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空间逼仄。
席宴清围圈起的这方天地只得更为狭窄。
他的身体也像是一方铜墙铁壁,堵在身前,让霍之汶觉得呼吸不畅。
最近夜里流沙经常会向她提起席宴清。
除了闪躲,霍之汶不知道要怎样应对女儿执着的眼神。
这几日白天,席宴清的身影就出现在她身旁不远处,日日研磨她的神经。
她对他避无可避,于是干脆不避。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近身接触。
此刻,她的目光扫过他略微滚动的喉结,然后是他的下颚,他的鼻梁,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游走于他的脸,他的手也继续在她身体上滑动。
她在部队几年,体能一向良好,此刻用尽所有的力道,从下腹蹿升起的疼让席宴清顺时咬牙说不出话来。
她像是个冷酷的战神,正毫不留情地对敌人下狠手。
平遥初遇之后,席宴清曾经听过路人向他描述霍之汶帮游客追小偷时利落的身手,可那时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他会有亲自感受的机会。
疼痛让他无暇过于分神。
可霍之汶的动作迟迟没有完,肘击之后,她的拳一下下扫过来,打在他五脏六腑上柔软的部分。
他心甘情愿做这个靶子。
他从来不需要她温柔似水,柔弱到什么都不能碰。
席宴清刚想忍痛扯一下唇角,霍之汶冷静的声音就入耳:“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跟过来了?”
知道,席宴清笑,不就是公众场所打人不便吗?
霍之汶停下拳脚:“这些话,就当撒盐吧。”
不过疼得是她自己。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有相信,才会有失望。”
她一字一字,再认真不过:“我没有问过你?但你一副忠贞烈女守护贞操的模样,没有说。”
“我怎么勉强?”
她背过身,将手搭在门上随时会走的模样:“然后呢——我走你来,很坦然地说贴过来是为了勾引我。”
“你可以过来,我不能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但是你来,我就得欣喜回扑?”
她轻笑:“其实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来你正在勾引的是我身边的兵将?”
门被她拉开一条缝,最后这几句话,她说得极快极冷静:“觉得我的拳头硬的话,就别让我看到你识大体包容我的模样。”
“觉得这些拳头打在身上疼的话,就别让我看到你独舔伤口的苦情忠犬模样。”
“那些会让人动摇的话,我会当做是你在胡说。”
“我其实心很硬,也没什么同情心,再这样,我只会觉得应该更多揍你两下。”
几句话,斗转星移,席宴清的心开始疼了起来。
他不知道她想揍他已经忍了多久,一开口牵动着下腹的肌肉,牙都有些打颤:“收拾够了?”
他总是云淡风轻,霍之汶依旧有些焦躁:“不够,但不能打出人命。”
他刚直起身子想要靠近,霍之汶闻声再度制止他的动作:“别过来。”
她骤然转身。
那双她四年来一直在期盼能重见光明的眼睛望着她,她一度对它的好转却一无所知。
席宴清猛地咳了一下,她这是金主调戏鸭?
没等他呼吸平稳下来,霍之汶飞速闪身离开。
席宴清动了下腿,觉得没被她揍到的腿都在疼。
而后他就听到外面落锁的声音。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她将内心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这是好事。
挨了顿揍,也值得。
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原谅。
拳头很硬,可他的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
所有的考试科目都已经结束。
杜飞龙因为一个家教兼职,还没有回平遥,在N大宿舍里留宿。
被席宴清召唤出去的时候,他还正想着过几天回平遥前,要去看看他们夫妻还有流沙。
席宴清鲜少会单独找他,他和霍之汶的接触更多,杜飞龙也没注意他电话里那些不成串总被沉重的喘息声打断的话。
夜渐深,城市的霓虹渐渐鲜亮。
杜飞龙打车到席宴清所说的会展中心时,一下车就看到会展中心的旋转门外,那道倚靠着透明落地玻璃的身影。
有些落寞,见到他向他走来的动作也有些僵硬。
好像受了伤很难挪动一样。
杜飞龙一副愣在原地的模样,席宴清伸手在他眼前一挥,知道他奇怪什么,略微解释:“看的见一段时间了。”
抱着拯救盲人献爱心目的来的杜飞龙被这个消息差点儿炸飞:“那你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
被霍之汶揍过的地方疼了半个多小时,席宴清略微觉得乏力。
他只是在今天晚上需要见一见,属于他和霍之汶那个小世界的人,所以召唤出杜飞龙。
“照片”,他解释,“几年前在平遥,你抱着我太太,笑得无法无天的那张照片。”
杜飞龙:“……”
他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呢……
“叫车,去中寰顶层的露台吹吹风。”说得字多了,席宴清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真TM的疼!
自然不能光吹风,走到半路,席宴清又把杜飞龙踢下车去买酒。
等他们到中寰,顶层的露台那些躺椅和仍旧撑开的阳伞下的桌椅上已经没什么人。
杜飞龙曾经和席宴清来过一次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他刚来这座城市读书,那个时候,流沙马上就要出生。
当时席宴清对他说的话,杜飞龙印象很深。
席宴清说他怕。
他说听别人说过,生孩子会很疼,对大人来说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他很担心。
杜飞龙当时惊讶到忘了嘲笑他。
那个时候他对女人有了新的认识——可以把一个男人变得不男人的存在。
和席宴清之间的交集仅仅是霍之汶和平遥,每次话题无非也是这两个。
平遥是杜飞龙的家,也是席宴清母亲的故里,所以他才会在事故之后回平遥蜗居那几个月的时光。
席宴清闷声喝了一罐啤酒,而后开始闷咳。
杜飞龙蹙眉,话却是开玩笑的口吻:“受了内伤?”
平遥那段时光,和那段时光里的人能让他变得坦白,他又一向把杜飞龙当小孩看,席宴清很痛快地承认:“被人收拾了下。”
杜飞龙想起最近全城瞩目的那起超速闯红灯肇事逃逸的事件,最初官方披露的事故详情与目击者还有路人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下的出入很大。
网路上已经引起很多人愤慨,他前几日见到一篇声援网民质疑的报道,就来自Truth,署名席宴清。
新闻记者被打击报复的事件他也有过耳闻,此刻听到席宴清说被人收拾,他自动对号这起事故,以为是被肇事者或者是肇事者亲属打击报复:“逃逸的那起交通事故,被肇事者打击报复?”
席宴清笑了下:“世道没有那么黑暗惨烈,不是。”
他转换了话题:“我看过你上个月去参加飞行器设计大赛的一些资料,做得不错。”
杜飞龙挠头,也没对大赛取得的好成绩表示谦虚:“喜欢了那么多年,一直在努力,就等这些回报。”
“飞行器说起来还是你和我姐的媒人,你们也应该喜欢它。”
席宴清没有回应他喜欢飞行器与否的这个问题,只是提起回忆,顺便澄清:“没有一见钟情。我们再戏剧化,化学反应时间快,也没快到那个地步。”
“不像我和滚滚,选中它,是凭感觉瞬间的事情。”
他让霍之汶在名为心的那片土地上开始随意出境入境,还是后来在平遥的雪地里,她坚持背着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他,背了整个幽深暗长的街道那么远。
而他走得离她更近,要庆幸,他前半生是她一直在关注的四处游走的摄影师Kerwin。
宵禁时间已到,杜飞龙见席宴清没有撤退的打算,想起此前霍之汶和他碰面时的情景,突然觉得自己洞察到了什么:“和我姐在冷战?”
席宴清瞄他一眼:“热战。”
杜飞龙狠吸了口气:“那你一定输。”
流沙要出生这种喜悦的事情,他都能分心提心吊胆,怎么能不输。
“你被我姐战过,气质都柔和了,真的。”
席宴清:“……”
他顿了几秒才问杜飞龙:“想试试和我打一架?”
杜飞龙挑了下眉,像个混迹江湖多年的帮派大哥一样拍席宴清的肩:“姐夫,你得爱幼,我是幼。”
他没想到他这一拍,席宴清的脸色在露台的灯光下都能让他看出更加惨淡的模样。
这是真得被人收拾得不轻,内伤严重啊!
杜飞龙眼珠一转,热心地给出建议:“都这样了,必须得去我姐眼前晃一下让她心疼心疼啊!”
席宴清笑了下,眼睛都在说“幼稚”:“伤了皮毛,是可以招摇些让她心疼心疼;重了,躲还来不及。”
更何况,这伤,就是她揍得,怎么演苦肉计?
他看着眼前稚嫩的杜飞龙一副懂很多想做知心哥哥为成年男女解决感情问题出谋划策的模样,叹口气,还真说不出口这是霍之汶揍得。
翌日,Winny到班后,发现席宴清已经更早一步到了。
明确地从他嘴里得到他要追老板的意图,Winny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隔着几步远还没坐过去,她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叫嚣着尴尬和自作多情。
她还站在原地,突然身后的电梯洞开,她闻声转身,只见楼底公司前台的接待笑水急匆匆向她奔过来。
“来了几个警察。”小姑娘声音有些怯,“要见席助。”
她越过Winny看向不远处的席宴清:“席助,他们说有个案子,过来请你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