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染接过来闻了闻,小脸皱成一团,几乎想吐,他最不喜欢这些腥膻味道,虽然里边加了不少糖,他还是忍无可忍。
不过,目光落在小狼苍白瘦削的脸上,所有的恶心感他都忍下了,用小匙给她喂食。可惜,她昏迷着,哪里能喂得进去?
他想了想,自己喝一口,然后低下身子渡入她口中。
所有大人都不敢置信的齐齐望着这小家伙的一举一动,夏存更是激动,几乎有想哭的冲动。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对小狼最为敌视的儿子,竟然肯为了她,什么难以忍受的异味都不介意。
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悄悄改变了呢?
沈镜心则是面色惨白,万念俱灰,身子止不住有些颤抖。
好厉害的小狼,这么快就收降了她沈镜心抚养五年的孩子,大人小孩,无一不被其迷惑收伏,她还有什么机会吗?
不行,绝不放手,绝不认输!单靠亲情牵绊无法达成所愿,那么,就只能用下下策,杀了她。
她暗暗握紧拳头,手心里都是汗,不到万不得已,她其实并不想下毒手。
因为这么多年,夏存对她的无奈和退让,都是鉴于她的默默付出,若她暴露出残忍恶毒的一面,她会失去对他良心上仅有的一丝束缚。
他一旦明白她的为人,对她寒心,那么她唯一的筹码就会葬送。所以,如何对付小狼,她必须慎之又慎。
昏迷中的小狼被浓郁的腥膻味道呛醒,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睁开,便忍无可忍的吐了出来。
思染及时躲开,委屈的大叫:“妖女,你干嘛这样不领情啊?”
小狼惊讶的看看他,再看看众人,哭笑不得:“小不点,你给我喂的什么?你想恶心死我吗?”
“人家不是看你身体虚弱吗,想给你补充点营养,没想到你这么过分。哼,以后我都不理你了。”思染愤然跳下床,扑到沈镜心怀里,气鼓鼓的再也不瞅小狼一眼。
小狼郁闷的看向夏存,夏存道:“思染,这不能怪你娘亲,她有很严重的厌食症,寻常食物大部分都难以下咽,更何况是味道这么浓烈呛鼻的东西呢?”
“我娘亲是沈镜心,不是这个妖女。”思染噘嘴道:“还大人呢,这么挑食。”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外面惊天动地的巨响,小乐天酒楼都似乎有些晃动。
众人慌忙奔到走廊上去看,只见酒楼的西、南、东三面都是乌压压的人群,看那服饰和兵器,显然是天下各门各派都有,而且还有不少官兵。
官兵团团护着九架大炮,刚才那巨响,不用说就是巨炮发射到酒楼这边的动静。
这座酒楼虽然是巨石所建造,也被那威力无穷的巨炮震得塌陷一个边角,所有守护门户的僧侣全部冲杀出去。但是暂时被满天飞蝗般的箭矢阻挡住攻势,无法靠近巨炮。
夏存暗自惊讶,若说是他的人,必不会不等他的密令,就如此大规模的联合天下各派高手同时强攻小乐天,还搬来官兵。
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采用伤亡最大的强攻战术,只想尽可能凭借楼中各方势力联手突围出去。
莫非还有势力更惊人的一方,准备攻下小乐天?会是谁呢?他略一思忖,忽然想起武帝。
本来武帝方震是称霸武林二十一年的盟主,虽然他的势力主要分布在北方,但是独霸长江百年的江氏已经彻底败落,当今天下,已经全部并入武帝名下。只不过他平生不愿踏足江南,平时都在西域、漠北、内蒙、东北活动,江湖中人能亲眼看到他本人的,几乎没有。能感觉到他实力的事件也极少。
对于武帝的实力,他自己却是深有体会。因为征战沙场这六年来,皇帝存了要置他于死地的心,每次发给他的兵马和粮草都少之又少,他屡次万里出征,都是孤军深入敌国精最锐的骑兵汪洋里。所谓每次都以少胜多、百战百胜的神话,固然是他自身训练出一支最悍不畏死的军队,以及擅于谋划,又身先士卒,但是,也有两次险些全军覆灭,在最危急的关头,被武帝派出的万人队所救。
可以在数十万铁骑中斩将杀敌,救出帝国军的武林英豪,可见功夫和战斗力有多强。
若真的是武帝派出人手来攻打小乐天,那么也许会有胜算。
只是,楼中被困的各方高手里边,他暗自推算,并没有武帝方面的人员。
若说是武帝之子死神方曜,为了救出小狼,而如此大张旗鼓,可能性也不是太大。方曜他只在前几天见过一次,能感觉得出那是个极度冰冷高傲的人,应该不会劳师动众来营救小狼。
他最大的可能是,单枪匹马,独自闯楼救人。
江野抱臂当胸,遥望着激烈战况,问:“那些人不是夏兄派来的吧?”
“不是,暂时看不出来是何方势力。江兄怎么看?”
“大概是来和鹤湖势力叫板的吧,如此大手笔的攻打声势,很像是在展示实力。”江野微笑:“正主好像还没有露面,真是很期待一睹幕后指挥者的风采。”
小狼忽然跳着道:“快看那边,好漂亮的进攻啊。”
只见无数蝶翼蚁身的蛊虫,在阳光下,从小乐天的六楼翩翩飞出,汇成一股彩色潮水绵绵不断飞入官兵丛中。
那些似蝶似蚁的东西身上剧毒无比,只要一咬住人,就将体内的毒素传入猎物身上,使得猎物麻痹眩晕,继而视线模糊,神智错乱而倒下,一刻钟之后就毙命。
最可怕的是,这些蛊虫喜欢群起而攻,分而击之,逐个灭敌,试想该有多高的功力,才能从群虫包围中冲杀出去?
没多久,便有数十名官兵惨叫倒闭,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守护炮兵的官兵呼啦啦溃败伤亡,虽然碍于军令不敢窜逃,可是,已经无力保护炮兵,九门大炮无与伦比的狂猛攻势立马就偃旗息鼓了。
随着彩色潮水的涌动扩散,伤亡继续暴涨,不少功力不错的武林中人也开始中招倒毙。
小狼喃喃感叹:“好艳烈的死亡进程啊。我们就这样袖手看热闹吗?”
江野反问:“难道我们还能出去相助一臂之力?唉,如今除了你,楼中所有被囚禁者都无法离开这神秘强大的禁制。”
“好,那我这就冲出去救他们。”小狼说着就想直接飞掠出窗子,扑向厮杀正酣的修罗场。
夏存一把揽住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小狼,你身体衰竭至此,能不能一口气飞到战场中央都是问题,还想救人杀敌?好好呆着,你不出事,就已经算是帮我们大伙的忙了。”
“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于非命,我实在受不了。”她想挣脱他,却白白累出一身虚汗,无法挣开,只好作罢。
夏存道:“你别太担心,既然有人敢来强攻,就一定是有克制蛊虫的办法,不会这么快就全军覆没的。”
“什么办法啊?奇兵在哪?”
小狼话刚说完,就见攻打小乐天的群雄后面,高高山崖上一处平整突兀的岩石上,苍松下,一个鹤发银氅的四五十岁老者,羽扇轻摇。
随着扇子的轻摇,无数细微的闪闪银光从扇底汹涌而出,迎风疾飞如电,绵延不绝,如一道细细流水,落入蝶蚁蛊虫的彩色浪潮里。
那些蛊虫顿时乱扭乱舞,横冲直撞,攻势溃乱,很快就狂暴的自我噬咬残杀起来,一时间残碎的蝶翼和粉碎的蚁身零落如雨,簌簌坠落。
蝶蚁最终零落殆尽,而那线银色细流依旧蜿蜒不断涌向战场中央,将矛头对准了众多鹤湖僧人。
只要银色的细微之物入体,僧人就会在很短时间内狂性大发,眼睛变红,敌我不分,自相残杀。
一时间,本来已经占据上风的小乐天,趋于劣势。
当那鹤发银氅的老者出现后,原本倚窗观战的梵瑶,娥眉微微一蹙,不动声色从阳台上隐去身影。
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邵恒,为免下面攻打小乐天的高手们瞧见他俩,暴露身份,被度难鬼母等人掳为人质,也悄悄向一边挪了挪,继续观战,却不让下面的人能看到他。
度难鬼母手下的僧尼们,无不暗暗注意着酒楼内群雄和各教派的高人,想分析出楼内会不会有谁做外面众高手和官兵们的内应,暂时,还没有看出可疑的人。
现在,小狼又开始觉得那些僧人可怜了,只看得浑身发冷,蹙眉道:“攻打或者防守,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夏存将她搂过来,埋首自己怀里:“不忍心,那就别看,不论是定国安邦,还是江湖纷争,向来都如此。小狼,你浪迹天下这么些年,还是看不惯血腥吗?”
“为什么非要用血腥的手段解决天下风云?不能温和一点吗?”小狼微微阖上眼睛:“我游走天地间,只想见识最好玩的美味风景民俗和传说,不喜欢看到这种惨烈战事。”
“若鹤湖大会能够按照我心里预定的方向进行和结束,天下暂时就会实现一段时间的盛世太平。如今西北东北和北方都已经安定,异族全部被驱逐,就剩下西域和西南这几个省份不怎么太平。”夏存柔声道:“小狼,你一定要坚持活下去,在真正的治世开始之后,看一看这天下,没有血腥的天下。”
小狼抬头望着他,点了下头:“好,我不会轻言生死。可是,你帮皇帝收伏四方逆贼,他却未必会念及你一点功劳,该杀你,他还是会想方设法杀了你的。”
“自古君王莫不如此,这也没什么,何况他还存着得到你的心思。”夏存坦然一笑:“我会尽力小心,若真不能逃出圣上的毒手,那也无妨,只要我的理想实现了就好。”
社稷安稳,天下大治,实现一个真正的盛世太平,比起这个,个人生死荣辱真的不算什么。他虽然也有些寒心于当今帝王的无情,但是不得不佩服其治理天下的卓越能力。
在感情上,度量狭小,在军国大事上,却不失为一代明君。如此,对一个君王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