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事无常。
英语里有个对应词汇,fickleness,指变化无常。
筱安的脑袋里忽然蹦出这个词。
她抬眼看了乔睿东,他还盯着她看。
他们俩已经舞入草坪中央,且步伐一致,并无出错。
他说:“我教你的时候,你16岁,我以为你忘了。”
“这是一门已经掌握了的技能,和谁教的没关系。”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说不会?就这么想拒绝我?倒是成全了我,想请你跳舞都找不到机会,幸好你是这些人里最容易拒绝我的那个。”
刚说完,筱安就不小心踩他一脚。
乔睿东手上扶住她,“我今天穿了皮鞋,不会再被你踩到脚肿,只是你太过容易就乱了阵脚,别在否认我的存在感了,你越是抗拒越会与我越来越近,虽然我喜欢那样的结果,但我不忍心你去承受这个过程,哪怕一点点痛苦,我都不想让你再为我承担。”
他强大的思维逻辑和自恋程度丝毫没有消减,筱安面带微笑,“乔总,您的口才很好,可是您的理解力实在是有问题,你把自己想得过于重要了。”
“是吗?我也希望我是错的,这样我可以不那么内疚自责。既然你喜欢游子浩,还怕我看到?是不是我不在这里,你才更舒服些?”
两个人的脚步此时已经停了,“乔总,你有妄想症!”
“我的确得了这个病,许多年了,可我不是痴心妄想,我说过的,早晚的事儿,虽然刚才看见你们的亲密我的确非常难受!”
这样的对话,才几句就把气氛搞僵了。
也许他并不觉得,也许他乐得看她失态。
虽然她喝多了,可是头脑清醒 ,只是走路有点虚浮而已,这会儿草坪一阵风吹过来,她当真有点头晕了。
乔睿东的手在她腰间略微使了个劲儿,让她更近得靠向他。
如此近的距离,他的脸,与记忆里的他终于有了一点贴合。
她只是望着他,哪知却更清晰地近距离地,看清楚了他如今的面容。
他的面部轮廓更深了,眉眼也更深邃了,盯着人这样看的时候,像要把人拆之入腹。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她为了一个帽子和他生气,作势要从楼梯上摔下去,被他及时接住。
他拖着她一直到楼下,她仰躺着,眼睛里只能看见夜色下他的这张脸。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的脑海里,会这么清晰,想忘都忘不掉。
她喝多了点,呼吸里带着股酒气。
眼神不知缘何有些温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乔睿东也看着她的眼睛,说出了那句他在见着她第一面就想说的话,对他的筱安说,只对他的筱安说。
时隔多年,他的声音还能如此真诚,不带调侃,不带揶揄,不带挑衅,不带心机,以至于让她想要怀疑它的真实性倒要找些借口了。
他低了声音,看着她,说:“看清楚了吗?你的睿东回来了。”
他的这句话,像是12点的钟声,她如梦初醒,皱了眉头,像是心头压着许多话而却不想说出口,她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只是她没能给他一个机会看清楚,便转身离开了。
草坪上忽然不动的两个人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筱安面色已经有异,还是很和兰书说了一声:“我有点头晕,先休息一下,真不好意思扫你们的兴。”
兰书刚倒了杯酒来喝,看她面色有异,再看她后方站着的乔睿东,没有多问,“那你先休息,有什么需要的,我吩咐人给你送去。”
“什么都不用,我就想歇会儿!”
兰书点点头,看她像是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呆,竟有点逃跑的意思,她认识筱安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她这样过。
这个乔睿东,到底是个什么人!
游子浩和舞伴Amy说了抱歉,追过去。
他在她身后叫她,“筱安。”
她停下脚步依旧背对他,近几次,每次她这样逃避都是因为他,到底还是因为乔睿东,“对不起子浩,扫了你的兴,本来你今天很累,我应该好好陪你,可是,我有点头晕,想歇一会儿,好吗?”
游子浩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可是显然,她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膀上了,游子浩扶着她的肩膀,声音轻柔,“好,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回家。”
她怔了一会儿,点点头。
回家,回家,她的家她的对岸,不正应该是游子浩吗!
看她头也不回地走掉,游子浩转过身来,看着从草坪走过来的乔睿东,眼神不太友好,他也实在友好不起来。
乔睿东已经走到跟前。
别墅楼下的小花园,距离那片音乐声悠扬的草坪有段距离。
这里才是人间,游子浩从天堂渐渐落到人间,好像就快要掉进地狱了。
“乔睿东,我和你曾经是朋友。”
“对,所以才有今天!”
“看来我们俩都是自找的,活该!”
耳边音乐声悠扬飘来,游子浩提了一个要求,“这话对你而言可能不现实,可却是个实际问题,你放了她不行吗?”
“我让你放了她,你能吗?”
“不能,不然我早在五年前就放了,何况我放过一次。”
“看得出来,她很感激你,也很依赖你,把你当知己,当非常重要的男朋友。”
乔睿东点了根烟抽,把西装扣子解开几颗。
游子浩很久不抽烟了,拒绝他的邀请。
“高中那会儿,咱俩一起打篮球,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左筱安,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
乔睿东当然记得,苦笑道,“要不起她。”
“因为你给不了承诺给不了她优渥的生活,可现在呢,你什么都有了,你看看她,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她的薪水已经比我多了,你过去给不了,现在给得起的东西,现在没用了。”
乔睿东呼口烟出来,“这也是我现在最大的困难之一,她不接受我,可我活着回来,就是为了一个有她的生活。”
“换做我是你,我可能也会这么做,可她五年前就已经决定,去习惯并且过好一个没有你的生活。乔睿东,不是我要阻止你来追求她,而是你已经错过了,她是一个不走回头路的人,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我也没想让她回头,谁说她的对岸不能是我!”
游子浩一笑,“我就纳闷儿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怎么就这么自信?”
乔睿东笑起来,“这是我和她的宿命,不需要被任何人承认,我只是在加快速度促成结果而已。”
游子浩对乔睿东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毛病,只是,他这次也没那么容易放手,“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你别指望我会让步,这次,为了我自己,我不会放手,现在你也回来了,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我等这天也等了五年,所以我说,你可千万别手软,别把再她主动推到我身边来。”
乔睿东手指头掐灭了烟头儿,“你放心,我已经浑身铜臭,利欲熏心,人鬼难分了,反正在她心里,我就不是个好人,再坏一点儿我也不在乎,但是该是我的东西,我就一定会拿回来,我不会手软,即使对方是你,都说女人如衣服,可以随便换,可这一件我不想换,相信拱手相让的东西你也不稀罕。”
游子浩拍拍他的肩膀,“那也要看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她,我欣然接受,我不会再第二次犯傻了,先祝你好运,顺便说一句,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我早就想揍你了!”
游子浩回草坪去了。
乔睿东在楼下点了根烟,脱了外套挂手臂上,瞧瞧楼上,开门进别墅去了。
筱安脑袋昏沉,进屋之后发现自己已经眼眶湿湿,她照着镜子,深呼几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可耳朵里不断回放他刚刚说的话,你的睿东,回来了。
只不过最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不受控制地心痛。
我的睿东,他早就离我而去了。
她扶着盥洗池闭着眼睛,还是哭了一会儿。
左筱安啊左筱安!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不就是个男人嘛!
她正在心里骂自己,门口有人敲门,筱安以为是兰书叫人给她送东西。
擦干眼泪就去开门。
门开,她再想关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乔睿东一手支在门板上,有话要说。
筱安撇过脑袋,她眼中还有未干的泪水,不肯给他看见。
乔睿东不是傻瓜,他知道,他说的那句话触动了她,她心里对他,有结,甚至有恨,不管是什么,她心里还有他。
“我可以进去说吗?”
“不可以。”
“筱安……”
“别这么叫我。”
她一直克制的情绪终于有了缺口。
“可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