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重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神清气爽脱胎换骨，心想武侠小说中的洗髓伐经大略也不过如此。
四周的仪器察觉到我苏醒，立刻就将那些液体给抽空了。胶囊打开、躺椅复原。我坐起身来，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副作用，只是精神还觉得有些慵懒，没有恢复到平日的锐利和警惕。
沈谙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一旁，一边翻看一边做着什么笔记。
书本很古老，封面上的字我完全看不懂，但是书页散发出来的气息我却很熟悉。
那种古朴之中带着一点邪恶的气息，和我脑海中的宝刀很像。
和沈如初给我用来进化的棺木的气息很像。
和沈如初的身体深处，那股导致他半僵尸化的气息很像。
和尸蛊神教人间的二把手笑脸身上的气息很像。
这一刹那，我的大脑变得无比清晰，所有破碎的线索一瞬间连在了一起。
以上列举的那些东西可能的共同点只有一个。
尸蛊神。
我的脑中一下子想起警铃：“这本书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沈谙收起了手中的书本，笑道：“机缘巧合得到的。”
这样的回答，等于什么都没说。
我认真地盯着他，试图透过他的双眼读到他的情绪：只要他的眼底有一丝慌乱、心虚或者歉疚，我就能够毫不犹豫地对他出手，甚至严刑逼供也要撬开他的嘴。
可是没有。
沈谙的表情坦然，虽然不愿意告诉我这本书究竟来自何处，却也没有半点要撒谎骗我的意思。
真有趣。
这本书最初属于尸蛊神教，后来，被周骞的父亲偷走。再后来落进了谁的手里就不得知了。
我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你手里的这本书，能让我看看么？”
沈谙犹豫了一下。见状，我不觉笑着逼迫：“怎么？既然不会伤害我，那让我看看这里头的东西又有何妨？还有你的笔记，也一块儿让我看看吧。”
沈谙看着我，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将书本和笔记一起递了过来。
书中记载的内容，和真理之眼在人世间所做的事情差不多：诱惑无辜的人，让他们犯下罪行，用类似祭祀的行为杀死自己挚爱的人，并以此来完成自身的进化共同到达“理想的彼岸”。
但真正让我介意的，是这本书。
书中记载的文字根本就不是我所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和我体内一模一样的诡异符文。
可偏偏我能够看得懂其中记载的内容。
而将记载和沈谙手里的笔记比较了一番之后，我立刻就意识到：沈谙的笔记参差不全，差了许多重要的内容。
这本古书当中记载的法子虽然凶悍血腥，但的确是进行自我修炼的法门。
但是沈谙笔记里的内容，则完全像是邪/教仪式，自我修炼的内容少之又少，只是偶尔提到几句能够通往“神所在的地方”。
我看着看着，心中却渐渐浮现出一种猜测来。
说不定，这本书本来就是给神降术的容器、也就是神的意志来看的。
落在普通人的眼睛里，则只能看到残缺不全的法门和进行祭祀和尸蛊神召唤的仪式，仅此而已。就算是召唤仪式，也被扭曲成了解除某些毒咒的解药。
恐怕，在尸蛊神教时期，这本书的的确确是教众自我修炼通向神坛的指南书。然而，在尸蛊神重创、尸蛊神教四分五裂之后，这本书流入了人间分部、也就是真理之眼的负责人手里。手中握着教团核心的宝典，真理之眼当然野心膨胀，想要一家独大，也就因此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端。
可是，真理之眼最初的那位祖师爷肯定没有想到，这本书是有自我意志的。从头到尾，他都被这本书耍得团团转，修炼的方法一直都是错的。
我估计，真理之眼的创始人到死大概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照“教典”修炼，却没能够踏上成神的康庄大道吧。
真是报应。
而同时，我又为尸蛊神的算计而感到心惊：如果他不是一开始就预见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谨小慎微到了极点，而且还将人心算得清清楚楚，确保了自己就算遭受意外，有朝一日也能够通过神降术找到合适的肉体重生。
然后，这本书最终会辗转回到能够看懂它的人手里。
尸蛊神唯一算错了的，大概就是我并没有成为他的容器。
相反，我成为了一个拥有他赋予的所有特权、却又有着自己完整灵魂的异类。
至于其中原因，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我只能猜测，是周骞这个门外汉进行血祭仪式的时候有哪里弄错了，反而因此让我因祸得福。
我想起以前很喜欢看的一部动漫里的话：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是不然。一些事情之所以显得不可思议，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了解其中的真相而已。
这段话来描述我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再合适不过了。
我一边翻阅，一边询问沈谙：“这本书里的字在你看来，是汉语么？”
沈谙一愣，点了点头说：“是。只不过是很老的古汉语，我也是补了好几天功课才看懂的。”
古汉语。
呵呵哒。
我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已经开始抽筋了：论糊弄人的本事，真是谁都比不过这个从未露面的尸蛊神啊。
“这东西，我先收走了。”我苦笑着对沈谙挥了挥手中的古籍，然后一个响指，尸气化作蓝色火焰，一瞬间将他做的记录烧成了灰。
“顾小姐，您这是干什么？”沈谙目瞪口呆，脸上闪过心疼的表情：想必他一边翻字典一边做记录，费了老大一番心血吧。甚至于今天这场实验里使用的方法，也是他从这书里看来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嘴上就问了：“改造这些人的方法也是你从书里看来的？这本书……怎么说呢，有问题。你的眼睛看到的、手下记录的，根本不是书上写的内容。”
“啊——？”沈谙脸色明显一僵，虽然显得懊恼惊讶，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这本书有问题，却唯独笃定改造人体的方法是正确的一般。
他现在的模样，更像是生气自己被什么人给耍了，白白浪费了时间一般。
真可疑啊。
我扭头看了一眼同样被封锁在胶囊里的志愿者们：他们的表情很安详，仪器上显示的生命体征也很稳定。总之，没有半点实验失控的样子。
我瞪着沈谙，尖锐的爪子慢慢从手指关节里钻了出来：“小谙谙~”
“顾小姐你别……”沈谙长叹一声，恨恨地说，“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这次真是被坑得死死的。他不仁我不义，只是顾小姐别说出去是我这里走漏了口风就好。”
“以我的人格发誓，今天你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举起手来，仿佛舞台剧演员一般带着夸张的表情发了一个誓。
沈谙苦笑着，答道：“其实你大概也已经猜到了，给我这本书的人，当然是你的宝贝未婚夫了。至于人体改造的方法也是他给我的，不过是单独写出来。沈如初的原话是这书看得他头疼，他没有那个空，但是又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就想要让我来一起完成这份礼物。”
可惜沈谙这一次猜错了。
我还真没想到书是沈如初给他的。
尤其没想到，那人体实验的方法也是沈如初写下来的。
这代表什么？
他也能够看懂书中的内容？还是说，这是一个有第三者参与的巨大阴谋？既然是地狱的文字，那么除了沈如初之外，千机应该也看得懂。如果是千机口述他笔录的话，大概也说得通……
不、不对。
我摇摇头，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如果真的是千机转述，那么，时间线对不上。
假设沈如初很早就已经得到了这本书，那么早在上一次调查上善若水的问题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了，也不需要大费周折地去找李合那会儿留下的研究记录了。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最近才入手这本记录的——也就是说他的确和我一样能够看懂这里头的内容。
果然是因为当初千机在救他的时候，是直接将尸蛊神的气息从真理之眼的图腾阵法里提取出来，然后放进他的身体里的吗？
我越发觉得，自己身边经历的一切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扑朔迷离。我身在一张巨大的棋盘之中，正逐渐将各个棋子联系起来。
我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安安静静地继续开始翻看这本书。
沈谙却因为得不到我的答复而不安地站在一边：“我是不是被那个混蛋算计了？”
“他才不是混蛋呢。”我狠狠瞪了沈谙一眼。
“怪我咯？”沈谙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委屈，“遇到你们夫妻俩我可真是造孽。”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明明自己很享受，还说什么造孽，什么时候你也和如初一样口嫌体正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