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静静看着度难鬼母，指间拈着薄如蝉翼的飞刃，一言不发。
德措吉则是满脸不解和愤怒：“度难，把你的剑拿开，若你胆敢背叛佛主，我有权利代为执行清理叛徒的职责。”
度难鬼母有些犹豫，拦在方曜肩部的长剑轻轻抖了一下：“佛主什么时候给了你这个特权，让你凌驾于我之上？”
“你在拉姆拉措湖，就有些反常，我已经禀告过佛主，佛主便口谕我随时可以处置你。”德措吉冷冷道：“度难，咱们都是最早追随佛主的那一批信徒，我以为最不会背叛佛主的便是你，没想到你竟然是第一个开始质疑我们佛主真伪的人。”
“我绝不会背叛佛主，我只是有些困惑。”度难鬼母无奈的撤剑退开几步，不想再直视方曜。
那酷似她记忆最深处佛主真容的清冷高远面容，使她不敢多看，越看她心底疑惑越盛。
她记得，最初的鹤君，就是方曜现在的模样，为什么会如此神似又形似？那么现在的鹤君，为什么会变成纵容邪恶的佛主？
方曜见她不再阻拦，收起刀落，刺向自己肩膀。却只觉眼前一花，小狼竟然在这时，以不可思议的奇快速度伸出一手，挡在他肩膀上。他狠厉无情的一刀，刺透她的手掌，血瞬间飞溅，顺着她掌心流下，浸透他左胸。
他心里骤然一痛，暂时顾不得再履行什么诺言，赶紧收起薄薄的飞刃，想给她处理伤口。她固执的攥紧拳头，不肯松开，不让他敷药包扎。
“小狼，你又开始不听话了吗？”方曜急切的喝斥：“把拳头松开，快点。”
“不！方曜，我不想再连累你，不想再欠你。”小狼用力甩开他的手，身子倏然向后一掠，竟然倒飞到奔腾咆哮的峡谷最边沿，再往后半步，她就会坠落五六千米深的大峡谷滚滚浊浪里。
方曜不敢上前半步，她只要稍微身子往后一倾，就会葬身深峡，就像达瓦那一世。这一段江面，是世间最深最凶险的江段，只要掉下去，除非神仙，谁也无法拯救打捞。他只能极力平静下来，柔声道：“小狼，你不要冲动，我说过，为你做什么，都甘之如饴，绝不是你欠我，更别说是你连累我，而是，我可以为你做这些，自己才有活下去的信念。如果没有你，我形同死人，你明白吗？”
小狼看了看长天，再看看酒红色眸子的度难鬼母，最后眼睛落在方曜脸上，微微闭上眼睛：“方曜，我就是你的灾星，辜负你的万世如一，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这么多年，我心系他人，让你的心饱经悲凉绝望，我活着，只会继续带给你不幸，就让我这一世结束吧。”
“绝不是这样，小狼！”方曜悲愤急切的喝斥，她却叹息一声，身子向后一倾，坠落滔天浊浪里。
在她刚刚向后倾倒的瞬间，他手中七杀羽已经倏然飞出，缠住她的腰肢，可是她死意已决，竟然在坠落中用尽全力身子一旋，从七杀羽的束缚中脱离，继续下坠。
方曜不假思索飞身而下，以最快速度追向她决绝飘落的身影。
度难鬼母、德措吉和众僧都目瞪口呆，惊慌失措的冲向悬崖边，凝暖和凌天哭叫着：“叔叔，叔叔，你别丢下我们，叔叔……”
凝暖最是激动，不顾一切的扒着悬崖边沿就想下去，被度难鬼母一把揪住衣领，提了上来：“小丫头，你不想活了吗？”
“我要去追叔叔，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坏人！”凝暖张牙舞爪大哭大叫，手脚乱抓乱踢，可是，小小的她，怎么可能抓得住度难一片衣角？
度难看着她酷似小狼的五官，特别是翠色的绝美眼睛，不禁有一些迷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狼酷似阿依努尔就罢了，这个小丫头片子，也与阿依努尔长的一模一样。而方曜，简直就是最初的鹤君的翻版。
而那个红衣如火骑着金雕，腰间缠着铃索的方晞，又像极了她记忆深处那拉昂错鬼湖边终生彷徨流泪的少女。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自己，和神山圣湖之间那些飘渺久远的模糊幻象，又有什么牵连？
她提着不断挣扎哭喊的凝暖，走到悬崖最前端，探身看向飞身而下的方曜和小狼。
方曜似乎已经再次用七杀羽的七色彩丝缠住小狼坠落的身体，可是小狼却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滔天巨浪里，方曜无处借力，眼看马上就要被激流卷入巨大的漩涡里，翻卷到水底深处，那就再也不可能活着出来。他用尽余力，将小狼身子抛向已经远离近千米之高的岸上，而他自己，因为反作用力，和用尽全力之后胸口骤然的闷痛，几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瞬间就被浊浪吞没。
他力度拿捏极其巧妙，小狼身子踉跄几下，便在岸边站稳。她追悔莫及的看向只剩下滔滔巨浪的无底深峡，眼前一黑，直直栽落。
离她最近的德措吉慌忙抓住她胳膊，往后一带，将她拉离悬崖边，喝道：“你要寻死觅活多少次才能消停下来？！”
“他已经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小狼无力的道：“让我下去吧，就像前世一样，一起葬身深峡。”
“你还不能死，我们的佛主要用你复活阿依努尔，等一个多月之后，你再死不迟。”德措吉道。
正在这时，度难鬼母突然轻轻咦了一声，指向巨浪滚滚的江心：“那是什么人？”
依稀可见一道蓝衣身影没入江水里，瞬间也没了踪影。
奇怪，难道还有另外一个人，随着方曜跳江殉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是谁，甚至连男女都分不清。
小狼木然的望着滚滚江水，迷茫的想着该怎么脱离德措吉的钳制，跳下去追随方曜。果然，不管是哪一世，她都要连累方曜为她去死。这个傻子，为什么非要将她的生死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都经历过这么多轮回的生死流转了，她甚至在这一世，背叛了他，移情别恋，他还是这么无怨无悔、不计生死，再也没有比他更傻的人了。
茫然中，她隐约意识到不对劲，好像没有再听到凝暖的哭闹踢腾。她有些诧异的从茫然状态里惊醒，看向度难鬼母。只见凝暖吊在她手中，已经脸色煞白，小唇发紫，昏迷过去。
想起方曜对凝暖体质的描述，小狼心里一凉，赶紧扑过去从正全神贯注看着江心的度难鬼母手里抢回凝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她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她要服用的药，在方曜身上，小狼无能为力。
略一思索，小狼暂时顾不上伤悼方曜的死，也无暇顾忌手掌上被贯穿的刀伤，坐下来将掌心贴在凝暖后背上，以自己的内力替她运转气息，延续心脏活力。
就在这时，从高高的南迦巴瓦之巅，遥遥出现两个白色小点，渐渐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两个模样清秀灵气的白衣童子，翩翩飞来，落在小狼和凝暖身边。
本来都在全神贯注于江心的众人，无不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个白衣童子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将视线转过来。
只见这两个童子，身上缭绕着丝丝云气和冰雪气息，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衣，却神色如常，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俩对着小狼和凝暖恭恭敬敬跪下叩头，道：“我们的主人已经沦入尘世多年，不知道他还要多久才肯回归云中天堂神殿，属下两人拜见女神和小主人。”
小狼愕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神与人的界限不能随意被打破，属下两人不敢轻易泄露天机，只是情势危急，小主人现在生死悬于一线，我俩不得不踏入尘世片刻，给小主人送来灵丹数颗，以解燃眉之急。”
说着，其中一个童子取出一个小瓶子，膝行上前，倒出一颗冰雪一般剔透的白色药丸，纳入凝暖口中，那药入口没多久，便化作津液，流入凝暖喉咙里。
他将瓶子递到小狼手中，道：“主人现在还没有了却尘世情缘，而小主人身体先天不足，请女神妥善相待，照顾好小主人，毕竟她也是你的孩子。这些药丸是主人没有堕入尘世之前炼制的灵丹，有起死回生之效，请每天给小主人服用一颗，七天之后，她的身体就能脱胎换骨，如正常人一样健康。”
“噢，谢谢。”小狼一头雾水：“什么主人，小主人，你们的主人是谁？你们装神弄鬼做什么？莫不成又有什么神袛？这也太扯了吧？”
那两个童子为难的对看一眼，道：“女神不知道这里是南迦巴瓦大神的清修之地吗？”
小狼惊讶的道：“南迦巴瓦也是神？我还以为只是一座被藏民神话了的山呢。”
两个童子欲言又止，最后起身道：“女神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请照顾好小主人。我们该继续回云中神殿守护门户，等候主人回归。”
他俩走到凌天身边，也拜了三拜，这才凌虚飞起，沿着来路飞向远处的南迦巴瓦之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