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的清香浓郁久久不散,热气团团地涌上来。沐昭重重地放下来茶盏,面露忿色,娘她到底要这般咄咄逼人么?翠竹已经惊惧如此,一味躲着不敢见人。她却还要将她逼死不成。
如果说沐昭从前对顾妈妈尽是痛心,此刻她便就多了一分愤怒。即便那是她的娘亲,她也不愿再去体谅她。静妃娘娘是那般狠心之人,娘为何要维护她至此?
沐昭扶了扶额,头痛欲裂,略略蹙眉道:“顾妈妈与你说了什么话?”
秀容见沐昭身子不爽,忙体贴地按住沐昭的双额,力道轻柔,“小姐好些么?”
沐昭微微颔首,痛楚稍稍缓和,凝神望着翠竹道:“是顾妈妈逼你回去的?”
翠竹怔住片刻不语,心头的思绪凌乱非常,她不知该怎样告诉小姐,亦不知是否该告诉她。沉吟许久,她方有了勇气,抬眸言道:“是。顾妈妈话里,便是王爷与小姐庇荫得翠竹一时,也护不了翠竹一世。”只说着,那双眼又是一红,“况且,翠竹的亲生姐姐还在公主府里。若是静妃娘娘……”翠竹不敢说下去,“翠竹家中有父有母,还有年幼弟妹。小姐,翠竹实在没有法子。若用翠竹一命换得姐姐与家里人的安然一事,那也算值得了!”
啜泣不止,惹得沐昭满心烦乱,更是添了几分怒火。静妃与顾妈妈非得将人一个个逼至绝境,让他们在地狱深处苦苦煎熬,方肯罢休么!
自重生回到这里开始,沐昭便就发誓再不伤害一人。便是她执意离开静妃入宫辅佐皇后,也从没有起过坏心思残害静妃。可是眼下,静妃所做种种,叫她不免恨意丛生。她在前世已经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今生还要如前生一般残忍么?
若她安安分分地只做她的静妃,她便什么都可以不管不理。
可是,眼下若再放任下去,静妃迟早会与前世一般谋害皇后。
不,从很早之前,静妃的黑手便已经伸至未央宫了。前一次温谨良被诬陷,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虽无直接证据表明是与静妃有关,当时皇帝亦只以温谨良招人嫉恨无故被害草草了事,可有苏奕搀和,那事儿怎能与静妃脱得了干系?
静妃的歹毒,比从前更甚了。或许,自那她那日入宫起,她便就恨毒了皇后,亦恨毒了她。不然,静妃不会向太后娘娘举荐严华凌。
沐昭暗自攥了攥拳头,好一个静妃娘娘,简直是逼人太甚。新仇旧恨,所有仇怨一并涌上了沐昭的心头,好似前生她惊闻娘亲离世时一般沉痛不已。
皇后娘娘隐忍不发,而她更是步步退让,可是依旧没有换来静妃的安分守己!
“你且稳稳当当地留在雅棠阁里休养着,你父母与姐妹几个,我自然会派人照拂,绝不会让他们有半点儿意外。”沐昭郑重言道,温和面容带几分肃然。
翠竹得了沐昭的话,心中纷乱缓缓沉寂下来,趋近心安,面上不觉露出几分笑意来,“多谢小姐,小姐的恩德,翠竹永世不会忘记。”
沐昭又安慰了几句,方才携了秀容出去。
翠竹微微叹息,到底让小姐为她担忧了。小姐的大恩大德,她也唯有日后尽心服侍才能偿还了。窗外春风透过窗柩,她的心微微暖和了起来。满园红花,开得愈发耀眼,仿似小姐眼中的灿若星辰。
沐昭并没有回房歇息,反而去了琉璎殿。琉璎殿乃行宫正殿,是帝后居所。琉璎殿殿前开盛了一院落的富贵海棠,大朵的花瓣在春风微抚之下,便是受尽恩宠也并无一丝傲娇,依旧恬淡大方地绽放着。
沐昭的素指掠过垂丝海棠,目光含笑,望着殿内正陪着皇后说话的静妃娘娘。富贵海棠,可是那一位静妃娘娘最喜爱的花儿。她自小便期盼着自己能够入主东宫,享用不尽一世的荣华富贵。
只是如今海棠,却是长在皇后娘娘院子里。不知静妃娘娘是怎样隐忍着心中的恨意,能这般如沐春风地坐在皇后娘娘面前说笑。
殿内鸣翠瞧见了沐昭的身影,忙笑着朝皇后道:“娘娘,二小姐到了。”
皇后目光一亮,瞬时真挚笑意便就露了出来,“快将她迎进来。”
“是。”鸣翠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满面笑容出去迎接沐昭。
静妃眼见皇后此状,眸中不禁寒光一闪,不过一个低贱丫鬟,倒也能让她这般高兴。不免有些鄙夷,只是当她瞧见沐昭款步姗姗,比那一般贵族女子还有气度时,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厌烦与不悦。
低贱丫头,身着华服,装模作样地出现在这里,好似她与自己一般平等。这种感觉,让静妃坐立难安。低贱下作之人,怎能与她平起平坐?
十五载的古代生活,竟叫静妃全然忘了从前她口中嚷着的“人人平等”。或许,这个世道的残忍,早已将她的良善折磨得尸骨无存了。
静妃娇笑一声,冷眼掠过沐昭,双眸露了轻视,“从前倒是看不出沐昭竟有如此美貌与气度呢。瞧惯你从前朴实装扮,方才一瞧,一时竟还认不出来了。”
沐昭并不理会静妃言语里的冷嘲热讽,合一合衣袖,恭谨道:“沐昭给静妃娘娘请安。”却只行了平礼,似不再如从前一般尊重。
静妃难免生恨,沐昭只行平礼,莫不如刮了她一大巴掌一般侮辱,美眸微眯,“本宫若没记住的错,沐昭如今的身份还并非八王妃罢!”
皇后含笑的面容略略一沉,朝沐昭道:“小昭,好好给静妃请安,莫叫人说我们温家家教不言,让人抓了话柄。”
静妃面色一寒,温家?原来温佩仪打得的是这般的算盘,沐昭成了八王妃,她温佩仪便就与八王爷成了一派。好一个居心叵测的温佩仪,还妄想拿住所有权势么?
沐昭走到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却是以世家之女的礼数,“臣女沐昭,见过静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静妃的心犹如熊熊怒火燃烧,面上笑意却愈发的和顺,不露方才苛责之意,“快快起来。本宫只还以为你还是从前的未央宫顺人呢,竟忘了你如今是温家嫡亲的二小姐呢。”面上笑意愈盛,静妃的心里便就有加倍的恨意。
沐昭眼见静妃强忍恨意,心中忽而有一丝痛快闪过,她也知晓这般坐立难安是多么难熬的滋味,可为何还要逼得每一个人步入绝境呢?
顾妈妈立于静妃身后,望向沐昭的眼眸有几分不甘闪过,这个丫头,竟真入温家了?不过这样也好,入了,她便再也无法回到严家。顾妈妈微微勾起唇畔,眸中闪过恶毒的笑意。
沐昭被皇后拉至身边坐下,一副乖巧模样。皇后如同长姊一般,温然的眼眸中溢满宠溺,“今儿你不是陪玉贵人游园去了,怎么得空到姐姐这里了?”
沐昭轻笑一笑,道:“本是要游园的,不过方才我院子里的丫头出了一点儿事,我便就回了丽姐姐回雅棠阁去了。”
皇后忽而板了板脸:“这一个个没用的东西,成日的叫人不省心。鸣翠,去传莲月来问话。”
气氛忽而变得凝重起来,仿佛暖暖春日忽而下起了大雪来。沐昭拦住鸣翠,“鸣翠,不必传莲月了。”转眸朝皇后安抚道,“姐姐,左右不过是些小事儿,我已经处理妥当了。”
皇后却只怕沐昭受了委屈不肯说,厉声吩咐鸣翠:“鸣翠,去将莲月找来,本宫且还要问问她,让她好好照顾二小姐,怎么一点儿小事都要惊动二小姐!”
鸣翠再不敢怠慢,忙应了“是”。
静妃凝视着面有难色的沐昭,心中恨不得将她那一张巧嘴撕碎,竟敢把算计用到她头上来了。早先她才吩咐顾妈妈去找翠竹,眼下她便就要借皇后来向她发难。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贱丫头!
静妃勾着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似笑非笑,道:“定是二小姐心善不忍责罚下人,才致下人欺到你头上来。要本宫说,这下人定要严加管教,才不致没有规矩。敢闹事儿的,定要严惩之后打发了出去才好。”
沐昭柔和一笑,举止端庄宛如身旁气度高华的皇后娘娘,“左右不过一点儿小事,便就要这般严厉处置,未免太不近人情。只是说教几句,往后她们定然便就不敢随意放肆了。”
“二小姐的意思是本宫不近人情么?”静妃含笑的双眸略带冷厉,似一把尖刀狠狠剜着沐昭娇嫩的脸庞。
沐昭并不畏惧,勇敢对上,唇畔笑意渐渐绽放,“沐昭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静妃娘娘方才所说严惩对翠竹来说未免太过苛待。她不过是没有顾好自己的身子在窗边多坐了一会儿。沐昭实在舍不得借此就要打发了她出去!”
皇后自然听得出今日沐昭对静妃的争锋相对,她虽不知沐昭到底何意,却始终维护着她,“翠竹?本宫好似在哪里听过?”略略想了片刻,皇后忽而惊诧道:“翠竹,那不是静妃身边的人么?怎么会到了你的身边?”
沐昭轻笑一声,道:“翠竹前些日子受了伤,不敢与静妃娘娘说。我恰而碰上,便就请王爷去请徐太医前来诊治。前些时候,静妃娘娘自个儿亦是身子不善,所以顾妈妈并无多余精力照料,才将翠竹留在了我身边。”
“这些日子她身子日渐好转,我一面欢喜,却也一面纠葛不已。她好了身子,可就要回了静妃娘娘身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