先进去点菜!”叶桉说了一句,便拉着席穆风与他们擦身而过。
何禾的手臂箍得他很紧,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副警备状态,全身心的注意着脚下,丝毫没有注意,冯景年慢慢的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斜靠到了她的身上。
短短的一段路,他们走了有十分钟。
好不容易进了店里,笑容满脸的经理走过来道:“不好意思,冯少,楼下的位置已经全部满了,席少和叶小姐去了楼上的包间。”
何禾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望着一旁空堂堂的座位道:“不是有位置吗?”
经理道:“这些都已经预定出去了。”说着,又对他们鞠了下躬,“真的很抱歉!”
冯景年弯了弯嘴角,毫不在意的说道,“不要紧,正好我喜欢二楼的位置。”他转脸看了一眼微微喘气的何禾,声音里暗暗藏着笑意,“我们上去吧!”
何禾抬头看着长长的回旋梯,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走吧!”
一直到了饭桌上,何禾还在喘着粗气。冯景年倒似乎心情好转,不停往她碗里夹着菜。
只是……这满满一碗的肉,是怎么回事?
何禾把一只老母鸡腿夹到了冯景年的碟子里,“我吃不了这么多!”以为她是猪吗?给她夹这么多鱼啊肉的!
冯景年又给她丢了回去,“让你吃你就吃!瘦得和排骨似地,上个楼梯都喘!一点用都没有!”
何禾低头扒饭,暗自嘀咕:“也不知道是谁,重得和猪一样!”
虽然不情不愿,但车子还是去了市医院。何禾下车的时候,叶桉递给她一个食盒,“我们少爷准备的!给你哥!”
何禾一愣,伸手接过。他竟然知道自己要去送饭给楚律。
“冯景年,谢谢你!”她弯着腰,对车里的人说道。
自从认识他,“谢谢你”和“对不起”或许是她说过的最多的两句话。这个男人既霸道又无赖,和楚律完完全全是两种人,他虽然不会像楚律一样事事包容自己,但却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表达对她的关心。
冯景年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记得和他说,谢谢他帮我女朋友挡了一棍子!”
何禾看着他倔强而帅气的脸,笑着点点头,“好!一定说!”
拎着食盒到了住院部,却被告知楚律已经转了病房。何禾有些纳闷,还是按着护士的指示寻到了病房。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怎么会惹到那些人呢?警方那边怎么说?”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何禾脚步一顿,听见楚律说道:“只是个意外而已,你不要紧张。警方会处理的!”
“怎么能不紧张!子贤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都吓坏了!一路飙车过来的!”她语气有些急躁,说到后面隐隐带着一丝抽咽。
何禾在门口踌躇,她已经猜出来那说话的女人是谁了。这个声音她曾经听过一次,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却足够她铭记于心了。
楚律安慰她道:“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没事吗?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磁性,恐怕任何女人听了都会忍不住沉迷。
“我让王妈炖的骨头汤,我喂你喝一点吧!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去公司了,公司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何禾紧了紧手中的袋子,转身离开。
他应该不需要她的晚饭了,里面那个女人才是他的女友,她会更好的照顾他。
——而她,祝福他们!
何禾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坚强。那个女人会是她未来的嫂子,这个认知曾经对她来说是噩梦般的存在,但今天,她竟然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楚小姐!”身后,传来一个喊声。
何禾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直到那个声音提高了音量,再次喊道:“楚小姐!”
何禾愣愣的回头,发现竟然是楚律的朋友,那个叫夏子贤的大夫。她这才意识到他口中的“楚小姐”竟然喊得是她。
“夏大夫,还没下班?”她客套的问道,没有澄清自己其实并不姓楚。
“今天晚上轮到我值班。”夏子贤低头看到她手中的食盒,不由问道:“咦,你是来给楚律送饭的吗?”
何禾勉强笑了笑,“嗯。不过他女朋友已经送过饭了,所以……”她突然看到夏子贤手里拿着一桶泡面,不由惊讶:“夏大夫,你还没吃晚饭啊?”
夏子贤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有个病人家属来找我,所以就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正打算去泡面呢,就看到你了。”
“夏大夫,如果不介意……这个给你吧!”她一伸手,把食盒袋子递了过去。
那间饭店的菜做得十分美味,她原本是想扔掉的,但现在想想其实蛮可惜的
既然他不需要了,那么就给需要的人吧!
“那怎么好意思啊!这是你专门买来给你哥的吧?”
“他吃过了,没事的!你们做大夫的都很辛苦!”她把袋子递到他手中,“刚刚才打包的,还热着呢,赶紧吃吧”她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夏子贤拎着手里的纸袋,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没有关系,他明天去问问楚律就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何禾没有打车。她喜欢在夜晚乘公交车,坐在临窗的位置,让风肆意吹乱她的头发。看着一个个陌生人上来下去,享受着这个城市的寂寞和孤独。
窗外,不断有光影倒退,整个城市变得流动起来,让她有一种往前飞奔的错觉。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播放的是音乐台,袅袅的音乐通过车载音箱传递出来。
“太委屈,连分手也是让我最后得到消息;
不哭泣,因为我对情对爱,全都不曾亏欠你;
太委屈,还爱着你,你却把别人拥在怀里。
不能再这样下去,穿过爱的暴风雨,宁愿清醒忍痛地放弃你…… ”
不哭泣,不要哭泣,没有谁失去谁,会活不下去。
她仰起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电视剧里说过,仰起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她不想流泪,不想为了失去的人而流泪。因为,她对他,从来不曾亏欠过。
何禾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租来的小公寓,钥匙拧开的一刹那,她心头一紧:防盗门只转了一周,就轻轻松松的打开了!
而她记得自己出门前明明是锁了门的。
她屏息凝神,缓缓推开门。
客厅里亮着灯,里面有电视机吵杂的声音,她甚至隐约还听到了狗叫声。何禾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从来,迎接她的只有黑暗和孤寂,没有人为她亮过灯,更没有人对她说过——
“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