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葡萄园,从地面到树上,再到空中,密密麻麻都是或蠕动或飞舞的虫子,随着虫子的推进,地面的草,葡萄树,都在虫子的噬咬中缓慢而不可抑止的消失。
葡萄园的正中央,是一座典雅精致的宫殿式建筑,只有两层,房间不是很多,园子里奇花异卉,飞瀑流泉,美如仙境。
此刻二楼观月廊下,摆放着一个精美的白玉桌,黄龙玉椅子上,红衣少女和青衣中年男子,坐着一边品茗对弈,一边闲聊。身后,是两个伺候茶水的清丽侍女。
“爹,那玄灵虫和蛊虫天下间无人可挡,我们的葡萄园真的可以将那些吞噬一切的虫子挡下吗?”红衣少女犹疑的问,棋艺不精的她,心神不宁,虽然对方一再让子,她还是节节败退,只好不断耍赖悔棋。
“怎么,怀疑爹爹的手段?”中年男子笑问。
“不是怀疑你的手段,是知道你心高气傲,又重旧情,你根本不想直接与跟随自己大半生的老部下交手,而他的虫子又的确太厉害。这样顾忌重重下,爹,你哪有胜算啊?”红衣少女嘟着嘴巴道:“我可不想做那些虫子的食物,太恶心了。”
“呵呵,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做蛊虫的口粮?小晞,你放心吧,那些虫子就快无法肆虐推进了。”男子微笑。
“为什么,难道那些天下间最邪恶凶悍的虫子们,吃了我们的葡萄会乖乖躺下睡觉?”少女揶揄道。
“那是,谁叫这葡萄是为父很多年前就特意准备的呢?”男子轻笑。
少女惊讶道:“咦,爹爹你真的早有准备?你很早以前就开始防备梵教主了吗?可是,不就是葡萄吗,能有什么玄机?”
“再忠实的部下,都不可能永远不变,这世间除了自己的一对子女,我怎么可能完全相信别人?”男子淡淡道:“何况,清尘的玄灵虫实在太过邪恶,一旦放出来,不嗜血不罢休,否则就会反噬自身。我用他,却也不得不防备他。就算他永不背叛,也不能保证他的虫子永远都不会酿成奇祸,所以我就种下了这具有最强化毒功效和安魂幻力的葡萄。这种植物,只是外表看起来像葡萄,其实是当世第一田园谪仙禅羽先生用近百种解毒安魂草卉特意嫁接培育出的一种奇异植物,为的就是化解玄灵虫和蛊虫的特异毒性。”
“田园谪仙禅羽先生?我好像听说过。”少女惊疑不定:“传闻中的他太神秘,世间真有这么个传奇人物吗?”
“当然,也许他现在已经作古了。”男子眉间涌上几分感慨,道:“小晞,其实这个传奇老人,算是你的外公,尽管他自己不想认可这种辈分。他当年送我这种葡萄苗,为的也是护你不死。”
“什么意思?”
“禅羽先生是你娘的义父,说是义父,其实岁数也只相差十岁,他十几岁游历江湖时,碰到了你娘,那时你娘才五六岁,因为饥荒随全家逃亡时,家人都死于瘟疫,她也命悬一线,被这个禅羽救了。因为她还小,而他已经十五六岁,像个大人了,为了方便称呼,就戏言要她叫他义父。只是没想到,这个称呼,就将他们的关系永远界定在了父女关系上。你娘从小就真真正正将他当做了父亲一样依恋和爱戴,可是他却随着她的渐渐长大,对她有了异乎寻常的爱慕之情。”
少女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那后来呢,他表白了没有?”
男子点点头:“表白了,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不过她被吓跑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好可惜啊,其实他们年纪相差也不是太多嘛,可以在一起。”少女惋惜不已:“她可真是没良心,为什么再也没有回去?”
“因为……”男子叹气道:“她遇到了我,我当时也并不知道她与义父的事情,只是觉得她对我挺痴心,就娶了她。可是当她生下你之后,就被鹤君派来的神使度难鬼母偷偷暗杀了,我当时只来得及将那鬼母打成重伤,不治而亡。不过,听说鹤君的信徒将她的尸体带回鹤湖后,鹤君赐予她一口黑色曼陀罗花蜜,使她起死回生。你娘亲的义父直到三年后,才找到了我,当时你娘尸骨都已经化了,他在坟前坐了三天,便一言不发的走了。临走时,他看到了正在展示自己玄灵虫厉害之处的梵清尘,便淡淡对我说,他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这个小外孙女,就打算给你培育一种最特别最甘美的葡萄,将来可免你一劫。”
“哦,原来那时候,他就意识到,这种虫子的可怕之处,恐怕将来会酿成连你都无法抗拒的灾难,所以未雨绸缪,提前培育出可以克制这种邪物的东西。”少女托着下巴道:“看来,这个禅羽对我娘感情很深啊,就算她嫁给了别人,他还是没有怪她,甚至她都死了,他对她的关爱也没有磨灭,就转移到了她女儿的身上。真是让人羡慕,为什么就没有男子对我如此钟情呢?”
“傻丫头,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若是当初我知道禅羽先生对你娘这么执著无悔的感情,我怎么可能娶她,平白破坏了这一份最纯粹的情缘?”男子叹息一声:“我对你娘,其实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因为她对我实在太好,我不忍心拒绝她的痴心,就娶了她,而她的义父,才是真真正正对她发自内心的男女之情,无怨无悔。”
“这么说,他俩没有在一起,真的挺可惜。不过,爹,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啊,是我娘隐瞒了义父对她的情意,这说明她是不会接受义父的心意的。”少女思量道:“奇怪,那个鹤君干嘛要派人杀死我娘亲?”
“因为我娶阿依努尔在前,在她死后两年,又娶了你娘,他恨我既辜负阿依努尔,又不忠实于她,绝不能容许我再沾染别的女子。”男子感慨道:“我的确是不该娶你娘,若我可以坚守自身,拿余生来为阿依努尔忏悔,方曜应该也不会恨我这么多年吧?”
没错,这两人,正是方晞和方震。
只见方晞起身走到父亲身边,俯身从背后搂住他脖子,笑眯眯道:“爹,虽然你没有从一而终,这点让我觉得你婚姻上有一些瑕疵。不过要不是这样,就没有我了呀。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娶一个的,我注定该是你的女儿,我哥也注定该有一个妹妹。”
“你能这么想最好,要是你哥也能如此释怀就好了。”方震微笑拍拍她的手背,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搂搂抱抱,不知道害羞吗?”
“那有什么呀,你是我爹爹,我亲你搂你,那都是天经地义,谁敢非议半句,我叫他不得好死。”她挥挥小拳头。
“女孩子,别总是杀气腾腾,要学着温婉柔善一点,不然谁敢要你?”方震提醒,将她的手拿开:“乖乖坐着去。”
“哼,没人要更合我意,我有你和哥哥就足够了,才不稀罕别的臭男人在我眼前晃。”方晞老实坐下,脑子里却很凌乱,无心于棋盘上的杀伐,对弈对她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她向来喜欢行动,不喜欢用脑,用脑太累了,用拳头表达情绪多爽。
方震随手落下一子,眼睛落在棋盘上,心却游弋不定,一直放在屋里的儿子身上,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就不明白了,你哥为什么如此迷恋这个叫小狼的女子?清傲无情的他,什么样的女孩子都放不到眼里,为什么偏偏为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子神魂颠倒,多年来有家不回,不分白天黑夜,暗中追随守护着她?”
方晞拈起一小块点心咬了一小口,翻翻白眼道:“我哪知道啊,你自己生的儿子,你都不明白,我又怎么看得透?”
“你明知道他从小就排斥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连一年都没有,想看到他的机会不多,能与他聊天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这个做父亲的,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方震脸上满是愧疚和忧虑:“我对不起他的母亲,实在不忍心看到他的一生也不快乐。”
方晞心里一阵狂跳,欲言又止,好半响,终于道:“爹,要不然你以父亲的名义,杀了那个小狼,断绝我哥的迷恋?你是父亲,他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对你怎么样。再说,小狼失血过多,我们只要告诉哥哥她是鲜血流尽,不治身亡,他应该能够接受的。”
“你哥能够接受吗?在小乐天被攻破的那一天,六楼之上,那个小狼不是死过一次吗,你哥死心了吗?”方震无奈的道:“对于这个传闻中的小狼,我不是一天两天的讨厌她了,很早就希望她死,可是,看你哥对她迷恋至此,就算是她死了,也未必断的了他心中执念。我一直期望有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早点出现在他生命里,转移他对小狼的注意力,可是这样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过。我曾经以为梵瑶是,然而,她终究也一样死在你哥手里。”
方晞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的,就算小狼死了,她也没有希望,她永远都只能是方曜的亲妹妹,是方震的亲生女儿,她的心事,注定不能见光,永远无法争取他。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就在这静谧中,武功绝顶的方震忽然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衣袂带风声,清丽月辉下,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宛如一道轻烟,一闪而没。
那身影快得出奇,除了他,谁也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她飞过的声音,好厉害的身手。
可是,心思一动,方震恍若未觉,依然端坐在桌边,望着棋盘,唇边,甚至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因为他已经判定出,来的人是融月观音。对于这个出现在西域的奇女子,他曾经秘密派人调查过,知道她的出身来历,也知道她流落西域的目的,甚至知道她和阿斐叶的合作,当然,也就知道她对方曜的心思。
这个女子比方曜大了两岁,不过身手容颜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上上选,又暗恋方曜多年,却从来没有过激行动,甚至只是放在心里,没有刻意接近方曜,更没有不顾自尊的来纠缠他。所以他比较希望这个理智又专情的女子能够走进方曜的心,成为他方震的儿媳。
昨天圣火宫废墟前,她不顾一切从度难鬼母和梵清尘众多高手手里掳掠他,他就有了这个念头,想将她引到自己的葡萄园,让她与方曜有机会接触,也趁机表明自己对她的赞许,默认她追求方曜。这样,小狼就算留在他们这里养伤,应该也会心里有数,自行离去吧?
因此此刻察觉到融月观音偷偷潜入这里,他也装作不曾察觉,倒要看看她是如何接近方曜的。
但愿这一次,这个女子可以打动方曜,打破以往那些女孩子一旦对方曜动心纠缠就会被他杀死的铁一般规律。
“爹,你在想什么?”方晞看出了他的神思不属。
“我是在想你哥对女孩子的无情,杀孽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