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良媛殁了,在打入冷宫的第二日,自缢身亡。惨白的面容、长长掉出的舌头在惨淡月光下显得万分可怖,生生吓坏了掌事宫女。一袭红色宫装,更是平添几分恐怖。
皇帝极其厌恶她,欲将她草草葬在安葬宫女太监的乱岗之中。只是皇后怜惜她,苦苦求得皇帝将她以嫔级妃子下葬,葬于皇陵,赐谥号“宁”。从生到死,她依旧与这个“宁”字为伴,只因她当年是那么宁静祥和之人。而浅薇,跟随了宁良媛一世的忠仆,在宁良媛死之后便就一头撞死在天牢里。皇后念其忠心耿耿,着以厚葬!
秋意渐寒,宁良媛的死终将被湮没在初冬寒秋里,随着那飘零而下的落叶,没入尘土,再无人问津。
这个曾经的宠妃,在五年失宠之后重夺宠爱,却仅在一夕之间了断了她的卿卿性命。
一切,来得这般急速,结束得又是极快。不过眨眼间,这宫里翻天覆地,又很快沉寂了下去,恢复平静。
静妃慢慢苏醒过来,身子渐渐见好。有顾妈妈的悉心照料,很快她又开始出入宫里大小宴席,成为那独领风骚的人。皇帝待她更是宠极,新晋嫔妃唯她与端嫔聂如青最是得宠。木斯盈与傅青璃虽偶有恩宠,却还不成气候。
而皇后,依旧潜居在她的未央宫,将宫里大小事宜交由谨妃处理,只专心抚养太子。另一位如妃,更是专心待产,鲜少见人。宫里,仿佛平静得不同寻常。
谨妃坐在昭阳殿中,凝神望着殿外的晴朗日光,唇畔微微勾起,“姐姐这里风景独好,竟还有人想着从这里出去,真真是坏了脑袋!”
皇后微扬一扬眉,道:“她与白鸢,都是自怨自艾之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恐怕只有白鸢那里能容得下她!”
谨妃叹道:“当日若不是书绣举证,只怕咱们也轻易拿不下白鸢。到底,她算功德一件。不知道姐姐,对她有何安排?”
“遣了她出宫去罢,她不是总想着要出宫去,如今便就如了她的愿罢!”皇后垂眸道。
“是,姐姐!”
身侧沐昭感激地望一望皇后,心里暗叹书绣到底如愿了。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赐书绣出宫。”
皇后凝一凝眸,“她本性并不坏,只是一时迷了心智,何况她也做过什么对不起本宫的事儿。既然她不想留在宫里,本宫也不大愿见她,便就遂了她的意,让她出宫去罢!”
谨妃默然凝视这主仆二人,忽而轻笑道:“姐姐方才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着实不假。姐姐与沐昭,俱是和善之人,从不记恨,反而只时时念着旁人的好。但愿书绣经过此事,能解了与沐昭之间的误会,往后亦再不要平白埋怨旁人,好好地过日子!”
“总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些,何必将人逼上绝路?”皇后淡淡道,眉间却忽而凝起哀色。她是忽然又想起了白鸢,若是白鸢肯退让一分,不这般苦苦相逼,或许,她便就不会这般决绝,更不会逼得她自缢身亡。
沐昭似乎瞧出皇后的心绪,出声道:“主子,逝者已逝,还是忘了罢!”
“忘了?”似在唇畔边的低喃,哀叹无声无息。
谨妃心知皇后是对白鸢心生愧疚,出声宽慰道:“姐姐不必愧疚,白姐姐落得如今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其实,便是姐姐不曾动手,皇上亦早晚会治她的罪!”
皇后眸中隐隐有诧异闪过,“皇上?”
谨妃微微颔首,流苏轻轻摇晃,抵在她的肌肤上有片刻的凉意,“皇上一直记着姐姐生产时候的事情,对白鸢恨之入骨。皇上暗里一直观察白鸢,在姐姐深受白鸢折磨时,皇上更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只是皇上不愿姐姐背负骂名,才一直隐忍。”
“这一次,若非没有皇上的命令,赵大人怎会诊断不出静妃所中之毒,乔瑞又怎敢这样大胆来搜查未央宫。更别提,沐昭会这样轻易从乔瑞哪里拿到毒药。乔瑞可是良医,只治人不害人,这一次,也算为难他违背良心了!”谨妃徐徐将前因后果道明,皇后愣在了当下,久久不能回神。
谨妃轻笑一笑,道:“皇上说,很欣慰姐姐如今能有反抗之心,不再一味忍让。所以,皇上乐意助您一臂之力。”不自觉浮现一起钦羡,“皇上待姐姐这样用心,真叫妹妹羡慕之极。”
皇后敛一敛心绪,宽慰道:“你与皇上,也是不同的。皇上他,什么事儿都与你讲,视你为知己。姐姐相信,你在皇上心里,比旁人来得重。”
谨妃极为豁达,“只消皇上待姐姐便好,妹妹就不再奢望了。”
“兰馥……”
谨妃只盈然笑着,继而转了话题,“姐姐,听说如妃即将生产,不知是男胎女胎。”
皇后温婉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目光沉得让人瞧不出是什么意思来,“皇上子嗣不多,想必不管帝姬还是皇子,皇上都会欢喜的。”
“皇上欢喜,可那一位却并不会这样想。姐姐可要早早划算。”谨妃道,“听皇上说,皇长子要回来了!”
一年前,皇帝为了培养皇长子萧胤,特意将他送至外域习武,同时修身养性。萧胤,是已故淳昭仪之子,虽不过十二三岁,却十分聪慧睿智,颇有皇上年少时的风范。
“胤儿要回来了?”皇后面上欣喜,自淳昭仪故去,一直是皇后抚养萧胤。当日皇帝决定将他送走时,皇后心疼不已,还阻拦了几次。只是萧胤性格强,义无反顾、毫无畏惧地离了宫。
谨妃微微颔首,淡淡浅笑,“前些日子有人送来书信,说大皇子学有所成,而大皇子亦甚是想念父皇母后,故而请求回来两月,顺道也来探望探望太子!”
皇后显得十分高兴,又道:“说好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估摸着没有几日便就到了京都了!听说洛王早早已收拾好洛王府,只等着大皇子回来在他府里住几日呢!”谨妃含笑的目光里噙了一丝异样。
皇后却只沉溺在喜悦之中,“这叔侄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比之旁人不得。”转眸吩咐沐昭,“沐昭,吩咐下去将柔元殿好好收拾一下,迎接皇长子回宫。”
“是,娘娘。”沐昭垂下的眸光里凝着与皇后相反的疑虑。
皇长子萧胤,据她所知,年纪小小便已是心机深沉,轻易不会表露自己真实心境,与故去淳昭仪颇为相像。虽然皇后抚养他多年,可是,到底他是淳昭仪的孩子,不得不戒备防范。
皇后对萧胤有护犊之情,可萧胤与皇后,如今却是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沐昭也只能暗里细细观察,再行判断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八,这一日,正是萧胤回宫的日子。皇后一早准备妥当了一切,只等着萧胤回宫。萧胤一身青袍,神色高傲清冷,只在见到帝后之后,才微微露出笑意,“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恕儿臣不孝,不能在父皇母后身边相伴侍候,父皇母后一切都好么?”
“快起来,让母后好好瞧瞧你。”皇后温婉而笑,笑意里尽是母亲该有的对远行儿子归来的一种喜悦。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萧胤,半晌才安心笑道:“高了,瘦了,也壮实了许多。外域那样苦,这次回来便就不要再去了。省得母后日日为你担忧。”
萧胤淡笑不语,一旁皇帝道:“修行之事哪能说停就停?胤儿是朕长子,如今若不吃苦,往后哪里能够担当起社稷重任?”
皇后却有些不高兴,道:“臣妾不管什么重任不重任,臣妾只省得,胤儿在外头受苦一年了,臣妾心疼得紧,不愿再出去遭那罪了!”
“儿臣不苦,父皇对儿臣的苦心,儿臣心里清楚,所以,儿臣从不觉得修行是件苦事。而且,师傅对儿臣极为照顾,还请母后放心!”萧胤在一旁恭谨言道,言语神态中并不显露一丝怨怼。
皇后颇为无奈,“你们两父子,都是同样的性子,倔强不肯认输。母后算是拿你们没有办法了。不过,这一次回来可要多待些日子,也好让母后好好照顾你。”说着,便转眸吩咐沐昭,“热水可准备妥当了?迎大皇子下去好好梳洗一番,待会回来赴宴!”
皇后特地为归来的大皇子设宴接风洗尘,一方面是为了表明她对大皇子的爱护之心,另一方面,亦是表明她对大皇子与太子都是一般看待的。不管大皇子还是太子,都是她的儿子!
沐昭迎了萧胤回柔元殿,又打发宫女服侍他沐浴更衣。萧胤笑眯眯地望着沐昭,忽而出声道:“你是新到母后身边的吧?果然沉稳缜密,怪不得八叔和十一叔对你交口称赞!”
八王爷?沐昭稍稍一愣,想起萧旌时便不自觉有一丝甜蜜漾开,“大皇子好生歇息,皇后为您在昭阳殿设宴,请您与酉时准时出席!”
萧胤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后,再不说话,只浅笑着看沐昭出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