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多少有些尴尬,他每次来都只坐一小会儿,赵槿也不留他,每天下午他都来,那天赵槿睡着了,他就在旁边坐着,林雪梅从门外看见了他,停住没有进去。
他此刻觉得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她,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然而他无法克制自己,他的心莫名地有些伤悲。
赵槿突然睁开眼,他在下午的阳光里显得分外挺拔,那漂亮的鼻子,紧紧抿着的嘴唇,连同那有一些蓬乱的头发,他一定是又趴在病床上睡了,一切显得格外安静,外面的一切兵荒马乱放佛和他们不相干,他一回头,两个人的目光兀然相撞,然而放佛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都无从说起。
江昊默默地从暖水瓶里倒出水,然后打了热毛巾给赵槿擦脸,赵槿木然地支着,她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想拒绝,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由着他摆布,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偏见是没道理的,虽然江晨也是一样的同谋,自己不是应该高兴江昊为江家报仇的同时也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吗?
可他现在还没报仇人就沦陷了,真是活该!此刻还摆出这么一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面孔来,真让人生气!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挺直了腰,把眼睛闭上了。
江昊把她慢慢地放下,然后把床摇了上来,洗了个苹果一边削一边切成薄薄的片,递到赵槿唇边,虽然他久久未说话,然而赵槿觉得整个房间里都是他的声音,久久地回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走了。
赵槿感到眼角两行冰凉的眼泪,为自己,也为这样一个本来干干净净的男子,她的心充满了阴霾。林雪梅看着江昊走远了,她才进来,假装没看见赵槿在流泪:“咦?江昊走了?”
“嗯。”
林雪梅坐到女儿面前:“以前的事你明知道和他不相干,你又是何苦?现在这样为难他?既然他已经入赘到高家了,也算你半个家人了,以后就是你妹夫了,你就不要多想,大家好好相处,见面也容易些。”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难过,我们曾经那么要好,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觉得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好,他也是单纯地觉得我好,才愿意帮助我,他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现在为了报仇,而报仇的对象还是我们高家,他变了。
虽然他没有说,别人也没有讲,可是我觉得,他变了,而这种变化是他自己不愿意的。本来他的世界里只有诗词和清茶,现在却一片兵荒马乱的,说不清楚,其实我觉得他很可怜。”
“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咱们既然从那个家出来了,就跟咱们不相干了,你也不要再去想了。”
“我知道,就是觉得很怀念以前的时光。”
林雪梅看看女儿,站起身去给鲜花换水,她好似有意无意地说:“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可是还得往前看,日子总是要过的。你爸爸……”
“妈,你不要提那个人,也不要提他的宝贝女儿,我讨厌他们!所以让江昊报复他们去吧,让他们也尝尝被人算计被人抛弃的滋味!”
“你有伤在身,想那么多干什么?”门口传来江晨的声音,林雪梅最怕见以前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江晨也不介意,问了问今天的体温,检查了伤口,亲自换了药,他的动作很轻柔,赵槿说:“江昊来过了。”
“哦。”
“我觉得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哦。”
“我们没有话说。”
“哦。”
赵槿低头嗨了一声,江晨吓了一跳:“干什么?”
“哦先生,你想什么呢?我说什么你都哦。”
“没想什么,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他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的无能。”
赵槿抬起头,一双眼明亮亮地看着他:“其实也不全怪你,他自己大概也没明白。”
江晨带着医生愉悦的腔调嘱咐她:“这两天还是不能见风,你可以下床走动,千万不可以吃辛辣的食物,多吃肉。”
赵槿顶讨厌他这个腔调,就好像她只是一个病人,江晨临走的时候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了,过几天我去接小依回来,暑假你正好养伤没事干,干脆还给小依补习吧!”
“我都是病人了,你还要让我说英文?”
“不是补习英文,是唐诗,以前都是江昊给他讲,现在他也没有时间,你正好打发时间。作为回报,我免费给你看病,互利互惠,多好?”
“你学聪明了,都会算账了。”
“那我走了。”
江晨走了,赵槿却睡不着了,在医院里就是这点不好,晚上想睡会觉,总有人哭,白天闹哄哄的,人睡一觉头都大了,她此刻躺在床上把这两年的事情想了想,其实江家兄弟真是可以相交的好朋友,鞠萍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过她,可她心里都把两个人当做很好的朋友,也不觉得对谁多对谁少,大概自己心里还是个孩子吧!
下午高仪敏又来闹过一次,把赵槿推到了地上,赵槿无法起来,护士正好看见把她赶出去了。
护士小姐是个二十出头的本地人,很厉害,看不得赵槿这样:“赵小姐,下次她再来你就直接叫人,这个高小姐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成天耀武扬威的,你不能老忍着她!”
赵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其实她知道护士小姐们都好奇她和江昊的关系,暗地里肯定是把自己当做外室来讨论的。
护士小姐拿了碘酒棉花来给赵槿擦手上的伤,高仪敏的高跟鞋真是厉害,才踩了一下就破了皮,碘酒一擦赵槿就呲一下牙。
江昊正觉得奇怪,高仪敏最近乖得很,都没有找他胡闹,他晚上早早地睡下了,高仪敏从后背抱着他:“不管你心里有什么人,你要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
“你放心,我心里没有别人,早点睡吧。”
他心里一动,还是转过身来把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胡闹的时候她也是有可爱之处的。
可第二天看见赵槿受伤的手他就气不打一出来,难怪昨天晚上早早地呆在屋子里,原来是闯了祸,赵槿一见他就冷嘲热讽:“高大姑爷,求你别来了行不行,你们打一竿子给一颗枣,当我是猴啊?你能不能和你夫人在家过你们的小日子,别轮流折磨我行不行?”
“我来都是折磨你啊?不好意思,你还得接着受折磨,等你什么时候医生让你回家了,我肯定不来烦你,她也不去烦你,她找不到你家住哪啊!”
“你少嬉皮笑脸来掩饰你的亏心,我说真的,你还是别来了,你看我能吃能睡,也没什么事,你这样老来,别说她误会,连这里的护士,还有我妈,都要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吧,我能对你好的时候怕也就这么多了。”他突然变得伤感起来,用手轻轻的摸了摸赵槿的手,赵槿哎呀地叫了一声。
“对不起。”
赵槿诧异地抬头:“道什么歉?又不是你踩的!”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上次也是因为我,你才让他们抓走,还差点被欺负,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悔恨,我恨不得拿把刀把那个王金帅给杀了,这次受了伤还有被高仪敏欺负,也是因为我,我不能好好地保护你,却还总是让你遍体鳞伤!”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肩头,赵槿胳膊不敢动,只好故作轻松地说:“什么遍体鳞伤,你也太夸张了吧,我从小让人家欺负,都习惯了,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了,跟你没有关系,是那个高仪敏神经病嘛!”
“赵槿,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要我报了仇,我一定不让别人再欺负你,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因我受伤!”
“好了,你别保证了,松开我吧,我的胳膊血液快不流通了。”
江昊松开了赵槿,脸上挂着一滴眼泪,赵槿迟疑地问:“你,哭了?”
“我没事,我走了,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你再过两天出院就可以,我哥会送你们回去,我过了今天我就不再来了。”
赵槿点头:“我知道。”
江昊站起身,赵槿喊住他:“江昊!我真的知道,其实有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该对你说,我知道阻止你报仇是不对的,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越陷越深我也做不到,我知道你不快乐,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快乐,尽管这不是我能给的。”
“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说,我不知道你说了,我还有没有决心去做,会不会动摇,毕竟我失去的不只是江家的财产,还有我的父亲。”
“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对我感到愧疚,因为就算你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都不会怪你,都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我是,张易之和鞠萍,都是。”
“我知道。”江昊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槿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他是那么好的人,而她眼睁睁看着他走进那个深宅大院,此后种种,可以想见。命运,到底会为我们做怎样的安排?但愿老天能让我们每个人都平安吧!她在心里这样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