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相框放到床上，连忙跑到隔壁房间，被子是掀开着的，床头柜上还放着蓝色羽绒服和黑色棉裤。我冲出房间，推开楼梯旁边卫生间的门，小男孩躺在马桶旁边，侧向马桶的脖子被咬了一个大窟窿，早已断气。
从掉在地上的L形门栓以及烂掉的锁扣来看，木门是被暴力撞开的。我拿起小男孩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他当时正准备拨打电话，号码正是我的。
在凶手冲进来之前，他应该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坐在马桶上，点了一支烟，小男孩的尸体躺在冰冷的瓷砖上。从警多年，我最害怕看到的受害者死时睁开的双眼，那是一种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我们身上的眼神，因为辜负一次，终生内疚。不知道齐峰失踪的时候，眼睛里是否也闪现过我的样子。
这凶手作案似乎毫无动机，或者我没发现其中的逻辑，连他的身份都查不到，明河镇各村委会我都走访排查过，没人得过这种嗜血的病，唯一得过狂躁症的就是黄世民，而且最近两起案子的受害者都跟他有联系。但一个是他亲叔叔，一个是给他食物的人，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将烟头掐灭装进口袋里，在窗前看了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店门口。“我叔从来不睡懒觉啊，不会出事了吧，要不要上去看看？”一个小伙儿说。
“你是他侄子，你上去看看。”
“一起上去啊，从后门。”
“我们可不敢上啊，这大清早的，万一那吃人的东西还没走咋办？”
“那……那我上去看看，你们赶紧打电话让镇长那个道士过来。”
小伙儿嘴上这么说，却站在那里看了看又看，然后又匆匆忙忙离开，跑进对面的一幢房子里，拿着一把柴刀，估计是用来壮胆的。
我连忙跑下去，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锁，锁上后门，躲在院子角落的煤堆边上。
小伙儿从后院铁门进来，看了看紧锁的后门，猛拍木门，“叔，婶，你们在家吗？”
里面自然不会有回应，小伙儿拿起柴刀准备敲锁。
“你干嘛？”我走到他身后吼道。
他吓得一哆嗦，柴刀劈空，转过身看着我，问道：“你是谁？”
“我是警察，大清早就接到人报警了，过来看看。”
“你是警察？从镇长过来可要很久。”
“我开车过来的，后面还有县局的过来，你千万别进去，万一有什么事，破坏了现场可不好。”
“什么事？县里的警察都要来，是不是我叔被害了？”
我没有说话，抽出一支烟扔给他，“我们一起在这等，不要进去。”
他将烟叼在嘴里，却没有说话，脸已经吓得苍白，“一家人都被害了？”
我依然没有回答，怕他冲动砸锁上去。
“我要去跟我爸和三叔说，你在这看着。”
他说完便出去了，我站在铁珊门外面，看着下面的小河，侧面有条水沟，一条很深很窄的排水沟，白色粗水管下面还有一汪淡色的血水。河对面是茫茫一片的小山坡，我猜凶手一定是过河逃进山里了，我给王建发了信息，让他多派些人过来，带警犬搜山，他没回我。
小伙儿带着家人也守在后院，我们焦虑地等待着，他们一直问我情况，我只好如实说了，并且告诉他们，死的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一两点左右，他们也就不再嚷嚷着上去救人了。
两个小时后，听到警报声，警车直接开到小卖部楼下。下来五六个人，带了两条警犬，我跟王建汇报了具体情况，他让人撬开大门。
“大家都往后退，不要挤在大门口。”王建冲围观的群众喊道，门口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吵吵嚷嚷的，都在谈论饿死鬼之类的。“你们挡住门口，千万不要让人进来，高朗跟我来。”
陈向华已经去楼上拍照抽样，我则跟王建走到后院。
“这******什么情况？你在这里干嘛？”他问。
“我昨晚一直守在黄世民家里，早上回去的时候，发现窗帘上有血，所以上来查看。”
“你怀疑凶手是黄世民？”
“对的，我查过，全镇就他又狂躁症，最近他一直不在村里，一出现就发生了这案子。”
“狂躁症会咬人脖子，吸血？”他反问道。
“这倒没听说过，不过目前就他一个嫌疑人，而且，我还在齐峰家的房子里发现一只红色童鞋，那鞋子可能是黄世民儿子的，他脖子上也挂着一只。”
“你这都是推测，没有直接证据。”王建提醒道。
“很简单，抓到黄世民，验DNA就知道了。”
王建派了三个人带着两条警犬，过河搜山，这么大的山区，靠三个人根本没法搜，但县里本来警力就不够，加上春节很多人休假出远门，一时也无法赶来干活。
他上楼看了现场，下来时神情冷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高朗，这次你完蛋了，你也别想过年了，好好守着黄世民，不抓到凶手，你也不用在这干了。”
“我去蹲守黄世民，现场交给你们了。”我说。
“赶紧去，记得及时跟我汇报。”
我在另外一家小卖部买了牙膏牙刷，还有一些吃的，加上一瓶白酒，我打电话给方浩，让他给我带件羽绒服过来。
方浩还是挺聪明，给我带了一个保温杯，可惜这里没法烧开水，只能去村民家蹭。
“老大，一家三口都没了啊？”他问。
“是的，小孩才十来岁。”我回道。
他看了看阴气森森的破房子，直打哆嗦，“老大，这里太冷了，又没床，你咋弄？”
“没办法，谁让你怂，不然可以过来陪我守着，还能换个班。”
“我倒是想，我爸妈不让我晚上出任务。”
“你趁早辞职吧，干这工作，你还有得挑？”
他没回答，只是拿着空杯子去村民家帮我倒开水。方明山给我打了电话，了解情况，听完后就叮嘱我暂时不要跟长泽正雄说，长泽久重今天离开，不能让他知道这种恶劣的怪异案件，否则会影响他们的投资信心，并且让我早点抓到黄世民破案。
趁方浩在，我躺在干草堆上休息了几个小时，下午跟他去小卖部看了看，县局的同事已经收工回去了，尸体都被运走。小卖部依然很热闹，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猪头，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家伙手握桃木剑从人群中钻出来，正是方玄。
我将店主的侄子拉到一边，他不耐烦地甩开我。“干嘛，没看完忙着吗？”
“怎么回事？在这装神弄鬼的。”
“你懂什么？我让大师过来驱邪，不然以后这屋子谁敢住。”
他甩开我，连忙跪在草蒲上，村民们都围在旁边，议论纷纷，忧心忡忡。
“看来也要请他去我家做个法事了，不然等出事就晚了。”
“听说他做法事很贵。”
“贵也没办法，不然咋弄，哎，这里真不能住了，听说尸体被咬成不像样子。”
“警察不是说，抓到凶手就没事了吗？”
“警察有屁用，抓人他们行，鬼怎么抓？没听说那个齐所长就是被鬼吃了吗？连个尸体都没找到。”
“哎，我还是去娘家住上半年，这里真没法呆了。”
……
一个小道士手里拿着名片，四处发放，逢人便说：“做场法事，驱邪避灾。”
我拿着名片，对方浩说：“歪门邪道。”
“乡亲们图个心安，咱们也没法。”
方浩看了看手表，“老大，我得走了，不然回家就天黑了。”
“走吧，走吧！”我挥挥手说。
“你需要什么，明儿我再给你送过来，你自己小心。”
我在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在黄世民附近的村民家吃了便饭，他们问七问八的，我没有细说，只是说黄世民目前有嫌疑。
“大妈，你知道黄世民的大哥黄世忠吗？”我问。
“知道啊，跟村长家大儿子争媳妇，村长大儿子的死，据说跟他有关系。”
“别瞎说，要是有关系，警察不早就把他抓了？”老大爷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据说当年他们家老大带着小女生逃去打工，镇长儿子骑着摩托车去追，出事死了。”
“黄世忠不敢回来，跟这个有关系吗？”
“不知道，警察都没抓他，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自那以后就没回来过，我算算，快二十年了吧。以前他们家老头子当村长，日子过得不错，老村长死了，他们家就废了。搞到现在这个样子。”
“老黄头当村长时，跟方镇长关系不错，还订了娃娃亲。”
“娃娃亲？”我不解地问。
“是的，大概是哪一年，老不死的，哪年啊？”大妈皱着眉头，挠着苍苍白发，就是想不起来。
“好像是87年吧！”老头儿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点点头，“是87年，那时候我们准备修祖坟，老黄头是村长，他代表我们操办的。”
“早知道那里要修精神病院，还修个什么劲儿啊！”
“那女孩呢？”我问道。
“夭折了，就埋在后山上。”
我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这家人还真是点背，即便那小女孩活下来了，大概现在也不可能跟方明山结为亲家了，农村人最讲门当户对。当年大家都是村长，那叫不相上下，现在一个家破人亡，一个是富有的镇长。
“迷信这种东西啊，不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人家方镇长祖坟也挪了，不照样发财升官。”老头感叹道。
“方镇长的祖坟也在那里吗？”
“方黄齐三大姓的祖坟都在那，据说很久以前是一家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分成三个姓了。”
“方镇长怎么同意将祖坟迁移，精神病院最开始不是他建的吗？”
“那时候他想升官，带头搞什么破除封建迷信，而且说实话，那祖坟都隔了好几代了，没人知道里面埋的是谁，我祖爷爷都不知道里面埋的谁，一代一代传下来而已。挖开连个头盖骨都找不到，估计时间太久，每次修坟挪一点，早就移位了。其实啊，没人在乎的，那里比较偏，精神病院建在那里，大家也比较放心。”
我点点头，将剩下的半瓶酒盖上，“大爷，这酒我就带去了，晚上冷的时候可以喝两口。”
“本来就是你的嘛，你把开水瓶提去，我们晚上可不敢开门，现在太危险了。”大爷说完起身去厨房里提出一只深绿色的热水瓶递给我。
“高所长，小黄挺可怜的，我觉得他不会杀人，从精神病院出来好几年，也没出过事，你抓人的时候，下手轻点。”大妈送我到门口，叮嘱道。
“您放心吧，只要他不攻击我，我不会伤害他的。”
“你自己也小心，现在啊，不太平。这大过年的，可别出事。”
“放心吧，没事，我不怕的，以前上夜班经常这样蹲点。”
大妈关上门，我提着热水瓶去黄世民家。雪已经开始融化，温度越来越低。我窝在干草堆里，将军大衣盖在身上，喝着开水，静静的等待着，离春节还有四天，搞不好这个年就在黄世民家的破屋里度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