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运达不露声色地回到家里,一如既往地吃饭,下棋,和刘素素聊天,没有人知道他出去的那一个上午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问起。他没有再问那个瓷罐的事儿,他已经知道那个小罐子一定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在某一天一定会让李妈找到,送到自己面前。
他每天早上都出去散步,他买了一条狗,不到中午的时候不回来,他领着狗四处乱转。
当然这在张强来说是多好的机会,一个礼拜以后张强认定这已经成为老爷雷打不动的一项活动,他的心就开始活动了。
刘素素在高运达出门后就开始打扮自己,她的妆容是精心设计过的,淡淡的,却温婉动人。她给刘公馆打电话:“这么早啊?我尽量吧,你们要是都到齐了,就先玩。你知道的,我最近也很忙的,我们家老爷身体不太好。”
挂了电话,她不动声色地吩咐:“管家,备车!我要去刘公馆打牌,李妈,告诉老爷一声,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两个人出了门,张强笑着说:“好容易逮着机会出来了,你怎么还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有什么好高兴的吗?我一个堂堂的高家夫人还要当东西,传出去叫人没得笑话,这个市长是怎么回事?这边敲着我儿子给他送钱,那边又把女儿送过来,什么意思?有这么对未来女婿的吗?”
“我说你以后这样的话少说,我看前一阵子少爷也没给人家市长千金什么好脸子看,现在人家给了个下马威,少爷不是听话多了?昨天不还一起去看电影了吗?少爷那么晚回来,一准又是送德馨小姐回家的。这不称了你的心思吗?再说了,也该有人治治他,你看前段时间他那个样子,为了个高歌,差点和老爷也翻脸了。你别说,真没看出来,少爷也是个情种,这点啊,就随我!”张强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看刘素素。
“行了,好好开车吧,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个正经。”
“什么是正经?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就指望我儿子能给我争气点,以后我看谁敢欺负我?”
“现在难不成还有人给你脸子看吗?我一夜没睡好,先眯一会,到了你叫我。”
“怎么,哪里不舒服?还一夜没睡?”
“也不是哪里不舒服,最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好像觉得要出事,自己七上八下的。”
“你呀,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前两天老爷不是还吵吵着要那个破罐子吗?你着急的什么似的赶紧让我换回来,这下好了,这两天又不提了,你呀,把心搁到肚子里头,不会出什么事,这两年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以后少说这样的话,好像之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别说话了。”
张强识趣地扭过头,虽然两个人是多年的关系了,可是张强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刘素素,每次她一生气,他的手脚就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像是个孩子一样。
在一片小胡同口两个人下了车,高运达眼见的两个人进了一个小院子。这个地方真不好找,要是自己来一定迷了路,从外头看这个院子也就和林雪梅住的地方差不多,周围的人穿戴很普通,大概都是些苦哈哈,看见汽车停在路口,都不禁回头看,有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走上去摸汽车轮胎。
高运达没法爬墙,只好想办法在旁边的墙脚下摆了几块石头,踩着石头勉强能看见院子。
这个院子倒收拾得很整齐,地上铺得平平整整,有两间小屋子,也不见锅灶,就能看见一个大炕,旁的什么也看不到。
门吱扭一声开了,进来一个肥头肥脑的女人,上身是葱花绿,下身黑裤子,都很肥大,眼睛快挤没了,高运达慌忙低下头不让人看见。
“你们两位可是该交房钱了啊,眼瞅着入冬呀,我得准备炭火。”
只听刘素素说:“我们一年才来几次,这炭火钱也管我们要?再说了,我们平日不来,你不自己也住这屋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能来是你的事,我自己的屋子我还不能来看看了,交不交,不交就另找地方。”
张强说:“别生气,别生气,没几个钱的事儿,我早就给备下了,上次来不是没碰着吗?你只要看好门了,别的亏不了你!”
“我就知道爷和奶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让我这小老百姓吃亏,那你们二位忙,我出去了。”
肥婆娘刚拿着钱出去,嘴里念叨着:“现在串个场子还来得及,肯定还没开!”。
原来是个赌鬼!
高运达又踩上石头往里一看,窗帘已经拉上了,虽然看不见里头,可也能知道这对狗男女在干什么,高运达蹑手蹑脚地下来,慢慢推开门,走到窗户下,果然听见里头正热闹!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什么打牌!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刘素素出来打牌就是和张强来鬼混!他真想现在就冲进去抓个现行,可是他忍住了,他默默地退出来,关门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吱扭响。
“什么人?”张强叫了一声。
没人说话,再听听没有其他的声音。
刘素素搂着他的脖子:“你别疑心了,我怎么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刘素素起来梳妆,张强沏了杯茶喝,他打量着镜子里头的刘素素,心里恍惚年轻时候遇见她的时候,那么美丽动人,他不禁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就这么的,偷偷摸摸的就过了二十多年,我为了你连媳妇儿都没娶!”
“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为难你了,你的心,我都明白。”
“不过也值了,我要是娶老婆,去哪里找你这么俊俏的?你说就是换个男人,为你死我看也是愿意的,上次那项链,到底谁给的?”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就来过两次,就给了我那链子,我也没当回事,谁想到那么值钱。”
“你说会不会是哪个过去的王爷贝勒?”
“任凭是谁,就算给了什么,别说我不记得,就是记得,谁也比不上你这几十年的相伴!”
刘素素动情地把头靠在张强怀里,张强伸手去摸她的脸,他突然难过起来:“要是每天这样过,该多好,能躺在床上看你梳头,我就是这样死了,也值了。”
“别瞎说!”刘素素慌忙捂住他的嘴。
“行了,打扮好了咱们就走吧,刘公馆那边不是还等着呢吗?”
“先往首饰铺子去,有日子没去了,给刘老太太带点东西过去,买个钗。”
“一天净花这个钱了,我看有这钱给穷人能过一年。”
“你怎么今天怜惜起贫弱了?”
“不是,你看你这给这帮老太太花钱这么大方,刚才房东来要房钱你还跟她啰嗦什么呀,都是没钱的人。”
“我是看不惯她那副见不得钱的样子。”
“行了,赶紧走吧!”
“你看我的妆怎么样?”
“你不化妆都漂亮,哪个太太又你这么好的脸盘?”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出了门,高运达听到汽车响才从墙后头走出来,他推门进去,看了看屋子里。
炕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红褥子,靠墙堆着两卷被子,都乱七八糟地散在炕上,地上摆着一个洗脸盆,里头的水脏的,带着红白的色,肯定是刚才刘素素重新梳洗用过的。小方桌上摆着四色的点心,一样也没动,一个青瓷蓝花大壶,还是热的。
高运达细细端量了一会儿,发现被子上有一颗亮亮的珠子,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小发夹,这样的发夹刘素素有很多,每次梳头有漏下来的头发她都会用这样的小发夹把它别上去,今天出门前她就别了好几根,大概是掉落了没发觉,高运达揣在怀里。
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屋子里等着肥婆回来,果然没一会儿,肥婆就垂头丧气地进来了。
肥婆大叫了一声:“你是谁?”
高运达说:“我想租房子,听人说你这里有房。”
“我这房子刚租出去了。”
“哦,我的意思是,我不常来,偶尔来。就和刚才走的那两位一样。”
“你和他们认识。”
“不认识,我是听别人说你专门提供这样的方便。”
“那你算找对地方了。”肥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呢,说好听了,是房东,说不好听的,就是个拉皮条的,这房子,你也看到了,谁常住啊?不过我打扫的干净,保证收拾得比外头的店妥当,您呢,什么都不用管。租子呢,你要按次来也行,按年给也行,不过我先跟您说好了,那两位是常年租下来的,所以我得紧着他们,您要是来得提前跟我说,我好安排。”
“那就按次吧,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这不好说,以前都是一个礼拜来一次,有时候还来两次,今年来的少,这就有日子没来了。我看这几天您都可以过来。”
“他们年年租是不是便宜啊?他们租了几年了?”
“有四五年了吧,您放心吧,您要是常来,我就按他们的价儿给您。”
“行了,那我就先给你十块钱定金,可别跟任何人说起我。”
“知道,来这里的人都这么嘱咐,你们一看穿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这嘴啊,严着呢,放一百二十个心!”
高运达出来看看天,这两个人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久了,自己居然没有发现,怕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也有蹊跷了,看来自己得亲自回上海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