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人人无眠。
虽然方曜出去时已经帮小狼吹熄蜡烛,掖好被角,可是一想到隔壁就是那个从她十四岁梅林初遇开始,就一直横在她和夏存之间的至尊王者,腹黑破坏者,害得她与夏存越来越没有什么机会相处,最后不得不离开京师,独自浪迹天涯,她怎能不恨他,也惧怕他?
恨他手段强硬,一味逼迫拆散他俩,惧怕他手握天下权柄,可以任意号令夏存赴死最残酷的沙场。他深处禁宫之内,远在万里之外都可以掌控夏存生死,何况这次亲自出来,甘冒最大危险来到这兵连祸结的西域最前线。
她清楚他亲自来到最险绝的战场,绝不是仅仅为了谋害夏存,将她带走,他肯定是自有极其重要的筹谋,想早日结束阿拉伯军队在西域和北方草原的数十年进犯掳掠,也想尽快剿灭为祸西南二三十年的鹤湖妖僧们。但是,驱除外敌和平定内患的同时,他一定会不遗余力打自己的注意。
那么,在内忧外患都结束之后,天下大定的同时,也必将是他毫不犹豫以雷霆手段毁灭夏存之时。
夏存虽然是冰山之父南迦巴瓦大神的转世,可是再强大的神袛一旦沦入凡世,成为人类,力量就终究有限,如何抵抗得了拥有整个天下的人间帝王毒手?
她该怎么办?辗转反侧,她心烦头疼,现在还不能刺杀他,他一死,必会天下大乱,异国铁骑必将趁乱踏平汉人山河,千百万生灵涂炭,而且,她也未必刺杀得了他。她没有想到他身为帝王,日理万机,武学上的修为竟然也登峰造极,身边又有数不尽的最高强护卫,想行刺他难入登天。
鹤湖大会之后呢,她应该可以刺杀他了吧?要如何行刺?她不惜同归于尽,却苦于暂时想不出最有效最可靠的必杀方案。
方曜躺在凝暖身边,一直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安抚她安心入睡,房间里温度事宜,她不再频繁咳嗽,可是偶尔还是会轻咳两声。她身体太弱,平常他都会命令人极其小心的照顾她,不能让她有任何不适,因为就算是最寻常的小病,对别的小孩来说很容易就治好,对她却是灾难,很难治愈。
明天离开这荒漠之后,一定得尽快让凝暖就医。
也不知惊弓之鸟的小狼,睡在那个锲而不舍的帝王隔壁,能不能睡着?他暗自叹气,何时开始,自己竟然为了毫无关系的汉人百姓,顾忌起他们帝王的死活,容忍他继续为祸他在意的女子?
能够羁绊他一世又一世,原本只有一直信仰他供奉他的藏民,可是这一世,他发觉他竟然连毫无瓜葛的中原苍生安危,都开始挂怀。难道是因为,小狼和夏存生活在那一片天空下?
依照他往日的性子,他肯定是不顾什么后果,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随手就将自己看着厌烦的人杀死了之,但是现在他却开始在克制自己的杀气。
也不知道是看多了阿拉伯军队所到之处对各族百姓极其残忍的烧杀淫掠,还是听多了鹤湖妖僧们对西南各省民众的肆意荼毒,他希望结束这种血腥黑暗混乱的局势,想早日结束乱世,这个烦死人的人间帝王暂时就不能死。
就让他再张狂一段时间吧,待一切了结,他一定送他一命归西。
且不说方曜难以入睡,小狼隔壁的皇帝,那个最自视甚高的男子,也没有丝毫睡意。
心心念念想得到的女子就在隔壁,他却不能触碰,不得不死死克制着躁怒和炽烈的欲念。不是没有机会用强,却放不下最后一点自尊,以他帝王之尊,如果要用强迫的手段来逼迫她委身,不说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他自己都会觉得不齿。
时机未到,一切只能隐忍不发。小狼,等我扫除一切狼烟魔氛,开创盛世之后,必须要清除横亘在你我之间的所有男子,就算用一生的时间,我也不介意,我一定要让你心甘情愿臣服于我,乖乖的伴我此生。
窗外大雪纷飞,风声簌簌,心事翻涌的男子突然眼神微微眯起,意识到有不同寻常的极其轻微的蠕动声音。
那声音在风雪之中,微不可闻,可是终生都处于帝国权利争斗的最漩涡处,遭遇的各种明枪暗箭数不胜数,什么样的刺杀他没有经历过?对危机的强烈第六感,使他猝然起身,提剑踢开房门,冲向小狼房间。
与此同时,功力超绝的方曜也已经意识到危险的迫近,抱着凝暖和凌天冲出房间来找小狼。
这么大的动静,一直不曾入睡的小狼顿时惊觉,早已一跃而起,手握短剑,飞身到方曜和那男子身边。
而客栈里几十名或明或暗的护卫也全部冲向他们的皇帝,刀剑晃眼,层层围绕在房间外围。
只见地面上,床上,桌椅上,窗台上,到处都是黄豆般大小的蛊虫,漆黑如墨,见什么噬咬什么,所过之处,所有的东西都被噬咬成齑粉,狂风过处,飘然扬起,散落殆尽。
情势危急,那男子沉声道:“方曜,将孩子给我一个,小狼全力自保,不要被孩子拖累了。”
这么疯狂恶毒的蛊虫,方曜闻所未闻,当下也不多说,立即将凌天交到那男子手中:“不要让他有什么闪失,否则我绝不饶你!”
“你最好不要要挟我,我想不想救这孩子,只看小狼的面子。”男子瞪了他一眼,接过凌天,剑光如电,击杀潮水般涌过来的蛊虫。
方曜一手抱紧沉睡的凝暖,七杀羽扬起沛烈罡气,狠狠绞杀想要靠近他们的亿万蛊虫。
不过是瞬息之间,他们所处的客栈,就已经被数之不尽的邪恶蛊虫噬咬殆尽,成为飞尘飘散一空,他们全部暴露在暴风雪之中。
功力稍逊的护卫,很快就被蛊虫上身,沙沙沙的噬咬声中,他们的皮肉血液甚至骨头,都转瞬成为滋养蛊虫的食物,消失得一点渣滓都不剩下。
客栈化作飞尘消散,自然也就没有照明的灯笼火烛了,苍茫风雪中,光线熹微,视物非常模糊,可是屏息细听,那令人恐惧的噬咬和蠕动声,潮水般逼近。
清冷的雪花味道里掺杂着浓郁的血腥气和蛊虫特有的微微苦酸气息,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毛骨悚然。
从眼前消失的护卫越来越多,方曜手心里渐渐泛起一层薄汗,这样的情形下,他不知道该如何保住小狼和两个孩子。他自己自然可以仗着超迈尘世的轻身功夫飞离此处,也可以背着小狼或者抱起两个孩子逃离,可是如今有三个人他一个都无法舍弃。
就在这时,轻如羽毛飘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鹤发银氅、方脸长眉、目光深邃寒冽的四五十岁老者,羽扇轻摇,缓缓走来。随着扇子的轻摇,无数细小如尘芥的银点从扇底汹涌而出,迎风而长,绵延不绝落于雪地上,如一道细细流水,一落入地面,就展开队形,呈扇形将众人包围其中。
他的身边,则是一个发髻高绾,遍插银饰,颈项上带着无数串细小彩珠的鹅蛋脸美人,看皮肤粉嫩如二十多岁年轻人,但是眼神幽深沧桑,却明明是中年人才有的眼睛,她穿着一袭火红衣裙,手里闲闲的拈着几朵各色茶花,眸子里含着几分妖冶恶毒的笑意,看着众人。
方曜一看到那老者,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越过众人,走到最前边,淡淡道:“梵先生是要报女儿的仇,才投靠了鹤湖,与蛊神教主一起设下这个必杀蛊阵么?”
他口气云淡风轻,但是七杀羽挥处,眼前满地蛊虫都被他绞杀成尘,剩下的蛊虫微微一惊,往后退了少许。如此可怕的功力,使当世两个最大邪教教主都暗自惊畏。
老者正是原本天曜宫身份最为尊贵的七曜之首巫曜梵清尘,他瞳孔微微收缩,冷声道:“老夫追随武帝二十年,忠心耿耿,功勋无双,此生只有梵瑶一个女儿,你可以不喜欢她,可是你不该逼着她远离西域,有生之年不许靠近你。可是就算你放逐她,老夫也忍了,然而,你为什么不肯给她一条活路,将她绞杀?方曜,你就是这么对待为你们方氏父子效忠多年的下属么?你太让老夫寒心。”
方曜口气冷淡,道:“梵瑶与圣火宫的******教徒勾结,给我和我父亲下毒,使他处于长久的低烧昏迷状态,又在拉姆拉措湖投下满湖改异后的最邪恶玄灵虫,破坏我复活小狼,我若不杀她,就无法静心救人。”
“你大可以将她制服之后,废除一身功力,或者交给老夫惩处,而绝不该如此残忍的将她毁灭。方曜,她对你痴心一片,自小就迷恋于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念么?”
“我说过,不喜欢不相干的女子相扰,若不是看在她是先生你女儿的份上,我一早就灭了她。我已经容忍她这么多年,可是她非但不记住我的警告,还将毒手伸到我父亲和小狼身上,我怎能放过她?”
那红衣女子笑道:“梵哥,这小子一点悔意都没有,怎么样,让小妹也献丑给他点空中蛊虫尝尝?”
“闭嘴,我梵清尘这辈子只有一个妹子,在瑶儿年幼时她就已经死了,你少在我面前以妹子自称。”梵清尘冷冷看着方曜:“无情无义的畜生,今夜我就让你为瑶儿陪葬,包括迷惑你的这个贱人和她的孩子。”
方曜冷冷道:“杀死你女儿的是我,你迁怒无辜有什么意思?而且,我不妨告诉你,我并不是破不了你的蛊阵,你若执意牵连无辜之人,我必要你们两人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