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经常会带女人到我屋里，而那些女人又喜欢乱翻我的东西，企图走时藏点掖点，我也没在意。只是隔一段时间花钱请佣人来替我收拾一番。
她的反应倒也正常，皱着眉看着我，一脸鄙夷的神态，而后将我那些丢在沙发上乱七八糟的脏衣服一股脑的丢到了后院的木桶里。
我倚在后门口，点着烟。好奇的打量着正为我洗衣服的她。这个女学生也奇怪了些。
素未平生，只是略帮了她一把，她就跟个老妈子一样来伺候我。难道是看上我了？我笑了笑，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头，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在明媚的眼光下，笑了笑，很是灿烂，一瞬间竟我看的有些出神。
“其实我认识你。你叫卓莫。”
“哦？”我饶有兴致的走到她身边，问道：“是在学校，还是在交际会上？”
“你是京师大学堂的历史系教授。你发表过几篇关于文明起源的独特观点的论文，我都有看过。见过你的照片，所以记得。”
“这样啊...”我打趣道：“敢情你还是我的忠实读者啊，荣幸之至啊。”
她听后笑了笑，也不作答，继续埋头帮我洗衣。
索然无趣，我返回书架前，随手翻了翻以前的书。这些书跟了我很久，有的是我从旧货市场上掏的，有的则是友人赠送，另外一部分也不知从来出来的，所以很多书我并没有真的看过。
正翻着，突然从一本书中掉出一封信，我捡了起来，看纸张的颜色恐怕也有好些年了，都没了印象。
“卓莫大坏蛋。我走了，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你，你要听我的话，记住不要老是熬夜，不要吃凉东西......”
我轻声读着，脑子里也跟着回忆着，那个叫祝瞳的小姑娘...
“你真的忘了吗？”女学生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直直的看着我，眼中还泛着泪花。
“什么？”我有些迟疑，摆了摆手中信说道：“哦，这是我以前一个学生写的文章。”
“是吗？”她还是看着我，一动不动。
莫名其妙，我转过身，收起信又夹在了书里面。哪承想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抱得我措手不及。
“怎么了？”我掰着她的小手，有些不自在。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把我抱着，一刻都不愿放松。
那一晚，她深深的凝望着我，就像凝望一位多年的老情人。我从未在任何女人眼神中看到过如此炙热而又刻意压制娇羞的神色。
“我认识你吗？”我温柔的看着身下的她，替她整理了下略微驳杂的长发。
她只是笑，不作答，而后抱着我，慢慢的将温暖的双唇送了过来。
我睡了一个懒觉，睁开眼时，她已不在我身边，恍如一场梦，摸了摸脑袋，还有些昏沉。我淡淡一笑，她也不过如此，醒来还是和其他女人一样，不曾多久。
可又有些不同，至于那里不同，我仍需要慢慢回味。
书桌前，有留言，我拿起一眼，上面写着。
“卓莫，饭菜在你厨房，我走了，不知还会不会再见——进了你房间的一个女人之一。”
我皱起眉头，她为我洗衣，又陪了我一夜，甚至还是处子之身，而后为我准备早饭。仅仅只是一个进了我房间的女人之一？
真是好奇怪的女人。我甚至不知她的名字，在哪所学校，住在哪里，怎么寻她......
时光匆匆。转眼又过去了七年。
此时我已搬出了那座小院，也离开了北平，终归是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了，也失去了兴趣。
我本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行走人间，已在北平处理了太多的因果线。虽然我很留恋北平纯真的豆汁，以及身边走马观花的漂亮女人。
但终究北平他是一座不能搬走的城市。
之后我顺着长江，路过湖省，进入川省，一路所见百姓流离失所，神州大地战火肆虐。
即便我再无动于衷，也难免生出悲伤。
而那段时间谢必安时常在我面前出现，看着他将那些还未咽气的可怜人带走，我却毫无办法。
范无救在那段时间也经常往返于人间和冥界之中，也会和我碰面。有些不明不白死在战火中的可怜百姓，他们不愿离去。
在他们心中，人间都已经悲苦成这样了，想来到了冥界也一定会受尽更多的苦难。
我帮着范无救，苦口婆心的劝慰他们。告诉他们冥界只是人间的中转站，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而其中有一位中年人，不管范无救怎么劝他，他就是不走。范无救有些无奈，正想强行将他缉拿走时，我却拦住了他。
因为那中年人的面貌我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他的亡灵也在不停的喊着我“卓先生，救我！”
我拦住了范无救，向他询问。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真是当年和我同住在北平小院的那一家四口中的男人，也难怪他会喊我先生。
当我问及他为何不愿离开人间时，他却说道：“卓先生，我并非是赖着不走，可我就放心不下我那可怜的女儿。”
“你说的祝...对，叫祝瞳吧？”
他点了点头，回道：“我那可怜的女儿，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愿嫁人，这眼瞅着都二十好几了，一个人孤单的活在这世上，我死了也不安心呐。”
“这样吧，我带你去见她一眼，你把要交代的话都给她说完，然后随冥差走，你看这样成吗？”
祝父仍是摇头，老泪纵横的直求我，说道：“卓先生，您是好人，祝儿幼时也多与您亲近，她母亲前些年也走了，我这一走，她世上便再无亲人了。您行行好，帮我照看祝儿，不求其他，只求她能有个依托。”
“这...”祝父的话，让我有些为难。我望着范无救，他没有反应，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明明是我在帮他工作，他倒好，全然不管了。“他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
“那孽子，心术不正，现在给卖国伪政府卖命，整日的祸害乡里，早晚是要遭报应的，他能不连累他妹妹就已经是万幸了，如何能指望的住？”
“我虽有心，却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啊。”我摇了摇头，说道：“走吧，我随你去看一看，如果能尽一些心意，我当全力。”
祝父听此，哭的更伤心了，但也没办法，只得带路离去。
没过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很偏僻的宅院前，看着斑驳的围墙上面爬满了树藤，便知这所宅院已有了些年月。
一般年轻人是不会愿意住进这样幽深的老宅院的，可祝瞳，那个在我印象里时而安静，时而开朗的小女，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要一个人与世隔绝？
“到了...”祝父的灵体有些颤抖，望着我们仍是不敢进去。
“我陪他进去，你就在外面等着吧。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再说。”范无救冰冷的说道，而后带着祝父穿过了大门。
站在门外我都能很清楚的听到院子里父女俩抱头痛哭的声音。
人死如灰灭，握不住的灰，终究是令人心疼的。
人世百态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可偏偏祝瞳她还要亲眼见到自己父亲的亡灵来向她告别，这种打击，相信一般人都难以做到。
也不知带祝父来这里究竟是对是错，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做法，一定是不符合冥界的规定，只是我提出来，范无救却没有任何反对，这便是我和他的关系所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的哭声才渐渐淡了下来。我推门而入。
当我见到她，她也看到了我。
在那一瞬，我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她...她不就是那晚陪了我一夜的女学生吗？她又是祝瞳？怎么会这样？
我有些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想转身离去，却被她叫住了。
“卓莫！怎么会是你！”
我听后，很是无奈，但也只得转过身，说道：“既然一开始就是你，为何你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样？”她惨淡的一笑，说道：“像你这种男人，知道了又怎样？会留下我吗？”
祝瞳的话，让我瞬间变的很被动，她似乎对我有些怨气。可她说的也没错，我会留下她吗，我想不会吧.......
“父亲...”祝瞳转过身，跪在他父亲的亡灵前，哭诉道：“这就是您刚才说要将我托付终身的男人吗？你看到了吗？他不愿管我，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祝瞳流下了眼泪，看着我，说道：“卓莫，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女孩，你坐在黄包车上，手里拿着一沓书，梳着干净整齐的头发，戴着眼镜，你回头看向我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
“这样一个我只要看一上一眼，就永远，永远也忘不掉的男人。”
“你知道吗，卓莫，那时我是多么的讨厌你，多么讨厌那个整天把那些女人带回家的你。你一点都不爱惜你自己，那时的你明明那么有学问，那样温暖，可为什么偏偏要跟她们混在一起。我替你心痛......”
“我问你要钥匙后来进了你的房间，是因为我很好奇，我好奇让我难以自拔的男人究竟睡什么样的床，看什么样的书，他的衣服是怎样叠放的，他的窗台会不会种有花儿......”
“你别说了。”我打断了她，不愿意面对她，从来没有女人会当我面说这些话。
“不！你让我说下去。”她擦了擦眼泪，仰起脸，看着我，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的衣服总是乱放，又臭又脏，我很奇怪为什么你每次出门却总能穿上干净的衣服，是那些女人为你洗的吗？所以我也开始帮你洗衣服，你甚至都不在家里做饭，所以我为你做好饭放在锅里，等你回来时提前端到书桌前，给你晒有味道的被子，给你整理乱七八糟的书柜，虽然你是一个大男人了，可你当时在我眼里，像个孩子一样.......”
“可我也没要求你一定做这些，你.......”
“是啊......”祝瞳苍白一笑，接着说道：“所以这便是你...你可记得，当初我向你告别时，我多希望你能挽留我，可是你却催着让我走，虽然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可你能体会当时我心里多么难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