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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金樽对?凤冠霞帔(1)

三娘子和陆承廷大喜的日子据说是太子爷朱笔钦定的,良辰吉日三月初八,正是春回大地红妆新嫁的好时光。

这天一早,天还未亮,青竹胡同许家的内宅就已是灯火通明闪成了一片。

可是,海棠轩内,被子佩硬生生压在浴桶里的三娘子却是哈欠连天一副没有睡醒的混沌模样。

不就是成亲么,她都成过一回了。

上一世,那一日,她紧张到连呼吸都是碎碎浅浅的,沐浴、上妆、换衣、登轿……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敢马虎,她甚至还能记起那时自己紧紧握着喜娘的手那汗津津的粘腻感。

当时只觉得甜滋滋的,一颗心如小鹿乱撞一般的几乎都要蹦跶出嗓子眼儿了。可如今念及,三娘子却只想冷笑。

想着一会儿可能要从早饿到晚,坐在热气氤氲的木桶中的三娘子就忽然睁开了双眸,“子衿,去给我拿点吃的。”

子衿这会儿正低头猛的往浴桶里洒花露呢,屋子里静静的,三娘子从刚开始被拽进桶后就闭上了眼,子衿一度以为她又睡着了。谁知这会儿,三娘子竟冷不丁的开了口,子衿一惊,险些将手中一整瓶花露掉进浴桶中。

“娘子要什么?”

“随便什么吃的都行。”三娘子抬头,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子衿,不禁笑道,“这还没开始呢,你慌什么?”想上一世,子衿也是这样的,因为是她的人生大事,所以子衿这一整天都是战战兢兢的。

子衿闻言脸一红,急忙道,“方才田妈妈有差了小丫鬟来说厨房这会儿已经开灶了,我去帮娘子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拿点垫饥的回来就好。”三娘子点点头,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子衿出去后不久,子佩就小心翼翼的捧着华光溢彩的嫁衣走了进来,“娘子,若泡的太久,身子要肿的。”

三娘子一听,在冒着热气的水中缓缓的伸了一个懒腰,顺手抽过了搭在桶沿的中衣,然后干净利索的起了身。

外头的天还蒙蒙亮,净房里点着灯烛,正旺的烛光铺洒在三娘子莹润洁白的肌肤上,像是一层微透的纱羽一般,照得她的玉,体娇媚不已,如晨间含露微绽的花蕾一般水嫩艳泽,饱满如珠。

氤氲缭绕的净房石砖上泛着水汽,子佩见三娘子已跨桶而出,便上前仔细的扶住了她,然后又手势温柔的将她乌发和身上的水擦干后便给三娘子穿上了崭新的嫁衣。

那明艳欲滴的红衬得三娘子肤白如雪,莹润有光,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褪去了以往的素雅和青涩,顿时娇态尽显。

“娘子穿红色真好看。”子佩由衷赞言。

“喜服都是漂亮的。”三娘子淡淡的笑,胜过星华。

穿戴整齐后,两人并肩出了净房,屋内,子衿已经从厨房端来了糯米粥和素肉包。

三娘子落了座,趁着喜娘妆娘还没进屋,紧着时间吃了小半碗粥和一只包子。搁筷的时候,她抬头看着门口正凑在一起整对箱笼的子佩和子衿,心中起伏连连,忍了好久终还是开了口。

“我从小开始,你们就伺候在我身边,这次我出嫁,除了我屋里的丫鬟,母亲还赏了我一个妈妈,可是子元和子若都还小,这当中,只有你们是最能帮上我的。”

子佩和子衿一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事,一起扭头看向了三娘子。

“今日到了侯府,我们都是人生地不熟的,遇着二爷屋里的人,咱们都要客客气气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若实在有看不过眼的,这开头也不是置办的时候。”有些话,三娘子想,还是说在前面的好。

“娘子放心,我和子衿知道的!”子佩一脸的严肃,瞧那样子是恨不得把心肝儿都挖出来表个忠诚了。

三娘子笑了,心里头是服帖舒坦的,“瞿妈妈最开始是带过欢哥儿的,在母亲跟前她有些说话的分量,如今跟着我们一道去侯府,你们明着要待她亲厚,可暗中还要仔细着她的心思。”

三娘子并非不放心,只是防患于未然。上一世她吃过太多的亏,如今想来,很多时候还是怪她自己不够用心仔细。她不会刻意存着害人之心,却也不允许有人动她什么歪念。

见子衿和子佩异口同声的应了“是”,三娘子满意的点了头,想了想,又轻语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不瞒你们说,通房这条路,我是不会让你们走的。”

见子佩和子衿闻声不动,也不诧异也不焦虑,三娘子的心跳就又稳了拍子,“你们跟着我,我就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姐妹,将来到了年纪,我一定做主给你们择户好人家,选一个好夫君。这世上,没什么是比有人真心疼惜你们来的更让人踏实了。二爷屋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可是……我是续弦,他膝下也早有子女,做他的通房,能不能熬出头都是难说的,更何况一旦你们动了这念头,那这些年咱们的姐妹情分也就……”

“娘子,您别说了!”

可是三娘子话还没有说完,子佩就猛的拽着子衿跪了下来,“我们打小就跟着您,您面冷心热,我和子衿心里都是明白的。那侯府……我这辈子从不曾想过要给人做小,做丫鬟伺候您我是心甘情愿的,可是要和你分宠,我是万万没有想过的。”

而子衿闻言也正色道,“娘子,我娘还等着您成亲以后给我做主,帮我找个忠厚老实的人帮着分担庄子上的事儿呢,我可没想过要伺候……您的夫君……”

“也是,你是家里最大的一个,你娘应该一直盼着呢。”不知为何,嘴上说着俏皮的话,可三娘子的眼眶却红了。

上一世,她自顾不暇,一嫁进沈家,就忙着和沈初平搁在心尖儿上的女子争宠内斗。当年子佩和子衿一声一声的苦口相劝仿佛还历历在耳,可是那时的她为了赌一口气,硬是让模样更为水灵的子衿侍了寝。

其实她知道,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沈初平,她只是不甘心,自己从小到大的骄傲,最后竟也抵不过美若天仙的柔情似水。

那之后,三娘子明显感觉到子佩和自己的情分也淡了。

就在三娘子出事的半年前,子佩请了辞,求三娘子看在自己多年衷心伺候的份上,让她回老家照顾年迈的双亲。

三娘子点头了,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在不经意中,她已经伤了有心人的心。

而这一世重来,不止是她,连周围诚心待她的人也都有了第二次机会。

这样的机缘,她不会再错过了,同样的错误,她也不会再犯。

望着眼前跪着的两个目光坚毅、神色凝沉的丫鬟,三娘子握紧了拳。她暗自发誓,从今天开始,她不仅要护自己的周全,也要护着她们的幸福和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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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吉时将至。

三娘子已打扮整齐端坐在罗汉床边只等新郎过府迎人了。

平日里素来有些寡淡的海棠轩这会儿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前脚姚氏刚走,后脚四娘子就来了。

看着三娘子浓妆艳抹的模样,四娘子撇了撇嘴道,“这化的怎么和唱戏的一样。”

“哟,四娘子这话说的,新娘子就是图个喜气呢,脂粉越浓越好。”一旁的喜娘听了,笑呵呵的接了口。

四娘子白了那讪笑的喜娘一眼,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上前了一步,“砰”的一下往三娘子怀里塞了个东西。

一阵冰凉让三娘子差点就收回了手。

“仔细别砸了!”四娘子尖叫了一声,瞪了三娘子一眼道,“许孝熙,归宁那天你可给我风风光光的,别丢了咱们许家人的脸面。”

三娘子这会儿头上已经戴好了凤冠,沉甸甸的凤冠压得三娘子没办法顺畅低头,只能拿稳了四娘子丢来的东西将手举了起来。

四指之中,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被她紧紧的捏着。

这玉镯水头不错,莹润中泛着幽光,看得出成色很好。

“给我的?”三娘子记得四娘子偏爱玉器,这几年,她屋里收了不少玉镯玉簪,没想到今儿竟会送给自己一个。

“你……赶紧带上,免得不小心摔了。”四娘子脸颊微红,故作洒脱。

有些人,即便心里不舍,可脸上却绷得比谁都紧。自从年节在邵阳老宅那儿守岁时聊开后,三娘子也算是看懂了四娘子的心思。其实姐妹一场,不止她有诚心付出,四娘子亦然!

几句答非所问的对话之后,四娘子就咬着嘴唇走了,而紧接着进屋的,就是在外头一直等了很久的五娘子。

这一个月以来,三娘子每次看到五娘子心里都莫名的慌的很。

眼下一见五娘子眼眶红红的,三娘子心都揪了起来,一个劲冲她招手道,“快进来,别站在门口。”

“三姐……”往日的五娘子总是灵气活现的,可今儿就和霜打的茄子一般黏儿了。

“是不是在外头很久了?”见五娘子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三娘子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姚氏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来的时候刚看着四姐姐进来,我想着……还是晚一点吧。”这两年,由三娘子手把手带着,五娘子的性子软了不少。

三娘子闻言,忽然抬头看着一旁紧盯着自己的喜娘,浓墨重彩的脸上就堆起了笑意,“姐姐一会儿还要站好久,这会儿先去耳房歇歇腿吧。”

那喜娘一愣,还未做回应,一旁的子佩就上前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臂,半推半就的将满眼莫名的喜娘带出了屋子。

当门口的脚步渐轻后,三娘子一把将五娘子拉到了跟前,蹙着眉吩咐道,“我现在交代你几句话,你可千千万万要给我记在脑子里。”

“三姐姐……”在五娘子的记忆中,三娘子很少有眼下这般神色焦急的。

“第一,我走了以后,没事儿不准去闹你四姐姐,她这两年性子沉了很多,你若不挑,她也鲜少会来折腾你的。”

见五娘子微点了一下头,三娘子知道她听进去了,便又道,“还有就是,和你姨娘说,沈家的那门亲事,但凡有半点的变化进展,一定找人先来告诉我。”

“三姐,沈家……那都是母亲在操办的。”五娘子懵懂得抬起头,一双杏目忽闪忽闪的,透着不解。

“你只管和你姨娘这么说,三姐不会让你姨娘为难的。”这件事,三娘子犹豫了很久,她知道因果有报的道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会报在了五娘子的头上。

想那日从姚氏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三娘子就暗中找过一次肖姨娘。无奈有些话她当下无法说,且即便说了也是无济于事的。

毕竟,她不可能让肖姨娘回了秦氏的意,也不可能让秦氏再回了沈家的意。这件事,是环环相扣急不在一时的,除非有了万全之策,不然三娘子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未雨绸缪而已了。

辰时末点,吉时正至。

当喜娘将大红盖头稳稳妥妥的盖在了三娘子的凤冠上时,三娘子只觉得眼前一片绯迷的红色铺天而来。

隔着敞开的窗棂,她能听到震天的爆竹声和欢愉的喜乐声交织不散,特别热闹。

汉诗有记: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

羔雁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

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三娘子想,这一世,她的夫家从发迹平平的沈府换成了门楣尊耀的侯府,此时此刻那前院的排场,大抵应该和诗中描绘的那般相差无几了吧。

就在这时,三娘子感觉自己手腕一紧,喜娘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盖头透进了她的耳中。

“娘子,该走了。”

一路出园,穿堂而过,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一时之间揉在了一块儿,如潮水般涌上了她的心头。

目光中,绣着并蒂莲的红缎绒鞋尖在裙摆间若隐若现,如今,这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选的,现在踏出了,就再也不能后悔回头了。

这一世,她终于卸下了沈家这个让她死不瞑目的担子,可是侯府就真的能让她安度此生,岁月静好吗?

三娘子犹豫得步子一滞,几乎差点就要停下来了。

“娘子?”一旁的喜娘收了收握着她手的力道。

“没事,继续走。”三娘子稳稳的答了一句,再迈步,心中彷徨依旧,可脚下却坚定沉着了起来。

女子出嫁视为再生,任何一条路都是难的,可陆承廷不是沈初平,她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

想到那日在蕙妃娘娘寝宫后院的那一幕,三娘子忽然间就笃定了起来。其实,她和陆承廷很像,这一场亲事,也是各得所需,既“利”字当头,那她就有了能在侯府安身立命的筹码。

这样一思忖,三娘子顿觉轻快了一些。

本来,这条路就是她处心积虑自己选的,而现在箭在弦上,那么无论如何,她都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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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轿一路从青竹胡同颠到侯府,耗时倒并没有三娘子以为的那么久。

她是新人,盖着盖头,能看到的仅就是低头那一片而已。自下了轿,每走一步,她都必借由一旁的喜娘引导的。跨槛,过门,穿径,入堂……喜娘细心的一一唱吟,三娘子垂首谨慎的迈步。

终于,小小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人伸手将大红绸缎递给了她。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三娘子掌心微潮,抓了两次才将那一抹艳红紧紧的拽在了手中。

吉祥喜绸,他牵着一端,她拉着另一端,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

“一拜天地!”

举目唯亲——三娘子在心中默念。

“二拜高堂!”

慈孝唯福——三娘子继续默念。

“送入洞房!”

……三娘子词穷了。

之前一路陪伴而来的喜娘早已没了去向,她不知是被谁虚扶着带进了“洞房”,手中的红绸也已经被人取走了,当下她两手空空,有些无措。

可就在这时,三娘子忽觉眼前一亮,一切豁然开朗。

视线中,陆承廷手执喜秤,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而那目光如煨了火一般,烫得她脸颊直发热。

三娘子下意识就扭过了头,正好迎上了端着合卺酒上前的喜婆子。

甘酒绕嗓入喉,三娘子不停的眨着眼,瞳仁里透着的幽光全是不自在的紧张。

那男子独有的刚烈气息近在咫尺,浓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一般,让她忽然感觉到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并非是第一次见,也并非是第一次挨得这么近,明明之前全无异样,怎得今日她就各种局促不安起来!

同样的眼,同样的唇,三娘子知道他长的俊逸非凡,可今日的陆承廷,凛冽中带着一点风流,沉毅中又带着一丝闲然,那一袭修身的喜服长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容光泛发,沉沉的墨色更是衬得他面冠如玉,少了如石般的刚毅之姿,多了翩翩儒雅的书卷之气。

当真是风流俊俏男儿郎,姿容既好世无双的。

三娘子感觉自己手心潮的厉害,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强迫喊着——镇定!镇定!

可是偏偏那缭绕在她鼻间的气息让她完全不能冷静下来。她知道这并非害怕,而是紧张。

她本以为新婚初夜她完全可以凭着上一世的经验应对自如的,可是,陆承廷带给她的感觉和当年沈初平的竟完全不一样!

面前的男子有一种张力,似一张密孔的丝网从三娘子的头顶将她紧紧的笼住了一般,让她即便刻意忽视也躲不过他目光的钳制。

屋里分明还站着喜婆子和伺候的丫鬟,可是三娘子只觉得脑子嗡嗡的,除了自己如鼓一般的心跳,剩下的全是他均匀缓慢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仿佛一株株软湿的藤蔓一样缠绕住了她的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我现在去前院迎酒。”就在三娘子浑浑噩噩的被喜婆子指引着和陆承廷喝了合卺酒、压了红喜被、吃了生莲枣以后,陆承廷说话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算是在交代自己的行踪。

这一句话,似打破了缭绕在三娘子身边的无形禁锢,让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屋里,喜婆子已经带着几个丫鬟笑眯眯的退了出去,三娘子飞快的扫了一眼,见陆承廷正要起身,她眼明手快的就拉住了他的袖口。

陆承廷的视线看了过来,一脸的不解。

“那个……能不能把我的丫鬟找来,或者妈妈也行,我……要换身衣裳,再洗个脸。”早上的时候妆娘是恨不得将整盒粉扑在了她的脸上,所以三娘子觉得折腾了这大半天,自己的妆就算没糊也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想着上一世,她是傻兮兮的在沈初平去前院迎酒的时候,纹丝不动的带着妆,穿着嫁衣坐在床沿等足了两个半时辰才等来的千金一刻。

结果,喝醉的沈初平一进门就一脸嫌弃的看着她嘟囔了一句,“怎么脸白的和个鬼似的……”

满心欢喜,一盆凉水。

所以,三娘子不会再傻一次。今天,她这个新娘子的过场已经算是彻底走完了,而陆承廷的过场才刚走了一半。看窗外的天色,侯府的前院应该已经闹开了,陆承廷虽是续弦也是新郎,三巡迎酒是肯定躲不过的,就算陆承廷喝的再快,一个时辰也是肯定要的。

一个时辰,若是抓紧时间,她能做很多事,毕竟一会儿……

想到不可能躲过的新婚之夜,三娘子忽然没来由的颤了颤,看着陆承廷的时候,她的手下意识的就拢住了衣襟,一双看似无辜的杏眸忽闪忽闪的,实打实的小媳妇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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