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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对峙

人这一生冗长且繁重,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必定都会经历许多的不如意。

除了自己不能决定的因素和自身导致的悲剧之外,还有更多的则是别人造成的,而自己却成了被蒙在鼓中的那个,最后被所谓的命运恐吓到了心内的某处,以至于竟开始一味怪罪起自己的不幸来。

陆七夕可以对天对神明发誓,她上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别人争夺什么荣宠, 然而别人却大多不愿意信她。

于是,人生就有了以后许许多多的不如意,并以此铸造了别人的登高之梯,帮着那些践踏过她心愿的人,一一达成那些奢望。

而此刻等待在大殿外头的薛天意,虽然站的笔直,姿势仍有皇后该有的风范,但是她内心却是无比的恐惧,甚至恐惧到了连屈尊来找陆七夕这种事带给她的耻辱感,都一并忘却在了脑后。

可见,想要让一个人放下自尊,就要先让他害怕。

被精心保养过的水葱似的指甲,此刻被薛天意用来藏在水袖间,互相摩擦在一起。那种尖锐的声音,就像是她内心发不出的喊叫一样,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

这个骄傲的继承了她娘亲禀性的女子,此刻因为突然朝着她袭来的恐惧而不知所措起来。她的孩子离开了她,在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眼时就,就在她腹中猝然断了气。她的亲妹妹,那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妹妹薛天香也死了。

这些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现在薛天意的世界里,唯独剩下的也是她最在意的冷镜而已。

而她在害怕冷镜会和这些人一样,离开她,这种畏惧显然让她忘记了自己就是那个弄走身边人的罪魁祸首。此刻薛天意站在烈日下,心中却仿佛身处于无边的大海里,还有一点点淹没了她的脑袋,而她却无能无力,什么也不能去做。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妹妹,此时此刻却身处于离她咫尺内的大殿里,被她最看重的男人视若珍宝。

如今这世间确实不再有薛天香这个人,有的只是带着薛天香未完心愿并为此付出行动的陆七夕。

陆七夕,已不再是当年薛天意认得的那个懦弱沉默的不起眼少女,她早已不会再因为别人的随口一句话而付出一切。

那些薛天意做过的错事,在最后夺走薛天香的命之后,却阴差阳错的将一切都变成了如今陆七夕身上的拥有的智慧和老练。

她或许是欺骗了陆七夕,却也促成了她完全改变自己的心意。

“皇后娘娘,陛下请您进去。”周艮是时候的出现,将冷镜的意思再一次传达给薛天意,这些从太监口中说出的话,就像是冷镜隔空朝着薛天意脸上扇来的耳光,打一次还不够,还要接二连三……

虽然不曾亲口承认过,但是薛天意心里确实是爱着冷镜的,那种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的凶残爱意,早已悄无声息的占据了薛天意的整个心智,是他让薛天意变得强大,也是他拥有一下子就能轻易击垮薛天意的机会。

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便会因为欲望的加深而变的日益勇猛起来。

然而薛天意宁可装作不知,一面隐隐因他的冷漠而伤悲,一面又若无其事做着一个皇后该做的事。

没有人立即意识到这是对皇后的一种辱没,或者说这些宫内旁观者的眼睛,无时不刻都在观望着薛天意,却又要和她一样装的无知,躲在围墙后面偷偷嘲笑她。

而当她迈着沉重的脚步,拖沓的一步步走进已经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宫殿内,眼前的场景却叫她以为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陆七夕姣好年轻的面容下隐约透露着不安,有意无意半隐在了冷镜高大的身躯后头,眼神却未有丝毫的闪躲。

而冷镜……薛天意的那位尊贵无比的帝王夫君,正在用一种呵护婴儿般的眼神,望着身后的陆七夕,那是她从来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的,至少冷镜对待薛天意就从没有这样过。

她是按照他的吩咐进来了,可却没有人肯分出一点注意给她,薛天意好似个隐形人一样,自动被人所忽略。

心里本来该有的愤怒,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出现在薛天意脸上,她只是以哀伤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冷镜,就如冷镜的目光从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一样,薛天意并没有看他身边的陆七夕一眼。

她的表情哀痛到令人动容,然而在这里没有人看到她,或是注意到她的来到。若是以前,薛天意早该勃然大怒,虽然不能奈何得了冷镜,至少能让他宠幸的女子她可以一个个除掉。哪怕她们只是短暂拥有过帝王的恩泽,也是薛天意所不允许的。

但她如今只是愣愣站在原地,根本没有打算再往前走一步,仿佛前面是深渊是虎口,只要这一步跨过去,等待她的将是毁灭一般。薛天意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了……

如果能够立刻化作一头凶猛的野兽,薛天意想的肯定是掉头从这里逃走,而不是迎上前去无谓的面对他们,因为比起死亡来说,现实往往更加可怖。

“民女陆七夕参……”陆七夕依然如薛天意第一次所见的那样,乖巧识礼,而她身后有一双手却在陆七夕下跪请安前,拦住了陆七夕。

“这里是朕的寝殿。”冷镜对着陆七夕说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对薛天意炫耀他无上的权利,即便是在对薛天意说的,他却连看她一眼,甚至连个不屑的目光都懒得给她的。

“臣妾给陛下请安!”薛天意连咬牙切齿这种仅剩下的权力都忘了用,当她快要失去她拼了命才得到的某样东西时,她已经没了什么宣泄情绪的兴趣。

身体里的悲伤快要让她窒息过去,浑身冰冷的错觉却快要让四肢都僵硬麻木。那个她当初热烈追寻的男人,封了她做皇后却吝惜再看她一眼。

她还没有等到容颜不在的一日,恩宠就早已不负当年。

不过六年的时光而已,明知冷镜放不下过去薛天意也不去理会,以为一味的宽容换来的会是他的同自己一样的心意。

“皇后来到朕这里,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冷镜一如既往的和煦微笑,只在眼角处带了一点寻衅的意味,自然不足以使薛天意立刻就从寒冻中解脱出来的。

“陛下说的这是哪门子的论调,臣妾愚钝却是一句也听不懂,臣妾今日来实在是因为担心。臣妾宫里新请来的香粉师就这么不翼而飞了,孰不知原来是皇上您新得了佳人舍不得叫人看了去,所以才将她藏起来,臣妾办事马虎,竟然不知皇上有东西落在臣妾处,真是惭愧。”

事已至此,薛天意知道,自己唯有竭力保住皇后的气度,将不能忍耐的事情变成腹中的吞咽物,如此也算没有丢了一国之母的面子。

陆七夕佯装胆怯,偷偷从冷镜身后撇了薛天意一脸,她的忍耐度也不曾超出陆七夕到预料之外,毕竟能够狠的下心肠对付自己的腹中骨肉和亲妹妹的人,必定也能狠的下心来对付她自己。

只是陆七夕暗暗佩服她的是,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她说话还能想着要顺带套处,冷镜是如何与陆七夕相遇的。这也说明,尽管此刻她看上去安然无恙,但是心里若不是恨毒了陆七夕,就是怨恨起了冷镜。

下意识的,陆七夕忽然觉得,也许上一世的种种遭遇,除了薛天意和冷镜的原因之外,陆七夕自己的懦弱实际上也是引她走向死亡的重要原因,那时候陆七夕并不如薛天意那么聪明,自然更不会清楚,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她身上最可怕的弱点就是内心的软弱,和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的蠢笨,这样自以为是善人的活法,实际上比言听计从更加可怕。

薛天意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这些陆七夕讳莫如深的道理知之甚深,虽然大概她知道的并非是来自书本上圣人所说的道理,毕竟圣人不会教人怎样去害人,而薛天意懂得的道理恰恰是比这些迂腐的道理更加实用的东西。

“哦?朕还不知道皇后你得了什么病,朕说的是人话,你何以听不懂的呢?担心的话那就不必再来了,你如今已经看到了,陆七夕在朕这里很好,所以你也可以放心回去了。至于,朕和她的事情,以及朕日后的打算,这些自然不必同你一一交代。”

陆七夕感慨的想, 这就是帝王的爱,永远以他巧妙的智慧让后宫的佳丽被他玩弄于其中而不自知。他周旋在众多美人中,却总能比美人先清醒过来,抽身离去,结束一场欢宴。他给的东西,哪怕原本是件微乎其微的东西,都要让你觉得那是他善意的恩赐,而得到这种恩赐的自己又是如何的幸运。

而薛天意,这个陆七夕重生之后恨不得千刀万剐了的那个女子,此刻她面上的哀伤已经再也无法遮掩住了,虽然大概她无论流出怎样的神情,都不会让冷镜有丝毫的改变。

这样不被理解的悲伤,又加剧了她的悲剧色彩……

也许是因为巨大的反差,让陆七夕心里那种复仇带来的快快渐渐褪去,她以为薛天意不惜牺牲两条至亲的命,换来的该是如何坚固的感情,但当她看到冷镜是如何对待如今已经贵为一国之母的薛天意之后,便又开始为她觉得不值得。

“是,臣妾知道了……只是陆七夕姑娘尚还欠臣妾一个香粉的方子,若是日后她太忙无暇过去皇后殿,那么便恳求皇上恩准,请她现在写下这方子,以免之后的日子里,臣妾会忍不住时时来叨扰。”

也许是因为薛天意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的缘故,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陆七夕就已经立刻明了,她如今的意图为何。

这不应景的心有灵犀,像是讽刺一般狠狠刺痛了陆七夕的心,原来只有换了与她还不相干的人的躯壳,才会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是她当年隐藏深了些,还是自己过份笨拙所致。

姐妹之情竟也只能在这种时候显露出来,陆七夕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感怀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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