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悔不已,可是,已经忽视了这个细节,再追悔也来不及了。他走进琉璃室内,俯身将她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对不起小狼,我忘了你经受不住这酷寒的气候。”
小狼冻得牙齿直打架,说不出话来,只瑟缩在他怀里,一个劲发抖。
他身体上和双手上的热度传递到她身上,渐渐的,将她身上的寒意驱走,她紧缩的战栗身体这才略微舒展一些,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懊恼道:“我真是没用,和废人差不多了。”
“别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总是受伤受苦,落得一身病痛。”
“你干嘛总是责怪自己不够好?”小狼有些无地自容:“是我自己养成了太多恶习,以后我再也不会酗酒挑食,也不随意自残。”
“你真能改掉这些坏习惯?”方曜一脸不信。
小狼立即道:“不信就拉钩试一试,如果我做不到,让我趴地上扮小狗。”
方曜一笑,摇头:“算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学小狗的样子,不如换个赌约吧,你输了,我替你承受一切不如意,一切劫难。”
小狼身体一震,伸手捂住他的唇:“不许这样,我不想让你为我挡灾消难,方曜,你就没想过为自己活着吗?”
“傻子,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当什么真?”方曜淡淡一笑,俯身拿起一件浅紫色的最厚实女式大氅,裹在小狼身上,然后一把抱起她:“已经半夜了,我们快点下去。”
“对呀,夏存哥哥他们都在神殿外面等着呢,我差点忘了这个,他们一定等的心急如焚了吧。”
方曜抱着她走出琉璃室,看了一眼水汽氤氲,已经澄澈如旧的温泉,再也不见那血色和黑色的曼陀罗花幻影,神思蓦然一阵恍惚。
那样邪恶不祥的花,但愿今生,或者来世,每一世,都再也不要出现在他和她的宿命里。
“方曜,你在想什么?”
方曜沉思道:“我在想,你与我情缘相错,是不是上一世,在阿依努尔被迫终生以曼陀罗花为食,并且必须日日以自己的泪水和鲜血浇灌黑红双色曼陀罗时,就已经种下了恶果,今生我不管承受什么,都是必然的命运?”
“为什么要这样想呢?逼迫她的是她的哥哥鹤君,又不是你。方曜,你不要胡思乱想,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要说犯错的人应该是我,是我背弃了往世的情缘,对不起你。”
方曜苦笑:“难道你忘了,鹤君和阿依努尔,也是冈仁波齐和玛旁雍错的一世轮回,我与鹤君,应该一脉相承,他做下的孽,我不偿还谁偿还?”
“可我总觉得,你与鹤君,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小狼沉吟道:“万世轮回,每一世的你我都死了,才会进入下一场轮回,可是,这一世为什么鹤君还活着?有了你我的存在,他和阿依努尔,本该消失的呀。”
方曜黯然摇头:“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与他们并存于世间。不过,胜乐无量宫神殿,大小上下十万神袛、侍神、伴神、罗汉、慧空行母和奴仆,都已经在上一世,被鹤君屠灭。因为这残忍至极的终极大屠杀,才汇聚成了地底血河,衍生出尸林怙主夫妇,有这两个邪恶强大到极点的怪物助纣为虐,想消灭鹤君,难度太大。”
“你怎么知道屠灭神殿所有生命的是鹤君?”
“我来冈仁波齐的途中,曾遭到尸林怙主群培的劝阻,他说二十多年前,鹤君曾经闯入被封闭的神殿,取用了沙特巴拉的一小部分力量。因为众神忌惮他是主神转世的身份,不敢也不愿反抗,出其不意,被他全部歼灭。”方曜蹙眉道:“至于那些幻蛇,和尸林怙主夫妇,是因为沙特巴拉力量散逸到神殿各处,正好又有大屠杀汇聚成的血河,就衍生出了这些怪物。这是我与那两夫妇交手时,套问出来的。”
“什么是沙特巴拉?”
“就是冈仁波齐在堕入轮回时,不想把自己的神之力量带入尘世,造成不必要的浩劫,就将它封印在了一个瓶子里。这个封印神力的瓶子,就叫做沙特巴拉。”
“原来是这样,鹤君盗取了自己作为神袛时的一部分力量。可是,何必要毁灭神殿呢?他处事手段未免太偏执了,逼得阿依努尔那么惨烈,还亲手毁了自己作为神袛时的修炼场和臣服于他的十万神袛侍从。如此灭绝人性,一定会遭天谴的。”小狼愤慨道。
方曜眼神里泛起一丝黯痛和迷茫:“在神殿里面对那些神力和尸骨衍生的怪物时,我就有一种罪恶感,如果我就是鹤君的转世,我应该为他的所作所为赎罪,我这一生,活该痛失所爱。”
“方曜,他是他,你是你,你不要这样多心自扰好吗?”小狼搂紧他的腰,柔声劝道:“你虽然也冷酷无情,可你杀人,只杀敌人,和纠缠得你心烦的女子,并不是滥杀无辜。我可以肯定,你与鹤君,绝不是同一类人。他的罪孽,与你无关。”
“但愿如此吧。”方曜不确信的苦笑一声。
抬头看着他痛苦又茫然的眼神,和紧抿的冷厉唇角,小狼心尖一疼,将脸颊深埋在他胸膛处,搂在他腰间的手臂,用尽力气:“方曜,你绝对不是他,不要这么自责自苦,我相信我所爱的男子,绝不会像鹤君那样丧心病狂。”
“你所爱的男子?”方曜自嘲一笑:“你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你是嫌弃我心志不坚,身体也不洁吧?”小狼黯然问。
“胡说什么呢?”方曜气恼的给她脑门上一个栗子:“若我嫌弃这个,我自己不是比你更不自爱,我方曜岂会为了一个自己瞧不上的女子神魂颠倒?”
“那你信不信,在我心中,其实你和他一样的重要,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刻意在取悦你,而是情难自禁?”她低声问,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问了出来。
他身体一僵,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既是不信,也是不屑。
在他的信仰里,只有唯一,没有并存,更不会有二选一。
他无法责怪她移情别恋,也不能怨她情思游弋,可是,也不能接受自己与另一个男子在她心里同等重要,可以任由她随意摇摆挑拣。
在没有与她肌肤相亲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等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后,才发觉,在那样亲昵的时候,时不时感受到她心里随时随地会填满那个人,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比死亡更疼痛,偏偏又无法排遣,无法解决。
凝视着他僵冷阴郁的神情,她脸上的羞怯紧张消散,转为惨白,黯然低垂下头,用力捏紧自己的衣带。
她的手,忽然被他拉起,紧紧握在他的手心里,放在他胸口:“小狼,我不够豁达,做不到甘愿只成为你摇曳不定的备选男子。你安心待在他身边吧,别再自苦苦人。我宁愿这一世,与你斩断一切牵连,在下一世里,等待一个全心全意接纳我的你。不管有没有来世,还需要多少个来世,我愿意永远等下去,等那个心里只有我一人的玛旁雍错。”
“方曜……”
“我放不下你,可是也接受不了不是唯一的感情。别再说了,让我来安排一切好吗?”他的口气,既凌厉,也痛苦,却透着说不出的不容置疑。
小狼疲惫无比,也头疼无比,什么也说不出来,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被他打横抱起,飞下几十丈高的平台,掠向远处的神殿入口。
不过是两个时辰不见,遍体是伤,已经死去的方曜,竟然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吃惊万分,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他。
方曜淡淡道:“我不是鬼魂,也不是神袛,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小狼,不得不再苟活一段时日,各位不必惊奇。”
度难鬼母和德措吉对望一眼,满腹疑问,也满心惶恐。
方曜功力太高,他受伤时,他们也许能伺机虏获他,废除他的功夫,而今他一点受伤的征兆都没有,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将他和小狼抓住带回鹤湖,向佛主复命。
方晞见哥哥安然无恙的回来,费力的想起身,却因为伤势较重,胸口疼得窒息,没有办法爬起来,她苦着脸道:“哥,你抱我回去好吗?”
方曜本想喝斥她,但是转念一想,将小狼放到夏存怀里:“小狼交给你了,我来照看小晞。”
“方曜,你和小狼的关系,已经得到藏地所有臣民的认可,我们也都殷切期待你俩能好好走下去,她现在已经是你最合法的妻子,交给我不合适。”夏存不肯接受:“还是你亲自抱着她,照料她。”
“拜托了,妹妹和妻子都很重要,我不能不管方晞。夏兄,请暂时代我照拂一下小狼。”方曜不由分说,就俯身抱起方晞,一纵身,向山下飞去。
夏存推脱不得,只能压下所有念头,尽量保持最平静最理智的心态,抱着小狼,紧随方曜其后离去。
小狼侧首望向远处方曜很快就飞远,再也看不到的身影,百感交集,根本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再对夏存心猿意马。
方曜的心思,她岂能猜不出来?他是故意将自己交到夏存手里,想让自己如愿以偿,与夏存多一点亲密相处的机会。因为一回到拉萨,在照霆帝的眼皮底下,她和夏存,就很难单独接近。
可是他如此成全,她怎么能安然接受?她悄悄看了一眼夏存,他平静无波却坚定决然的目光,使她明白,他也不能接受方曜这样的成全,他要把她完整的推回方曜身边。
当方曜抱着方晞飞过玛旁雍错圣湖,经过鬼湖拉昂错时,方晞道:“哥哥,停一下。”
方曜闻言停下:“怎么了?”
“哥,你看着这鬼湖,仔细感受一下,有没有想起什么?”方晞期待的问。
鬼湖和圣湖的水一样湛蓝浩瀚,不同的是,一个岸边都是血红色的山丘,寸草不生,诡秘邪恶,一个湖畔风景如画,神秘圣洁,本是同一处水脉形成的湖泊,却泾渭分明,正邪相生。
方曜遥遥端详了一番,淡淡道:“圣湖与我有渊源,不必看,也永远铭刻在我心底。这鬼湖与我毫不相干,没什么好看的,现在可以走了吧?”
“哥,你真的什么印象都没有吗?”方晞绝望至极,眼中泛起丝丝水汽:“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你不可能对那红衣少女一点印象都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