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尸体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如他曾经的举措一样,静默无言地闭着眼睛,坍塌的鼻子直指面前,嘴巴紧锁着,态度一丝不苟,他死了和活着表情居然没什么不一样。
他上午被发现死亡,估计是食物中毒了,不过只是估计。
这件事要从阿肯获得了曼陀罗之恋说起了。
“喂,老头子,喝酒吗?”晚上十一点左右,阿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管家正在嘱咐厨师准备罗善梅明天的早餐。
“你说什么?”管家以为阿肯是开玩笑的。
“和我喝杯酒吧。”阿肯说道。
不出所料,管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埋头规划自己的工作。阿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努努嘴作出不在意的表情,慢悠悠地走上楼,像条摇尾巴取宠的小狗一样对罗善梅说道:“老女人,叫你的管家和我喝杯酒吧。”
罗善梅正在处理文件,以为听错了阿肯说的话,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说什么?要和管家喝酒吗?”
“对,你每天把我关在这里我都要憋死了,找个男的和我耍两杯过瘾。”
“那也行。”罗善梅没有想多便答应了阿肯,拿起听筒拨通管家的短号嘱咐他和阿肯喝酒。
“您是认真的吗?”管家惊恐地问道。
“嗯,小肯在这里很无聊,就满足他一次吧。”罗善梅自己也分不清阿肯在他心中是什么地位,是“男宠”吗?但是阿肯确是被自己逼迫的。是“儿子”吗?这也未免可笑。也许是初恋吧,一种宝贵的初恋感觉,对所有人而言,尤其是作恶多端的罗善梅而言,显得更加珍贵了。
阿肯等管家忙完后,便去到酒窖里拿出上好的酒,又让厨子做了几碟小菜,遣散其他人后便在花园吃喝起来。
“有什么废话赶紧说完。”管家显得颇为不耐烦。
“没什么话,就想找个人喝酒。”
“那还请您找别人,在下很忙。”
“这么严肃干什么,你不给我面子,还不给罗老大面子吗?”阿肯故意把‘罗老大’三个字念得特别大声。
“你!”管家像是被戳中心窝似的无言。
“来来来,先喝几杯开开怀!”阿肯在江湖混账了许多年,别的没学会,哄人喝酒倒是颇有两下的。
“你怎么不喝?”管家问道,一边推挡阿肯紧接着递来的酒杯。
“你这人怎么这么木头呢?我请你喝酒,自然你得先喝,先喝在我们江湖里显示地位高贵。“阿肯谄媚地笑了笑,“在这栋别墅里,哪有人能比的上您在罗老大心目中的地位重要呢?”
管家拗不过阿肯,加上已经被阿肯骗得喝了几杯烈酒,渐渐放下了性子,又喝了一杯。接下来,阿肯用尽各种各样的台词哄骗管家。说来也奇怪,管家喝酒和为人一样,木讷古板却又老实巴交,一点也不知道阻拦。偶尔几次要求阿肯也喝几杯,都被阿肯偷偷背过去倒掉或者用一些毫无逻辑的理由推阻了。一来二去,管家竟然真的醉了。
“你跟罗老大什么关系?”管家突然问道。
阿肯偷偷地笑了,不怀好意地煽动性说道:“就你想的那种关系咯!来吧老哥,再喝一杯。”
“你……你老实一点,说……说清楚,什么,什么关系!”管家开始摇摇晃晃。
“就是您想得呀!”阿肯开始嘻嘻哈哈,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香水,滴入酒杯中让管家服用。原本白色的酒杯瞬间变成了迷人的深蓝色,发出扑通扑通的泡泡,吹到空中,散成烟雾。
“这酒……这酒怎么,怎么变成蓝色的了?”管家又问道,傻呵呵地笑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您看错啦看错啦,没有的事,白着呢!”阿肯强行让管家喝下那杯酒。
起初,管家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但随即他的身体便开始抽搐,上唇不停地发抖,牙齿剧烈地咬动下唇,眼睛灰溜溜地转动。
“您怎么了?”阿肯看着管家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反倒有些害怕起来,他赶紧摇晃管家,试图让他清醒。
但是,不论阿肯后续使用了什么手段,都没有使得管家清醒过来。相反,他开始有些病态了,疯狂地撕扯衣服,脚中毒似地踢踏地板,围着花园四处狂奔,哇哇哇地嚎叫。
“喂!你冷静点!”阿肯发现事态有些不对劲了,赶紧去取出水龙头想用冷水冲醒他。
“你闭嘴!闭嘴!”管家开始语无伦次,“你仗着这张小脸就欺骗罗老大,你不得好死!”
“喂喂喂,管家你冷静一点!”阿肯打开了水龙头,“你这样要吵醒罗老大了!”
“你他妈才闭嘴!你们全家都闭嘴吧!”管家开始口吐白沫,发出噗噗噗的吐沫声,“我就是死也会保护罗老大不受人伤害的!”说完,管家像被下了诅咒一般冲上二楼,像头发疯的野狮一样撞开罗善梅紧锁的房门,把睡梦中的罗善梅惊醒了。
“大胆!你干什么!”罗善梅立刻大吼道。
“阿梅,不要怕,是我啊,我!大千哥!”管家的脸上写满了哀怜,奋不顾身地扑到床上,紧紧抱住罗善梅,哭号道,“你受苦了,阿梅!”
“来人!来人!”罗善梅近乎疯狂地吼叫,“把这个变态被我抓出去。”
所有的人都被管家遣散了,别墅里除了罗善梅、管家,就只剩下阿肯了。此刻,阿肯正坐在花园里,看着浩瀚的天空和灿亮的月轮,呼吸着自然的芬芳和优雅,听着罗善梅的嚎叫和管家的放纵,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想有任何反应。
“来人来人!”罗善梅的声音越来越刺耳,让人毛骨悚然。而管家呢?他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了,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荡然无存,倒像一只禽兽一般扯开罗善梅的衣服,变态性地亲吻、抚摸甚至进行性行为。
“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总该还点债吧!”阿肯苦笑道,不否认自己也在犯罪,虽然他事先并没有意识到曼陀罗之恋威力如此骇人。他慢慢地闭上眼睛,享受着楼上格格不入地求救声和纵欲声,也许是为管家感到不平衡,也许是对罗善梅深恶痛疾,也许只是报复罗善梅把自己当成男宠般看待的行为。
这天晚上,罗善梅和她忠心耿耿的管家做着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或者正常人也不会做的事情,因为管家的行为,或者色情一点说,力度已经不具有思考性,反而像是一只经过饥荒的老虎突然看到一片红肉,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会享用的,即使是不能吃的,也会肆无忌惮地放纵。与其说管家“强奸”罗善梅是因为酒精过度或者曼陀罗香水的威力,不如说是爱的过分压抑了。人是高等动物,可也是禁不起无止境的压抑的。
清晨的露珠还在嫩叶上笼聚,鲜艳的花朵也渐渐再一次开始吸允天地的温宜,太阳又一次露出了山头,展示它该有的生物灵性,不过也许只有太阳才有能力展示生物的全部灵性了。
阿肯还在花园里呆着,倚着石墙打盹,耳边传来嗡嗡作响的吵闹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瞥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带着一群人走进去,再仔细看看,才发现是刀疤脸。
“这么早,他来干什么?”阿肯在心里默默地想,伸了伸懒腰,决定继续睡觉。
“我的天!管家!”阿肯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这还不被刀疤脸宰了!”他迅速爬起来,鞋子也来不及理好便飞一般地冲上去,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围在罗善梅的房间外。
“罗老大,我们来了,有什么事情?”刀疤脸恭恭敬敬地问道。
“医生带来了吗?”罗善梅冷冷地问道。
“是的。”
“去三楼管家的房间验尸。”
“验……验尸?”
“对,管家死了。”罗善梅的语气没有一星半点的停顿,倒像是在说事不关己的事情。阿肯站在楼梯拐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楼,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东西,嘴唇变得煞白,感到有些晕眩。
刀疤脸和手下很快到了三楼,毫不犹豫的熟练地抬起脚,用尽浑身解数踹开了门。门内,是一个雪白的尸体,一如阿肯曾经在医院看到的钟瑞的尸体一样,像一尊白雪皑皑的雪人,没有血色,也没有神色。
“管家!”刀疤脸喊道,感到难以置信,迅速凑上前去推搡他,“你!”
“您好,请让我检查一下。”医生抓住刀疤脸说道。所有人都退开以后,医生快步上前,从医药箱里拿出自己的东西,认认真真地检索,反复筛查,取出身体组织检验。他拿出许多阿肯从未见过的仪器,对管家进行彻底地扫描和侦测,就像对一块新型材料进行研究似的。
阿肯的眼里瞬间充满了泪水,他感到喉咙干哑,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揣测管家的死因:是酒精中毒吗?是曼陀罗之恋中毒吗?是阿肯杀了他吗?还是罗善梅杀了他?
“食物中毒!”医生再一次检查了一遍后说道,“是食物中毒了。”
“食物中毒?”阿肯比谁都吃惊,喊得比任何人都大声,“怎么可能呢?他喝的酒也不多啊!”
刀疤脸一脸鄙夷地看了看阿肯,示意他闭嘴滚蛋,又对着医生笑了笑,说道:“医生,请问是什么食物中毒?”
“不清楚,检测报告有酒精,但是明显不是酒精中毒。”
“好的。”刀疤脸说道。
阿肯的心有些踏实了,但又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抓住罗善梅狠狠地拷问一番。
“昨晚管家最后一个看见的人是谁?”刀疤脸询问他的手下和前来看热闹的别墅其他人,都说是阿肯。
“是我,我和他喝的酒,喝完我就睡了。”阿肯深知罗善梅不可能承认昨晚的事情,也没有心思去逼迫罗善梅承认,更没有理由,因为他昨天扮演的是一个充耳不闻的“强奸犯帮凶”。
刀疤脸看了阿肯一遍又一遍,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终于气势汹汹地问道:“老实一点!昨晚吃了什么?”
“就喝了酒。”
“吃了什么小菜没有。”
“不可能是小菜,那些我们天天吃。”
刀疤脸有些愤怒,他抓起阿肯的衣领要求他老实交代,脖子青筋暴起,拳头团在一起。
“罢了,埋了,买块好点的墓地。”楼下突然传来罗善梅的声音,语气依旧那么事不关己,冷得像寒冬的冰雪。
“不往下调查吗?”刀疤脸有些惊讶,说道,“管家,是对您很重要的手下,还请您不要过度伤心了。”
“我说罢了,罢了!”罗善梅讨厌刀疤脸说的话,语气终于有了人的感情,不过是令人更加寒凉的冷酷,“食物中毒,查出来又如何?”
“是。”刀疤脸见罗善梅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不敢多说,便带着手下离开前去寻找棺材和坟地。
“老女人,你还真不顾念旧情啊!”阿肯对罗善梅这样的态度充满了厌恶,并有些怀疑是不是罗善梅下药杀死了管家。
“不要给你便宜就卖乖。”罗善梅语气刚硬地警告阿肯。
阿肯没有回复罗善梅,而是慢慢地走进管家的屋子里,扫视了一眼这个他绞尽脑汁想要进来的房子。房子一如既往的空空荡荡,只是眼下更加静默了,毕竟连主人都死了。他走到那扇曾经被他砸坏的窗子前,心痛如割地抚摸冰冷的框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表情从平静变得狰狞,越来越痛苦。
他又走到那个他千方百计想要接近的梳妆台前面,看到了那个宝盒,毫不顾及主人的死讯,依旧自大地发着亮光。阿肯的脑海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他走到管家的尸体旁边,取出那块他珍视许久的戒指,戴在手上,慢慢推进宝盒里,打开了宝盒。
宝盒里面一片白茫茫,除了粉末还是粉末,阿肯取出了粉末,重新关上宝盒,把戒指还给了管家。
“曼陀罗之恋!”阿肯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酒里下过曼陀罗之恋,会不会是这个中毒?他迅速拿出自己口袋里的那瓶香水,递给门口的医生,说道:“医生,能帮我检测一下这个吗?”
“这是什么?”
“一瓶香水,死者生前可能错误使用过。嗯……还有这点粉末,都帮我检测一下。”
“好的。”医生接过阿肯给的东西,慢慢打开工具箱,不紧不慢地仔细检查起来。
良久,他站起身来,看着阿肯,摇了摇头。
“怎么了吗?是不是这个原因?”阿肯看他摇头,反而有些紧张,赶紧问道。
“不是的,这两个是同一种东西,粉末的浓度是香水的十倍。”
“哦。”
“请问您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些可是迷魂药,国内似乎并没有生产这样的。从配方来看,全部是最珍贵的花液酿造的,医学上偶尔会极度稀释来麻醉伤患。”
“哦,没什么,朋友送的。”
“这样啊,那您使用的时候要小心,这东西只需一点便能麻痹人的大脑,甚至挑起人的性欲。”
“好。”阿肯回道。
很快,刀疤脸便回来了,他已经找好了墓地和棺材,走到二楼询问罗善梅的指示。
“老大,这么快就要埋了吗?”
“埋了埋了。”
“好。”
对于死人罗善梅似乎没有什么感情,这场极短的对话没有一点人情味,反倒像是在谈天说地,叙说着没必要的家长里短。
刀疤脸和他的部下把管家抬入棺材,木板是深红色的,衬着雪白的尸体,显得格格不入和恐怖。他们把棺材抬到车上,阿肯执意要求一同前往,众人阻拦不下,也便带走了他。
车上一片安静,黑压压坐着一群人,却没有丝毫的人声。大家的心都沉甸甸的,像是也被椅子抓住似的,跳动不得。
良久,刀疤脸的眼角突然泛出了一些泪花,他抹了抹眼睛,不做声。阿肯瞟了他一眼,反倒觉得有些温暖,脸色也跟着低沉下来。
“管家这人,”刀疤脸的语速前所未有地缓慢,充满了尊敬,“管家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阿肯点点头。
“特别敬业,也特别,”刀疤脸继续说,啜泣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关心别人。”
阿肯再一次点点头,虽然他对阿肯的关心是病态的。
“我每次去他都会给我一些爱吃的食物,说让我好好工作。”
阿肯望了一眼刀疤脸,他的眼里浸满了泪水,就像一个孩子述说着父亲一般地诚挚。
刀疤脸不再说话,凝视着棺材里的管家,竭尽全力记住他的最后一面。阿肯被这个冷峻的打手感动了,这一刻的他,没有戒备和铠甲,作为一个真正的旁人,付诸了他该有的感情和血肉。这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无关职业,也无关个性,都应该有血有肉,有些情感。
“呜呜呜呜……”其他人都跟着哭泣起来,黑压压的一群人,终于打破了寂静,哭声悲哀,却也有些残存的温暖。罗善梅一个人躺在床上,裹着大厚被子,不过怕是冰冷得像具真正的尸体了。
他们抵达了墓地,伴着微微作索的冷风,把管家抬进土里,了却了他为爱卑微、为爱伟大、为爱疯狂的一生。
“你会去天堂的,天使。”阿肯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